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针孔

    二人不紧不慢抬着垃圾桶到垃圾房前，前面已经排了好长的队，全是开学大扫除的学生。学生一左一右，中间拎着个齐胯高的灰色大桶，如此配置，队伍歪歪扭扭，像条快断气的丑蜈蚣。

    前面有个一把排骨、头发发黄的男生抱怨：“每次开学都要学生自己大扫除，麻烦死了，还不如让我们加点钱找保洁公司提前清理好。”

    他右边的男生低头盯着着自己那双杂牌运动鞋，没说话。

    蜈蚣被清洁工大叔砍头，砍一节就往前进一节，终于轮到了她们。

    拿到了重新空下来的垃圾桶，宋一清和夏追完成任务，往回走。

    “一清姐！”身后有个女声响起，拦住二人的步伐。

    夏追回头一望，这才发现笑着挥手的是那天一起玩的方姝。

    是了，她说了自己也在这个学校读书，同在高中部，能撞上也不奇怪。

    宋一清瞧见是她，打起精神，转身走过去与她说话。

    一旁有人时，宋一清就算困也要挺直背睁好眼，保持平和大方的表情，扮演着完美的宋家大小姐。然而方姝一眼就瞧出了不对：“一清姐，你昨晚没休息好么？”

    宋一清抿唇笑笑：“还好，可能这几天太累了。”

    小姑娘心里门儿清，小声说：“我听说你那个弟弟回来了……”

    对着方姝，自然不好抱怨家里的破事。宋一清顿了顿，转移话题：“这几天一直忙生日宴会的事，没睡几天好觉。”

    “还不知足呢，我每次过生日都是几个嫂子和mama来包办，稀里糊涂就被安排了，哪有你自在。”方姝笑着眨眨眼，“到时候同辈人间的第一份请柬可必须要发给我呀！”

    “那当然了。”

    二人说说笑笑，方姝瞧了眼一旁的夏追，又道：“夏追到时候也会来吧——咱们又可以一起玩儿了。”

    夏追一怔，正犹豫间，宋一清解围道：“小追很忙的，一直在准备他们的物理竞赛，得看到时候错不错得开。你要是想玩儿，下一次咱们再组局不就好了。”

    “那就说定了！”方姝大大方方露出腮边那对酒窝，“下次再出去好好玩儿！”

    夏追二人同她道过别，一左一右拎着垃圾桶回教学楼。

    风吹叶舞，“沙沙”的声音驱逐冬天残留的寒气。宋一清将一缕长发拢到耳后，转头看向单薄瘦削的少女：“我早就想问来着……下下周星期六晚上我要在家办17岁生日的宴会，小追你可不可以来参加？”

    夏追犹豫了。

    相识这么久了，她俩之间很少讨论各自家里的事，她亦从没去过宋家。再说了，宋一清既然说了“宴会”两个字，想必是蛮正式的场合，到的人应该也都是他们那个圈子的，她去了多少显得尴尬。

    “这是我最后一次有自主权的生日宴了。到了明年的成人礼，别说和朋友一起玩，能不能从大人间的应酬抽身还两说。小追，我还没和你一起过过生日呢……”

    “放心吧，这一次来的人不多。除了我的朋友们，只请了一点点和我家关系不错的长辈，而且他们到时候都在另一个地方应酬，和咱们互不干预。”仿佛看出了她的动摇，宋一清又眨巴着眼添柴加火，“你要是介意秦烁，我干脆不请他来了，反正他天天摆臭脸，又无聊又难搞……”

    “那倒不用。”夏追败下阵来，“我不和他接触就可以了。”

    “那你是同意咯？不许反悔！”要不是中间还有个垃圾桶挡着，宋一清已经扑过来抱她了。

    开学第一天的课没什么好上的，除了读解课程安排就是翻书看目录预习，学生们心浮气躁，趁着老师在前面讲，各自开着小差。

    连夏追也不例外。

    宋一清今天喷了花果调的香水，很淡，但存在感很强，夏追转头瞄她好几次，怀疑大小姐其实是葡萄成精。

    她问宋一清干嘛笑得那么甜，校花小姐弯弯眼：“想到小追要来参加我生日就觉得开心啊。”

    真是……

    怪不得那么多男生喜欢宋一清。夏追要是个男的，肯定也会爱上她。

    捱到放学，众人欢呼。

    开学第一天又没作业，许多学生呼朋唤友，结伴去玩。物竞队的培训从明天才开始，夏追没什么伴，也没什么好玩的，背着书包就往外走。

    熙熙攘攘的热闹和她格格不入，校门口的一溜豪车也与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倒是路过喷泉时，隔着喷涌的水幕，不远处被簇拥的高大少年还蛮熟悉。

    确实是熟悉，前几天还和她睡过。

    二人的目光隔着水花对上，又在水幕下落前心照不宣地移开，仿佛对方只是偶然相视的路人。

    这才没到一天，他就在国际部混得风生水起了。

    跨出大门，她低头看手机，发现温子言上节课发给了她一串微信。

    刚点开聊天框，身后就飞来个清澈如泉的声音：“夏追？”

    夏追一顿，转身望去，果然是那个长着副微微下垂的圆眼、一脸干净的顺毛少年。

    看见果然是她，韦舟rou眼可见地开心起来。然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渐渐敛下喜色，站在人群中，活像一只被雨打湿皮毛的大狗。

    他张张口，但刚放学的学生一股一股往外涌，这里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夏追指了指不远处：“去那里。”

    “你怎么了？”她看着少年人欲说还休的样子，又是疑惑，又是不自在。

    明明早就下定决心和他断绝来往，可看见韦舟这副可怜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冷言冷语像痰一样堵在喉管里，怎么也咳不出来。

    “我……”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笑，“没什么，只是你好久没回我消息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就这个？夏追不太信，敷衍了句“还不错”，反问他：“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挺好的。”他笑笑，笑得不像之前那么天真好看了。

    闻言，女孩子心中的狐疑愈发浓重。她视线随意往下一扫，还没看出什么不对，就见韦舟先心虚起来，慌张地把左手往后藏。

    “你手怎么了？”

    “没、没怎么！”

    “没怎么？”夏追不信，但又不好强迫他把手拿出来，盯了他半晌，最后只能说，“那我先走了。”

    “嗯。”

    她刚转身，脚才往前迈了半步，就听韦舟忽然慌张道：“夏追！”

    “嗯？”

    明明穿得板正、站得端直的少年抬眼望她，琥珀色的眼珠似乎在哀哀地祈求着什么，无可奈何地溢出一丝低沉的雾气。

    “你能不能……陪我去江边走走？”

    ——“不开心的时候，我常去江边那里坐坐。”

    这几乎算得上是明示了。

    夏追想拒绝，可到底没法对这样子的他开口。

    明明前几天还在和她分享生活里的花和云，怎么今天就成这样了呢？

    她说：“好。”

    走到他左侧，夏追往下望，这一次他的手指动了动，但没再试图躲藏。

    目光凝在他手背上——

    那里，白皙的皮肤与凸起的血管形成鲜明对比，青青紫紫的印记中，七八个细小的孔眼格外显眼。

    像针扎出来的新鲜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