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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回 谁为刀俎谁为rou,欲濯冠缨侵尘垢

    

第二百五十三回 谁为刀俎谁为rou,欲濯冠缨侵尘垢



    两日后,一身铁甲的蒋星淳走进大皇子府,向徐宏煊辞行。

    身为心腹,他不需要递帖子,便可在府中畅行无阻,就连进入防守森严的寝殿时,也没有一个护卫阻拦。

    蒋星淳主动卸下佩剑,交给婢女保管。

    他整理仪表的时候,宽大的手掌隔着衣裳触及襟内藏着的物事,脸色变得更加整肃,剑眉深锁,好像藏着许多心事。

    “阿征,你来了?”徐宏煊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亲亲热热地招呼着他,“我听阿姝说你今日动身,教底下的人紧赶慢赶,送了一幅新绘的舆图过来,快来瞧瞧。”

    蒋星淳沉稳地答应了一声,跟随他进入议事的房间。

    这房间并不大,布置得却足够雅致——

    迎面一个多宝格上,摆满了价值连城的珍奇古玩,后面并排陈列着几个书架,装的多是世间难寻的孤本典籍,右边一整套金丝檀木雕刻的桌椅,墙上挂着徐宏煊口中所说的舆图。

    蒋星淳站在舆图前,看见十几座城池全都落进鞑子手中,偌大的国土像一片被天虫啃吃得残破不堪的桑叶,满目疮痍,怵目惊心。

    他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想起自己和蒋星渊的激烈争执。

    蒋星渊提的破局之法,说简单很简单,说难,又难如登天。

    他给了他一个……写着圣上生辰八字,塞着恶毒符咒,浑身扎满银针的巫蛊娃娃。

    把这娃娃藏在只有徐宏煊本人和几个亲信才能出入的房间,请贞贵妃挑选合适的时机巧进谗言,怂恿徐元景搜查皇子府,便可用“大不敬”的罪名,将高高在上的皇子贬为庶民,甚至软禁于深宫。

    到那时,再由蒋星渊出面,将蒋姝送进去,就能实现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天真愿望。

    听到这个阴毒下作的主意时,蒋星淳反应激烈地骂了蒋星渊一顿,不肯与他同流合污。

    私仇归私仇,不能撼动他一直坚守的原则,更何况,徐宏煊虽然欺骗了蒋姝的感情,这么多年来,对兄妹二人的关照也不算少,于情于理,都不应该遭受毁灭性的报复。

    可蒋星渊说,他没得选。

    就算他不答应,贞贵妃也会趁他将全部兵力带出城的时候,对徐宏煊下手。到那时,徐宏煊大概连性命都保不住,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死在战场上。

    提前告密也行不通,没有证据,徐宏煊不止不会相信他,还有可能生出提防,将他和蒋姝严密监视起来。

    “所以,你是过来做说客的吗?”当时,喝得大醉的他愤怒地瞪着弟弟,一掌将桌子拍得快要散架,“你站在贞贵妃那边,和他们联手把我往绝路上逼,强迫我做一个不忠不义、背信弃主的小人,对吗?”

    “阿淳哥哥,我从进宫那一日起,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效忠于大殿下也好,牺牲色相迎合贞贵妃也好,都只是为了保住这一条贱命。”蒋星渊满面悲凉,仰着头将满满一杯花雕灌进喉咙,低低咳嗽了两声,“和你们重逢之后,我变得贪心了些,想拽着你们一起活下去,想保护好阿姝,让她和那些金枝玉叶一样,活得恣意潇洒。”

    蒋星淳没想到他和贞贵妃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更没想到他对自己毫不设防,连这么要命的秘密都肯吐露,惊骇得酒醒了一半。

    “你说我和贞贵妃联手,未免太看得起我,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奴才,偶尔消息灵通些,哪里有资格参与她们的计划?”蒋星渊蘸着残酒,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利益”的“利”字,语调冷静,“同样的,阿淳哥哥也太看得起自己,他们可以派我试探你的口风,自然也可以找别人,只要提供的筹码足够有吸引力,总有人愿意倒戈相向。”

    “你有没有想过,到那时,你、我还有阿姝,失去利用价值,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蒋星渊看着蒋星淳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将话说得更明白,“你一上战场,就再也回不来,我说句难听话,死在敌人手里还算痛快,既不必受诸多磋磨,又能得个忠烈勇武的好名声,可我们呢?”

    “我这一条烂命,死了也就死了,阿姝怎么办?她长得那么美,性子又温柔,在乱世之中,有可能遇到什么样的祸事,不需要我明说吧?”蒋星渊眼神微闪,下了一剂猛药,“阿淳哥哥,你还记得咱们小的时候,大娘为了养家糊口,是怎么被那些色欲熏心的男人欺辱践踏的吗?你忍心抛下阿姝,让她走上大娘的老路吗?”

    蒋星淳猛然站起身,大叫道:“不!不行!”

    他终于明白过来,蒋星渊说得不错,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生性愚钝,脑子缺根筋,年幼时跟着絮娘颠沛流离,对许多事情的理解并不深刻,直到长大后回想,才渐渐体会到她的不容易。

    乱世之中,不为刀俎,必为鱼rou,若想保护好meimei,告慰娘亲的在天之灵,就得狠下心,做几件违背良知的脏事。

    蒋星淳沉默许久,答应将巫蛊娃娃放到指定位置,算作他呈递给贞贵妃的投名状。

    作为条件,他要求贞贵妃保全他的名声,另找合适的人顶罪,待他得胜归来,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马归入城防军,绝不连坐,也不翻旧账。

    事已至此,放弃徐宏煊,保全出生入死的兄弟和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兵士,对他而言,是最明智的选择。

    至于这一招“弃帅保车”,即将引发什么样的动荡,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蒋星淳从痛苦的回忆中抽身,做出一副聆听徐宏煊指教的样子,心里却苦笑连连。

    仔细想来,徐宏煊和当今圣上是一条路子,喜好风花雪月,吟诗作赋,在治国方略上没什么见地,说出的行兵布阵之术,因着过于浅薄,几乎令人发笑。

    他第一次驱走恩情和权势聚成的浓雾,用明亮的眼睛重新认识徐宏煊,清醒地意识到——

    他不是自己和无数百姓期盼的明君圣主。

    就算他当了皇帝,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也不会有多少起色。

    那么,让他从高处跌落,和痴情又纯真的meimei永远锁在一起,也不算委屈。

    蒋星淳紧咬牙关,接过徐宏煊赏赐的舆图,挤出个不自然的笑容:“多谢殿下,臣还想求殿下赏一幅墨宝,取个吉利兆头。”

    “这有何难?”徐宏煊扬声吩咐下人准备笔墨纸砚,大步走到外间,挥毫泼墨。

    蒋星淳落后几步,经过多宝格时,屈指一弹,越过一对霁红葫芦花瓶中间的缝隙,将银光闪闪的娃娃抛到落满灰尘的古籍后面。

    翌日一早,蒋星淳带着数万精兵强将,浩浩荡荡离开京兆,赶赴富平。

    半月之后,徐元景龙体抱恙,噩梦连连,请钦天监的张真人算了一卦,得了个“小人暗行诅咒”的批示,立时勃然大怒,喝令严查。

    窦迁带人将妃嫔们的宫殿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之后,又派禁卫军闯入朝臣的住所,挨个搜检。

    在人心惶惶、愁云惨淡的氛围中,徐元景终于在贞贵妃的提醒下,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颇受群臣拥戴的大儿子徐宏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