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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一章:那餐桌就只能是她房间那张床

    珍苦哈哈一张脸,说起她十二岁那年刚过新年,她父母就琢磨把她嫁出去。

    那时附近刚好有人家男孩成年,男孩的父母相中了珍,请来一名族中长辈去珍家中提亲。

    “爸爸mama可高兴啦,拿了许多吃的喝的。他第二次过来的时候,爸爸mama就说:‘我们同意我们的女儿嫁到你们家,因为这是上帝的意思。’

    “但是……但是……”

    她说到这里,张着嘴,似乎不知该怎么表达。于是叽里咕噜,冲着手机说话,手机里便传出文以照的声音。

    “埃塞那边结婚的习俗是,在订婚前男方的父母要去女方那边‘碰运气’。就是看在去的路上,能遇到什么,要是遇到一堆牛呢,就是好寓意,多子多福。但是珍那天的情况是,他们碰到一条狗在路上挡道。”

    文瑛看一眼脚边趴着的汪汪叫:“寓意什么?”

    “寓意生不出小孩,就不和我结婚啦!”

    珍眼光闪闪,又高兴起来。

    文瑛:“……”

    该说好,还是不好?

    怎么说都很奇怪。

    “那后来呢?”

    文以照接过话茬:“后面我去珍那边办校,珍就进了我的学校读书,一直到今年初中毕业。照理她现在应该在读高中,但她父母——我可以骂他们吗?NO?好吧。

    “她父母是埃塞非优秀传统文化的坚定维护者,认为珍实在已经到了再不嫁人就没人可嫁的年龄,把她关在家里,等着赶紧把她嫁出去。还好珍机灵,偷跑出来找我,我就把她先送到你这边了。”

    文瑛是知道珍为逃婚出走非洲,但餐桌上还坐着个只知来地不知来历的杜兰璋。

    他出声问:“珍这样跑出来,她父母不担心吗?”

    “这个说话的是珍未婚夫吗?”

    杜兰璋:“……”

    该说是,还是不是?

    也很奇怪。

    文瑛帮他岔开话题:“所以,为什么又冒出个‘未婚夫’?”

    “珍你自己说吧。”

    珍便小声嘟囔道:“我回家拿咖啡的时候,被爸爸发现了。”

    文瑛想起珍带来的那一行李耶加雪菲。

    如果珍所说属实,在偷跑出家,又偷溜回家的情况下,她一个人要装那么许多的咖啡豆,的确很难不被发现。

    “爸爸抓着我的手,问我拿咖啡干什么,这几天又跑去哪里了。那时候文老师已经给我买好机票了,我要是实话实说,爸爸一定会大闹起来。但是我什么都不说,爸爸肯定不会放我走。

    “我就和爸爸说:‘爸爸,我要去中国。’

    “爸爸问我去中国干什么,我怎么去中国,我说文老师给我买了去中国的机票,还让我住她在中国的家。文老师不想我结婚,但是——”

    珍狡黠笑着,牙齿洁白:“我说中国人好有钱呀爸爸,我才不要在家里结婚,我要去中国结婚!我要嫁中国人!”

    文瑛:“……?”

    杜兰璋:“……?”

    “爸爸马上就把我松开了,他叫醒还在睡觉的mama和弟弟meimei,和我说了好多话。我说我要收拾东西,不然文老师看我一直不回去,会过来找我的。

    “mama就站起来,要和我去拿衣服。爸爸说:‘拿什么衣服,等她去了中国,中国人会给她买衣服。什么都不要带,就带咖啡,给中国朋友尝尝我们的咖啡!’”

    给珍买衣服的中国人:“……”

    获赠一袋耶加雪菲的中国朋友:“……”

    珍看他们脸色奇怪,连忙摆手说:“这些都是假的!我骗爸爸mama的!我不是来结婚的!

    “但是我来中国以后,他们找不到我,就去找文老师,我想给一张照片给他们,假装我已经找到人结婚了,让他们不要一直烦文老师。”

    她绞着卷发的发尾。

    文瑛和杜兰璋都没有说话。

    珍下巴瘪成核桃,看向杜兰璋。

    “杜……”

    杜兰璋先看一眼文瑛,再缓缓开口:“没事,我不介意,后面你有需要,也可以随时找我。”

    珍马上又是一声情感万千的:“杜——”

    “所以,”文以照的声音凉凉插进来,“珍的假未婚夫,你是谁呢?”

    “不好意思文伯母,”杜兰璋急急开口,“我叫杜兰璋,我是文……文……”

    他看向文瑛。

    眼神迟疑。

    文瑛心道这傻子怎么现在还要纠结称呼的事,正欲开口介绍,桌上的手机传出明舒的声音。

    “是文瑛最近请来的厨师吗?我听陈妈说,她离开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文瑛胃口的厨师。你好,我是文瑛的爸爸,我姓明。”

    “明叔叔您好!我……”

    又是一记卡巴。

    明?

    他的嘴唇说。

    文瑛再欲开口解释,文以照的话已经忙不迭杀了进来。

    “可拉倒吧!我照片发你,你自己看去。这要是文瑛那完蛋玩意儿的厨师,那餐桌就只能是她房间那张床。文瑛我警告你,现在家里是没大人,但我的小珍珠在你那,你给我收敛点!”

    文瑛:“……”

    她张到一半的牙齿重重闭回去。

    那边被点到名的珍同学还在纳闷。

    “老师,杜是在给我们做饭呀。文瑛……文瑛也好很好呀。陈妈是回家了,但是杜前几天搬进来了,我们三个人住在这边很开心啊。”

    文以照立即一声冷哼。

    文瑛:“……”

    看看杜兰璋,杜兰璋仿佛被定住了。

    她扶起额头,终于能够开口:“还有事吗?没事挂了,我们还在吃饭。”

    “行吧,再见,小珍珠!”

    “再见文老师!”

    “再见小文瑛。再见杜小朋友。”

    “再见……伯父伯母。”

    “挂了。”

    -

    吃过饭,杜兰璋在厨房忙活,文瑛把珍叫到客厅的沙发里。

    两人对坐着,文瑛把餐桌上的事又细细问过一遍。

    确定所听无误后,她服气文以照真是心大无边,就这么把人塞了过来;更服气珍人小鬼大,一句“我要嫁中国人”,解决了所有问题。

    珍还砸砸嘴,不以为意道:“大家都想嫁中国人,我这样说,没有问题呀。”

    “都想嫁中国人?为什么?”

    “中国很好,中国人很有钱。文老师又好又有钱,给我们建学校,让我们读书,我们都喜欢文老师。”

    文瑛心说她妈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又问珍:“那你之后怎么办,有想过吗?”

    小姑娘暂时可以在她这边躲着,可总不能一直在这边躲着。

    珍点头道:“我的课本文老师今天已经给我寄过来了。我今年的考试不行了,我要重新考试,读高中,然后考大学。我也想做老师。”

    她说到最后一句,声音藏在喉咙里,有点不好意思。

    文瑛的声音却更轻。

    “那你父母那边呢?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在这边办理入学,大学也可以在中国读。”

    珍重重摇头。

    还是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文瑛却看见了一个成熟的灵魂。

    她的眼神逐渐凝重。

    但是下一秒,对面的小大人噗嗤一笑。

    两只细长的、黑色手指的胳膊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文瑛你给我的工资好多呀!我算过啦,等我回家那天,我就有好多好多钱,就算爸爸mama不同意,我也可以自己去上学。我还要让弟弟meimei也去上学!”

    文瑛一呆,随即肩膀下泄,也笑起来。

    “那好。那你好好干,我再给你涨工资。”

    珍立刻弹起来,跑进厨房。

    “杜!我来啦!”

    -

    浴室还残留着热气,文瑛戴着干发帽,从浴室出来。

    她坐到床上,边等干发帽吸去头发上的水,边拿来床头柜上的书。

    就差几页了,她打算看完再吹头发。

    一段还没扫到末尾,文以照的电话打了过来。

    “什么事?”

    手机被放到旁边,她继续看书。

    文以照先将珍说的课本的事说过一遍,然后冷飕飕道:“说说你那小未婚夫的事。”

    “……人家有名字。”

    也不是什么“你”的小未婚夫。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他的名字。”

    翻书的动作顿住:“不喜欢?为什么?”

    文以照反而问:“你知道他妈姓什么吗?”

    “姓什么?”

    “兰。”

    文瑛咀嚼过这个字,继续翻书:“他爸姓杜,他妈姓兰,璋既是玉器又有儿子的意思,不是很好吗。”

    “好什么好。我就这么说吧,你还在啃泥巴的时候,我就听过他的名字了。你说天底下男人那么多,你和谁好不行,干嘛去招惹杜明礼的儿子呢?”

    不是她招惹杜明礼的儿子。

    是杜明礼的儿子招惹她。

    招惹她的也不是这个儿子。

    不过——

    这个儿子招惹得也不少。

    “有话直说,再和我绕圈子,”文瑛将手机拿起,声音却很冷淡,“我去找珍了。”

    “找珍干什么?”

    “告诉她我和她未婚夫确实有一腿。”

    对面沉默几秒,牙齿里蹦出一句:“行,我直说。”

    文家和杜家是世交。

    不是杜明礼的杜,是他妻子杜衡的杜。

    杜明礼是入赘杜家,改姓了杜。

    杜衡在国外读大学时认识的杜明礼,毕业后没多久,两个人就回国登记结婚。

    文以照生下文瑛时,她刚刚检查出怀孕没多久。

    后来文瑛八个月,杜泽呱呱落地。

    “你说这多巧,我一个女儿,她一个儿子。”文以照叹息道。

    文瑛无声冷笑一下:“这种就可以跳过了。”

    “好吧。那几年照川和梦云合作很多,我经常去临城那边出差,十次有八次都是杜明礼出来接待,杜衡出现得越来越少,到后面,她基本就不参与公司管理了。”

    杜衡退身在家,悉心照料杜泽。

    杜明礼在梦云,如藤攀升而上。

    男主外,女主内,安安稳稳几年,直到——

    “杜明礼出轨,你应该知道。”

    “知道。”

    文以照的声音沉下来:“他的出轨对象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带着小孩直接上门了。那小孩,和杜泽一样,也是个男孩,还比杜泽大一点。

    “你杜爷爷气得不行,拉着杜衡和杜明礼就要去民政局离婚。但是去的路上,老爷子心脏病犯了,车半道开去医院了。”

    文瑛垂下眼睫。

    杜爷爷已经去世了很多年。

    “医院里,没挺过来。”

    手机两边都静默一会。

    文瑛说:“那婚离了吗?”

    她问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没有。杜衡忙着葬礼的事,没心情搭理杜明礼。等葬礼结束,她悲伤过度又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家里,送到医院一查,怀孕了。”

    指甲在手机后壳上扣动一下。

    文瑛没说话。

    那时的文以照抛下公务,赶去医院看杜衡,询问她孩子还要不要。杜衡摇摇头:“孩子又没错,肯定要生下来。”

    又问他杜明礼那边怎么处理,杜衡很坚定:“我不可能继续和他生活下去,但是——”

    她看向床边站着的杜泽,母子俩对视望着,都是苍白脸色。

    “再说吧。”

    这一再说直到临产期到来。

    杜衡再次住进医院,待产。

    文以照百忙中抽空去看她,那时杜衡还是瘦瘦小小,巴掌大的脸上是抹不掉的孕后期疲惫,但比起上一次见面,已经好上许多。

    她告诉文以照,她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个孩子的准备。

    也做好了单亲mama的准备。

    “我真是松一大口气,特别怕她变数,和我说孩子不能没有爸爸之类的狗屁。她预产日在下周,我打算到时候带贺礼过来,但是我回去的第二天,”手机里传来鼻腔呼气的声音,“杜明礼打电话告诉我,杜衡死了。”

    “产期提前,产妇大出血,抢救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