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链与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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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 朱邪怀疑自己已经遗忘一度在军旅习得的自卫方法。 她平躺在床上,用尽可能均匀的方式呼吸,以免惊动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是的,她确信自己周围有人。 不是依靠战场训练的意识,仅仅是靠女人的直觉。 她确定那个人是白幽,尽管完全听不见对方的呼吸,触碰不到对方的身体,哪怕在自己试探性地调整手脚姿势时,都只能挥到空气…… 可她就是觉得她在那儿。 并且知道自己最好不要睁眼,而是继续装睡,让对方先于自己暴露。 她的反制武器,就是这伪装出来的,平稳到异常的呼吸。 呼——吸——呼——吸—— 一个人格外关注另一个人时,会不自觉模仿她当下的动作。 那样病态地关注自己的meimei,一定会跟着她的频率呼吸,呼——吸—— 直到因深呼吸的频率陷入沉睡,暴露她的声音。 “呼……” 朱邪睁开眼睛,侧头望向白幽的眼神无法不带着疑惑。 直到被催眠陷入沉睡的这一刻,她才第一次发出能被自己听见的声音。 之前半个小时,她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不存在于整个空间。 朱邪轻手轻脚扭开床垫旁的暗橘色台灯,翻身成侧躺的姿势,去看meimei终于安静下来的脸。 那张总是挂着浮夸笑容的脸,在沉睡中也并不完全平静,但此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比笑容更真实。 在她呼吸的气口里,朱邪用带着诱导性的语气开口,问出了近来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小邪是谁?” 沉默的几秒。 就在朱邪以为催眠失败,对方已经陷入深度睡眠时,白幽嘟囔起来:“就是你啊,小邪。” 不,不是的。 小邪不存在。 小邪只是meimei幻想的一个不存在的人物,朱邪很清楚,也清楚直接讲出事实可能刺激患者当场发病。 她试着换个问法,同时捞起扔在枕旁的手机——作为一个医生,尽管知道这样摆放手机并不健康,她依然有诸如此类无法克服的小小恶习。 “告诉我,你眼中的小邪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白幽的眉头更深一些,有点不满又有点不安地答道:“当然是咱们中学的校服呀。” 这样么。 朱邪一边观察她的情况,一边在手机备忘录里更新这段时间对白幽病情的诊断结果: 疑似分裂情感性障碍。 疑似诱因:父母陪伴缺失,童年心理阴影,以及职业选择造成的替代性创伤。 患者长期存在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躁狂、抑郁同时存在或交替发生,伴有自我评价增高和夸大观念,时有兴奋,易激惹,且伴自杀冲动和攻击性行为。 存在关系妄想、夸大及被害妄想。 患者间歇性将亲属朱邪(我)错认为小邪(昵称),据其在催眠治疗中的表述,推断小邪为与她同校的中学…… “白幽,我今年有没有长高?” “噗,小邪就没长过个。” 朱邪抬眼,越过手机冰冷的蓝色荧光看一眼她被暖橘色灯光映照的脸。 哎…… 推断“小邪”具有与她共同成长的同校女中学生形象。 患者在与亲属朱邪(我)对话时,偶尔会发生视线偏移,忽略正在交谈的人向下、侧方看去,与其自述幻觉基本一致。 …… 患者存在潜在社会危害性,建议在专业心理康复科进行住院治疗,按时按量服药,必要时应送往精神病院接受保护性约束观察及冲动行为干预治疗。 “小邪,你不开心吗?” 朱邪打字的手越来越慢,听见催眠中患者少见的主动搭话,不由放下手机正视她的睡颜。 “白幽,你不开心吧。” 能病成这样,想必生命里有许多不快,又为什么要时刻展露笑容呢? “我很开心,你也要开心一点,我都把爸爸杀了,家里没有会惹小邪伤心的人了。” 嗯? 朱邪的脖子僵硬地一寸寸前倾,凑近,感觉自己没有听清meimei的话。 她在说什么…… 杀人? 这可不是她预期中的答案。 然而职业素养和对真相的渴望让她下意识提高了问话的速度。 “怎么杀的?” “换他的药。” “什么药?” “替拉依组合。” “那可不是胶囊。”没那么好更换。 “嘻嘻,糖友就该吃压片糖果。” “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怎么定制糖果?” 白幽的嘴撅起来,“不是你带我去的三无食品作坊吗。” 患者将幻想朋友“小邪”想象为自己犯罪的引导者、陪伴者、见证者。 “没有人怀疑你吗?” “我大肆宣扬父母的病情,亲戚都不敢靠近棺材,谁能想到解剖?” 朱邪彻底沉默,如鲠在喉。 她记得,母亲和继父的病情不知怎样就传开了,在母亲死后,继父死前。 当时她以为是母亲的死状造成了继父的败露,只顾幸灾乐祸。 从没想过,是妳…… 妳对答如流的作案过程,没有破绽。 这是一次未经预告的催眠,妳也不可能撒谎。 朱邪坐起来,感到浑身血液在飞速冷却,下意识望向破屋的大门,确认没有人听见刚刚的对话。 妳为什么要杀他,妳的亲生父亲? 朱邪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分明刚才,她还能用高速精准的逼问毫不留情地解剖这个睡不安稳的女孩。 小邪,你也要开心一点,我都把爸爸杀了,家里没有会惹小邪伤心的人了。 言犹在耳。 她的meimei是少年杀人犯。 难以置信。 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感冒还没有好的小屁孩,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过去,到底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朱邪不知如何反应。 白幽突然咳嗽了一声,缩回蹬出被子的脚,抓着堆在脖子周围的被子前蹭身体,把头贴近朱邪的枕头。 朱邪下意识伸手,抓住她尚露在外面的指尖,团进掌心。 她只是没法忽略病人冰凉的指尖。 这个动作,一定没有掺杂多余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