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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侍寝

    

二六、侍寝



    “你……”

    “贵卿哥哥莫要动怒,臣侍犯了您的忌讳,改日定当赔礼谢罪。”鱼庭真弯唇一笑,俯身冲他作了个揖,再抬脸时,眉梢眼角尽是揶揄。

    “不过臣侍今日既已犯了忌,倒也不妨再犯一次。臣侍有件事情好奇了许久,苦于无人解答。今日一见贵卿哥哥才惊觉,哥哥的容貌可真是像极了陛下那位意中人。也不知,当日秋狝礼上,哥哥一个八品小官儿的庶子是如何接近陛下的?陛下对着哥哥这张脸,所想的……又究竟是谁呢?”

    骆寒洲在一旁瞠目结舌,早已听得呆了。

    清流子弟一向饱读诗书,有点空余时间皆是闷在房里作圣贤学问,何尝见过这样的阵仗?只几句话的功夫便暗伏机锋于其内,呼喇喇似兵戈催落,斧钺钩叉一齐上阵,端的是敌意十足。

    沈宴身形微颤,脊背也弯下去,白着一张脸勉强道:“本君乃是贵卿,你怎可出言侮辱?”

    “贵不贵的,咱们说了可不能算数。陛下的心意要占去五分,出身门第又要占去五分,唯有二者俱全的,才算是贵得有底气。哥哥瞧着,可是这个理?”

    鱼庭真笑意和婉地冲他眨了眨眼,一扭脸拂袖而去。小郎君牙尖嘴利,却亦眉目如画,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鲜妍恣肆独一枝,偏要用自己的心计,在女帝卧榻之上争出一席之地。

    骆寒洲左右看看,显得有些无措。因是寒门出身,此言一出便也能明了鱼四郎与他本不是一路人,然鱼庭真那一番话当真点出了沈宴一样不可说的秘事,骆寒洲自觉乃明礼之人,不得不与此类俗物割席别居,故而仅是拱了拱手,就此作别。

    待他二人去后,沈宴独自又站了许久。宫人们听了鱼庭真的话,已有些交头接耳的苗头,他充耳不闻。

    宣政殿的灯点起来了,暖光远远地映照着朱红宫墙,在他身后拉出了一条伶仃只影。

    天阴落雨,不消片刻便打湿了他华丽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眼睫之上挂了一帘珍珠,晶莹而易碎。

    “今日好生痛快,狠狠地打了李家的脸!姑姑可是没瞧见那李昀的模样,趴在地上连句整话也说不出,又穿一身青,跟个鼓嘴的蛤蟆似的!”

    椋鸟正同鹧鸪说得眉飞色舞,女帝在一旁哼道:“这算什么痛快。到了儿还得顾忌着那老儿的颜面,破格给他那孙子一个正殿住。李昀清高,合该给他选一处清净地界落脚。朕瞧着泠泉宫就适合他。”

    “陛下圣明!泠泉宫偏远,然正殿侧殿可都是正经的大雅之居,如此李家也说不出什么。”

    成璧点头道:“记得晚膳的时候送一盏‘补汤’。另有侧殿漱石居装饰古雅,宽敞大方,就予了骆寒洲吧。”

    “陛下这是有心挑唆门阀与清流?”

    成璧噙着笑悠然道:“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谁也莫瞧不上谁。埋个穷书生在那李昀身侧,即便不会互相撕咬,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膈应,真真美事一桩。”至于膈应的是谁,她便无需多提了。

    椋鸟嘻嘻直笑,连鹧鸪亦道:“陛下愈发学坏了。”

    “鱼庭真……倒是个机敏人物,野心也足,朕打算用他一用。”

    “陛下今日已给足了那鱼四郎体面,卿位是正经的一殿之主了,难不成陛下有心抬举他去未央宫住?”

    成璧嗤笑道:“就他也配。丹樨宫广植兰桂瑶草,每至秋日芬芳盈面。朕见他今儿衣衫上绣样雅致,想是喜好花草的,便独予他此地居住,无需与旁人挨着挤着——宣旨时可要记着替朕润色,遣词rou麻些也无妨,特特念给一干人听,可明白了?”

    “是,奴婢省得了。这又是捧杀与离间之计?”椋鸟翘着脑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机灵得紧,鹧鸪无奈地拍了她一下,叱道:“妄自揣度帝心,该打!”

    成璧亦笑,只觉自家有女初长成,椋鸟即将可以独当一面,她也终于算是能放下些心了。

    “苍术、苍洱来自江淮,与朕的母妃是同乡,也算一段缘法。若非有了徵羽,朕倒是想将他二人放于碧霞宫的。罢了,就放沈贵卿那儿吧。阿宴谦恭柔顺,也能容人,应不会欺负他两个毛头小子。”

    “陛下将这两朵娇花嫁接到另一枝盆里,还指望人能开得像往日一样艳丽不成?”

    “争奇斗艳一词怎么来的?朕偏是要他们斗,斗才有趣儿。”

    椋鸟瘪瘪嘴,哼道:“那陛下可有得瞧了,沈贵卿明明是最不能容人的……只可惜了两个绝代小佳人。”

    成璧微讶,这倒与她的观感不甚相符,看来沈宴这小子也是会藏的。

    “椋鸟,朕觉你对沈贵卿,似乎一直抱有些偏见?”

    “还需偏见么?贵卿连奴婢的醋都爱吃,实在算不得豁达男儿。”

    女帝用朱笔点了她一下,挑眉笑道:“阿宴的性情,朕也能体悟到一些。虽他心胸不算开阔,却是因出身拘束,眼界就这么点儿,自然恨不得时刻巴住朕谋宠。然他也不至于跟你一个奴婢置气,定是你出言不逊在先。”

    “奴婢……”

    “先莫狡辩,只说是与不是。”

    椋鸟乖乖跪好,垂着头低声道了句是,又道:“奴婢逾矩了,奴婢去向沈贵卿赔罪。”

    成璧并不气怒,而是含了些兴味问她:“他怎么你了?”

    “奴婢是觉得,陛下乃世间第一尊贵之人,自该有最好的儿郎为配。若是容太傅或将军中的任一人倒也罢,可那沈贵卿分明是为陛下权势而来,心性也浅薄了些,奴婢……奴婢实在是为陛下不平。”

    “你竟有这个心,朕……”

    成璧因这番话生出些触动,将她拉起,柔声道:“朕知你好意,你我一奶同胞,原该相亲相近,将心里的话都说开。但你怎知道,朕不是利用他?单单觉得朕见色起意,被这点子温柔招数蒙蔽了心神是不是?论容貌、论才能、论情谊,掖庭里那个便能将他比得找不着北,朕为何要留着他,还不明白么?”

    “陛下是说……”

    成璧笑而不答,转而又道:“毕竟是朕的枕边人,该有的敬重还是得有。日后不许再犯,可听清楚了?”

    椋鸟直点头,“陛下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有一样事需得上报陛下知晓:今日宴后鱼卿往沈贵卿那儿先拜了山头,然不知怎的,没两句话竟起了口角。事后那鱼卿满面春风,沈贵卿却失意非常,淋着雨失魂落魄地站了半日才回。”

    “哦?阿宴竟败了?”成璧愈发起了兴趣,“好个鱼庭真,也不知拿了什么把柄敲打沈宴。既他已将做派铺排得这样彻底,朕今夜,便翻了他的牌子吧。”

    从前后宫正经主子仅有两人,这翻牌子可有可无,便省了这么一道,全凭女帝心意决定侍寝。今日才刚入宫了一批新贵,一个个背后皆是枝蔓纵横,少不得换上些正经规矩,也免得有好事者对雨露多寡横加指摘。

    除苍家二子年纪尚小,其余五人的碧玉头牌都在赶制中了。成璧实则是有心想令内务监做六枚头牌,可多出来那一枚嵌谁的名儿,却是怎么也不好出口的。

    “皇上驾到——”

    戌时正,女帝驾临丹樨宫。

    东苑六宫不包括正位的未央宫,按着与宣政殿的距离,由近及远依次是碧霞、紫云、丹樨、玉棠、漪澜、泠泉,各有优劣。

    譬如碧霞宫曾有道教高人指点布置,风水最佳,清净庄严胜似东海小蓬莱;丹樨宫中有嘉木花圃,芳草茂盛;玉棠宫则比旁的地儿多出个小厨房,天阴下雪也有热滚滚的膳食可用,皇家戏宴也多在此宫举行;漪澜宫占地最小,却亦最精致,一步一景迂回曲折;泠泉宫最是偏远,却也宽敞明亮。

    然说到这儿,任人都能瞧出,以上皆不是什么华侈去处。

    大胤立朝不过数十年,三代帝王皆算得上励精图治,一改前朝的奢靡气象,在后廷装饰上尤其俭省。

    开国之君昭明帝人虽风流,却在位份上给得十分吝啬,莺莺燕燕百十号人不过都是些选侍、更衣,即便有幸在温室玉床与帝偕欢,也费不了多少钱银,且几个高位妃子都是吃的自家供奉,三五不时的还要为争宠献上些罕物。

    成璧虽不曾见过昭明帝,却能体会到这位皇爷爷大智若愚,显然是个拢钱的耙子。

    到了先帝年间,因慧娴贵妃独有盛宠,帝有意效仿寻常夫妻,许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诺。虽不至将旁的妃嫔尽数驱离,却也停了选秀,将空置的西内苑封了起来,只留东内苑六宫十二侧院由人居住。

    只可惜,先帝空有仁善,锐意不足,仅可为守成之君,又因慧娴贵妃一事与众臣离心离德,致使当政末年被歹人钻了空子。待朝纲交到成璧手上,便是一副十足十的烂摊子了。

    如今成璧立意要做胤朝中兴之主,连选秀都办得仓促,又怎会让这些男子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几所宫殿全没半点布置,先帝时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甚至又更破败了些。

    鱼家是带了几个家生小厮进宫,本以为第一日光归置赏赐就要累到手酸,可全没想到一入丹樨宫就要做掸灰除尘的活计。

    待入了夜,宫里才勉强拾掇出个样来,空落落的,连个上讲究的摆件都无。鱼庭真倒是未将不满写在脸上,跪迎时神色分外欣喜。

    “臣侍恭迎陛下。”

    他跪姿严谨,规矩学得甚是齐全,成璧递出手,他便笑意盈盈地起身牵过。许是刚洗漱过的缘故,鱼庭真的身上蒸腾出些许热气,借由触及她的那只手传了过来。成璧心里一麻,想抽回手又觉刻意,只得僵着脸直往前走。

    这也算是个俊俏儿郎。

    成璧鼻息之间满是他身上那种湿漉漉的花草香,明显是熏笼上蒸出的味道,名家手笔调配得宜,怎么也不算难闻;再看他脸颊盈润,宫灯映照下细细密密的绒毛逆光而生晕。

    这个年纪的小子,正怀着一腔热腾腾的情愫,分明是可爱的,她却怎么也爱不起来。

    “臣侍没想到……陛下今夜竟翻了四郎的牌子,让四郎得了这头一份的恩宠。”鱼庭真双颊粉红,低眉顺眼地道:“其实今日臣侍与沈哥哥起了点争执,心里正后悔着,担心陛下厌弃臣侍莽撞无礼,也怕沈哥哥对臣侍心生忌恨……”

    成璧两眼避着他,口中平平道:“争执什么,说与朕听听。”

    “论起来,实是臣侍不会说话,语带歧义。臣侍羡慕沈哥哥有幸早伴陛下许多时日,也觉贵卿脱俗绝尘,言辞稳重,有心讨教学习,才说到这儿,沈哥哥便恼了,以为臣侍讽他年长,便让臣侍……好好长长规矩……”

    好一张巧嘴,真是会颠倒黑白。成璧有心用他,便隐下厌弃,点了下他的鼻尖,笑道:“怨不得人家恼你,朕听了也要打你!”

    鱼庭真正欲出言挽回,女帝已然眉目含情,亲亲密密地拉着他,嗔道:“没见识的东西,学他作甚?不过是个小官家的庶子,哪里来的脱俗与稳重?拿本就没有的东西夸他,那自然也是讽了。朕今日抬举你,本是喜欢你的天然面貌,你可别去拾人牙慧,学了一身小家子气回来惹朕的嫌。”

    鱼庭真眸光一亮,喜道:“是,陛下!”

    女帝点点头,见他晚间换了件月白的衫子,便道:“这件是你家带来的?”

    “回陛下,这是臣侍的娘亲亲手缝制的,雪蚕丝的质地,最是轻透柔滑。陛下可喜欢?”

    成璧微一皱眉,“料子是好,然颜色显黑,不大衬你。且雪蚕丝价值不菲,你仅是卿位,恐怕过分招摇,也不符合朕推行节俭的诏令。日后莫要再穿了。”

    鱼庭真脸色一黯,只得乖乖点头应是。

    他二人又絮絮闲聊了会儿,都是些没营养的话头,不过是成璧在拖延时间罢了。

    夜已深了,烛火幽幽,更漏悠悠,鱼四郎越靠越近,一双桃花眼盯住她时简直要泛出绿光,似对侍寝急不可耐。

    成璧推了他一下,淡淡道:“急了?”

    众侍者都是会察言观色的,此刻已皆退出殿外。鱼庭真踌躇片刻,忽地将外衫一褪,赤裸着上身伏在她脚边,柔媚地抬首望她,“臣侍求陛下怜惜……”

    成璧额生冷汗,头一回在床笫之事上生出些无措之感,抚了抚颈间的鸡皮疙瘩,这才勉强道:“你这是做甚?起来说话。”

    鱼庭真非但不起,反而膝行上前抱住了女帝裙裳下摆,垂首落吻在她的玉足之上,满脸迷醉道:“臣侍恋慕陛下已久,今日总算能得偿所愿,求陛下快些予了臣侍吧……”

    这鱼四郎容貌无甚瑕疵,若他始终谨守规矩,她倒也不吝圆他一梦,与他做一夜夫妻。然这人一旦独处便要露出花痴之相,满口的情爱恋慕,对她的身子眼馋得紧,甚至还敢动手动脚,哪里配做她赵成璧的枕边人?简直与那些腆着脸哄骗女子的市井小儿没有两样!

    “放手!住嘴!”

    鱼庭真手一松,被她踢了个趔趄,委屈道:“臣侍已是陛下的人了,自然该服侍陛下就寝。难道沈哥哥不是这般的?”

    单就乖巧懂事这点上,沈宴就比他胜出百倍有余,遑论那贵卿又生了张冠绝京都的脸,这鱼四郎色心一起,便生猴相,哪里配与他相比!

    只不过沈宴不自信,故而总美得束手束脚,在这一点上输却容珩一筹。鱼四郎倒是自负天成,在皇帝面前也敢自说自话,成璧心中对他的印象急转直下,简直愈看愈是讨厌!

    “鱼卿,你冷静冷静,朕没有宠幸疯夫的习惯。”

    鱼庭真以为女帝是与他言语调情,便含羞带媚地瞥她一眼,“臣侍是为陛下疯了,陛下可要摸摸四郎的心?这心里早就全是……”

    成璧一扶额,两脚胡乱蹬住绣鞋便要往外跑。

    “陛下这是去哪儿?”

    鱼庭真慌忙将她的手一拉,却被她甩开,“朕……朕还未沐浴,鱼卿先睡下罢。”

    言罢也不管鱼庭真是何表情,火急火燎地冲出殿门。殿外鹧鸪见她乍着一双小手直往阶下扑,唬得忙迎上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鱼卿伺候得出了什么差错?”

    “让这些宫人都滚,都滚!”

    成璧缓了缓气,以手往殿门方向点了两下,复又是差点一口大气喘不上来,“这里面……简直有鬼……朕宁可临幸李昀也不要他!”

    鹧鸪年长,又是宫里浸yin极久的嬷嬷,听那话头便晓得定是鱼庭真做了什么不妥之事,是以心疼地搀住成璧。

    “陛下若是不喜,便回宣政殿休憩吧。若陛下需得顾及鱼卿的颜面,还有山鬼司可代行……”

    成璧终于定下心神,无力地挥了挥手,“就如你所说。朕方才是寻了个沐浴的借口出来,可别弄岔了。”

    “陛下放心,奴婢会处理妥帖。”

    鱼庭真衣衫半解,倚在那儿搔首弄姿了半天,却不见女帝回转。

    四月天乍暖还寒,下午又落了雨,夜风起时凄恻阴湿,冻得他再耐不住,只得裹紧了被子往榻上钻。

    在家里时他是锦衣玉食的小爷,也有美貌侍婢百般讨好,如今进了宫,心上人明明翻了他的牌子,却还晾着他,让他孤枕而眠,是何道理?

    他正愤愤不平着,忽地闻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渐渐临近。鱼庭真大喜过望,掀开被子便要迎她,“陛下回来了!”

    那女帝一身淡静从容,先是俯身吹熄了殿中灯盏,随即解开龙袍,将他压入榻间。

    沐浴归来的女帝周身香气氤氲,浅嗅一口便叫人目眩神迷。鱼庭真抱住女帝,疑惑道:“陛下为何熄灯?”

    女帝并不作答,只是让他在她的掌控之下逐渐沉沦入迷。

    “陛下好美……让臣侍爱您……”

    鱼庭真双眼圆睁,迷茫地扑抓向半空虚无,下身紧紧拥着锦被不断挺动。女帝功成身退,早已翻身而下,冷淡地躺在一旁观赏他的失态,一时静谧无言。

    这一夜的鱼庭真是幸福的。

    和暗恋多时的真龙天子共渡鱼水之欢也像是一场梦,整个过程与鱼庭真往日的幻梦当真别无二致。他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只觉情动之中的女帝格外话少,未闻莺声,难免遗憾。

    这一夜的容珩却是惊乱无措的。

    半梦半醒之间,一双冰凉的玉手自他腰间缠附上来,有道熟稔至极的声音含着些怨,在他耳畔道:“容珩哥哥,可想通了?”

    他猛然惊醒,未及回头,那人已然用软糯丰盈的身子贴了过来,雪玉双峰轻蹭着他满是鞭痕的背,凑近了他,鼻息guntang,曼声私语:“没想通也无妨……那,可想朕了?”

    【作者废话区】:阳了,起烧得厉害,只有一更,我的鼻息也hinguntang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