164回去吃饭

    你做了太多梦，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除却那些杂乱模糊，混乱的难以分辨的梦境，大概是一直和托比欧黏在一起的缘故，你先是梦到了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梦里你没有回头，因而也没有察觉到异常，很快就一无所知地被绯红之王洞穿了身体。你缓慢地回过身，印入眼帘的却不是迪亚波罗，而是托比欧怔怔的面庞，他手足无措似的朝你伸出手，一滴眼泪划到腮边——别开玩笑了，明明是他袭击了你，为什么他要那么伤心啊。你此时意识到这是梦境了，因为你看到迪亚波罗从托比欧的身体里分裂出来，阻止托比欧走向你。

    他们变成了两个人。

    托比欧其实不想杀你吧，他们果然是两个人。

    你笑起来：“喂，托比欧，别哭啊，我想起来了，我还欠你一个冰淇淋，我会请你吃的，冰淇淋。”你没有等到男孩的回答，因为一旦意识到是梦境，人很快就会苏醒。

    你睁开眼睛，轻轻地抚摸托比欧的头发，那男孩从你怀中抬起头却是特莉休的脸庞。

    她不高兴地咬住嘴唇：“你好坏。”女孩碧绿的眼睛受伤地看着你。

    你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因而忽略了这显而易见的破绽。

    “抱，抱歉，特莉休，我做了什么吗……？”

    特莉休翻了个身背对你，你听到她闷闷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过来：“你抛弃了我啊，还有布加拉提，乔鲁诺，阿帕基，还有里苏特他们，你不是说你要保护我，不是说你要救他们，可是你却这样干脆地离开所有人……难道你的心你的血都是冷的吗？”

    你因为女孩的话清醒过来，没有与你一同回溯时间的特莉休是不会有上一次的记忆的，那一切都被抹消了，原来这仍然是梦。

    你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楚弥漫开来。你支起身，拉过特莉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她的眼睛了，你只能急切地说：“没关系的，特莉休，我们会重新开始的，这一次我也会去找你的！”

    特莉休避开你坐起身，你们的距离那样近，她的肩膀挨着你的肩膀，但你们的位置是平行而并不相交的，她在阴影里，而你沐浴在月光下。你盯着月光下空荡荡的床铺，听到身侧抱着膝盖的女孩说：“那是没有用的。你不是都清楚吗，你再去找的那个特莉休，已经不是我了，你永永远远地将我抛弃在过去了。”

    难道你又错了吗？

    假使你成功了，你在此救下的里苏特他们，是否也不是你本来想救的他们，你将那个让你有容身之处的杀手小队抛弃在未知的结局了是吗？

    这个可怕的想法使你的身体发麻，无法动弹，你清楚地明白你不该再继续想下去了，你必须醒来。强烈的情绪使你的意识终于感知到真实世界中自己rou·体的存在，可不管你怎么努力，身体都那样沉重，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徒劳的挣扎之后，你不知不觉又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醒来是一个黄昏，你又被梦境迷惑而遗忘了自己。你从田野坐起来，夕阳的辉光使整个村庄都笼罩在橙黄色里，空气中弥漫着葵花籽成熟的，微微发热的气息。

    一个人影朝你走来，他没有带兜帽，银色的短发被风吹起来一点，穿着简单的背心长裤，脸上挂着使你陌生的温和笑意：“又一个人在这里睡觉？小心太阳下山冻感冒了。”里苏特一边蹲下身一边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根草秆，灵巧地编成一只手环套在你手上。

    你低头看着那只细细的手环，说不出话。

    “好了，走吧，回去吃饭了。”

    你被男人从地上拉起来，他带着你往远处的建筑走去。

    你环顾四周，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那栋破旧的别墅异常清晰。

    事实上明明它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梦使你忽略了这一点。你跟着里苏特走进去，在关门的瞬间鬼使神差地回过头，一只巨大的竖着的眼睛在远处安静地注视着你，但你却并不觉得害怕，你好像知道那东西其实一直陪伴着你。

    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摸了摸你的头顶，你转过身，是梅洛尼。他没有戴眼罩，也没有戴不离身的皮质手套，碧绿的双眼含一种淡淡的笑意注视你：“你又去那里了吗？我不是说过那里什么都没有吗？你可以一直呆着这里啊。”

    你无意识地重复他的话：“我又去那里了……？”

    伊鲁索打断你们：“好了，别再说了，该吃饭了。”

    你被他们推到餐桌上坐下，食物非常简单，好像这只是你们平凡的日子中的一餐。

    吃过饭，天已经黑了。

    今天轮到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洗碗，其他人则坐在沙发上聊天，电视是开着的，你听他们说今晚会有球赛。

    你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发呆，明明耳边是各种各样的声音，但你却觉得很安静，那些都离你很远，你几乎听到黑暗中田野里麦秆摇摆的声音，听到远处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有人拍了拍你的肩膀，你抬起头，是加丘。

    “怎么，你累了？累了就回房间，这里很吵吧，没办法，毕竟这么多家伙在。”

    你点了点头，上了楼，却在推开房门的时候，被隔壁出来的里苏特拉住了：“你走错了，这是杰拉德的房间，虽然他和索尔贝不怎么回来，但他不喜欢别人随便进他房间。你是来找我的？”男人笑了一下，你总觉得那温柔的表情与他冰冷的红瞳非常违和，这使你小心翼翼起来：“噢，我走错了，我要回自己的房间。”

    “加丘的房间在二楼。”

    “加丘？我和加丘住在一起吗？”

    你感到男人沉默地注视了你一会，半晌，他揉了揉你的头发：“抱歉，毕竟所有人都在，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带你下去。”他把你送进加丘的房间，你看到那张单人床旁边铺了一张绒毯，上面随便丢了一件加丘的外套，看来他把床让给了你。

    他是个温柔的男孩，哪怕所有人都不这么认为，但你知道。

    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把脸埋进被子，有和田野里如出一辙的葵花籽成熟的气味，是阳光的味道。

    你想到梅洛尼的话，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好像那里有什么他不愿意让你发现的东西。

    可是他还说你又去那了，你为什么总是去那里，你想在那里找到什么？

    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你，你打开窗户，所有人都在楼下，没有人会发现你的。你翻出窗口，在门口回望了一下，这幢建筑的所有细节都与你记忆中的如出一辙，你心里涌出一些悲伤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田野跑去。

    风声在你耳旁响着，像塑料纸被揉皱的声音，窸窸窣窣。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整个世界漆黑一片，但是那只巨大的眼球在田野里发着光，它仍然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你，使你不再害怕。穿过田野，你来到一片空地，土地在眼球的光芒底下发白，你看到一点血迹，停顿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顺着血迹前进，在压折的草丛中发现一只猫的尸体。

    它的毛发灰白，脚爪的血迹干涸，眼球是晦暗的蓝色，像一片深深的海。

    你抱起死去的猫，它的身体已经僵硬了，胸口有一个贯穿的漆黑的血洞，这大概就是它的死因。

    好可怜。

    可是你什么都做不到，它已经死了，你没办法救它。

    因为。

    因为。

    因为你失败了。

    你没有找到迷宫的出口。

    你放下干枯的猫，用手指拨开发白的沙土，你要将它埋起来。坚硬的土壤让你的指尖发疼，沙砾划出细小的伤口。

    你咬着嘴唇，失去痛觉一样继续往下挖，但是底下的土壤忽然变得松动起来，一种奇怪的情绪让你不受控制地加快动作，直到你在湿润冰冷的土壤里看到了闭着眼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