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的礼物
李愿简让陈楚航滚去厕所洗掉血迹,再打电话给手下询问老大行踪,得到答复后便叫对方派车派人过来,赶在老大眼线发现之前抢先清理现场。 一切安排妥当,陈楚航也回到他跟前,发梢不停滴水,目光明灭躲闪,猥琐,狼狈,头也软软垂着,活脱脱一罚站像,哈,很有自知之明。 他掐掉电话,眼神冷得跟冰块似的,皮笑rou不笑道: “陈楚航,你他妈出息了啊,给我搞一出自纳投名状是吧,行,真行。” 李愿简左手插兜,右手食指在她胸膛上,一点,一推,指下的身体便节节败退,他则步步紧逼。 “你脑子被门夹了?你是有一米九几跟个熊黑瞎子一样,还是能参加世界拳王争霸赛,还是玩刀玩枪跟玩芭比娃娃一样?真以为自己碰运气弄死个宋立辉就可能耐,成黑帮神话能骑在他们黑老大头上撒尿了是吧?你还好意思笑着跟我说,你他妈的,是故、意、要、加、入、黑、帮?” 最后几个字像是牙齿缝里迸出来的。 她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但李愿简还沉浸在自己的怒气里,刹不住车,蛮横一脚横进陈楚航腿间,食指重重戳进她胸膛里。 “男妓这个词,你不让我说,我知道,你是别让我轻贱自己——妈的,想到这里我就来气!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词儿下贱恶心啊?我又不是受虐狂,在遇到你之前,我脑子里早他妈没这个概念了!就算那些傻逼一边上我一边喊,我也跟聋了似的听不见,根本不往心里去,一堆狗杂种除了能把我屁股干出血以外,还能伤害到我什么?” “下了床,我李愿简管着他们的娱乐公司、招待会所,最他妈赚钱的支柱行业,打架杀人我也比谁都狠,我天生就适合干这行!爬到了二把手位置,手底下一大帮子人卖命,我活的不比你他妈的自在?” “我对谁都臭着一张脸,腰板挺得比谁都直!谁又敢管?组织里的垃圾也就敢私底下骂我自恃清高,那又怎样,我就是他妈的清高!就算是接待新闻联播里现过名字的高官,我他妈要是不想叫床就是不叫,他们还会称赞我像个圣女,哈哈,神他妈的圣女!”李愿简的手指攥上陈楚航衣领子,攥得指节泛白,掌内冶红。 顿了半晌,李愿简的双手顺着光滑衣料一路向上,合握住她的脖子,细细摩挲,探出舌头舔舐嘴角,笑得艳色无比: “而且啊,我有盼头!我肯定能弄死他们!那些败类渣滓收贿受贿、权色交易、官商勾结、牟利杀人什么都干了,那么多取之不尽的罪行近在眼前,所以,所以啊,我只要隐忍蛰伏就好,慢慢慢慢掌握如山铁证,就像蟒蛇一样缠上他们的脖颈···然后!在深夜里绞杀!” “但是···”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下子丢了魂,变回一个懵懂空洞的布娃娃。 “就从六天前开始!就从你出现那一天开始!我把男妓、男妓、男妓这个词,想了、念了、说了无数遍。我是男妓,我是男妓,我是男妓,我是男妓····我是男妓!” “哈哈哈哈哈,哈!” 李愿简笑得肩一耸一耸,眼泪花都笑出来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对噢,原来这四年里,我背叛了叫陈楚航的初中同学,在做最低贱肮脏的男妓啊!哈哈哈哈!” “你怎么不跟着笑啊陈楚航,你不觉得,不觉得这比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好笑?” 光说不过瘾,李愿简扒上她的衣领疯狂摇动,像是要陈楚航要么笑得骨头散架,要么就被晃得脑浆给摇匀: “你笑啊,给我笑啊!” “不好笑是吧。”李愿简卸了力,眼尾缓缓,缓缓地下垂,嘴角一点一点下降,“我现在也觉得不好笑了” “我脑子完全无法思考,只想尖叫,只想哭泣,只想着去死!我还怎么复仇,你说啊陈楚航,我还怎么复仇?” “我疯成这样,只是想让你走你的阳关大道!” “结果你告诉我,你好好的大学不读,普通的人不当,主动跑来做狗!你是真自信自己会得个好下场啊!” 李愿简他,最后哀恸大哭: “陈楚航,你他妈究竟是来救我的,还是他妈的来造我的孽!” 哭得昏天黑地间,李愿简被按进温热的颈窝,贴合得仅剩一道细缝,视线被遮间,触觉代偿性灵敏起来,感到有强有力的手臂拉着他向前,他踉踉跄跄亦步亦趋。 泄进细缝里的光越来越明亮,还带着一丝水特有的生生的腥气。 极端的情绪起得快,把人掏空的也快,所以散的也快。 李愿简虚弱抬头,周围景象大变,左侧是大马路,但因旁边有富人区,进行了管制,路上车辆根本没几个。 右侧是栏杆,栏杆外往下是江浪与乱石滩。陈楚航把他带出光线蜡黄充斥着血腥味的包厢,到外边儿来了。 她一向觉得流畅清爽的风能让人安心。 “松手,滚。”陈楚航的手还搭在他腰间,李愿简掀起嘴皮子,冷冷吐出几个字:“我再跟你说话我是狗。” 陈楚航装听不见前半部分,迷惑:“现在还流行小学生赌咒方式吗?” 李愿简耳尖瞬间一热,“滚!” 陈楚航迷惑:“那这个算不算是说话呢?” 李愿简脸也涨红了,一向伶牙俐齿的嘴没招了,只道:“···你给我滚啊!” 他索性扯过她衣领狠狠擦了把鼻涕眼泪,咬着下唇挣扎走掉。 陈楚航顺势放手,但紧紧贴在他身后,耷拉着头,活脱脱一小狗样:“简,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她认错了个屁! 李愿简顿身停下,一副恨不能踹她几脚解恨的模样。但让他真踹吧···他想起指戳陈楚航时回传过来的骨架硬感,他怕把自己给脚崴了! 犯不着跟一个蠢货计较。 李愿简咬牙转身,走得飞快,遮挡前额的发丝在大风中飞扬,露出光洁瓷白的额头,与下边儿红晕脸颊形成鲜明对比。 够了,够了,赶紧散热恢复正常吧! 李愿简简直不敢睁眼。 一只手悄悄缠住了他攥握的拳头,一根根剥开指节,被他拨开,就以百折不挠的精神状态再次攻来,直至露出柔弱的掌心,那只手再依依插进他的指缝中,缓缓下扣,掌心摩擦着掌心,热度源源不断传来。 完全不像四年前那副宁死不牵的壮士模样。 也对,刚刚都上嘴了,上手又有何难。 真是躲不过了,李愿简叹气。 “为什么,为什么想到要加入组织?”沉默半晌,他别过头去,问道。 其实他知道答案,只是得到太多爱会让他无比不安,更何况他无法回报。 那只手稍稍用力,示意不转头就算了,停下听回答就好。 陈楚航的嗓音在风中有些飘忽: “控制你的人注意到了我,肯定是持阻挠态度,喊你来处理我们俩的事。而且,你也非常积极的响应他们的想法,坚持要赶我走。而我不知道你常用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你住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你那神龙不见收尾的组织叫什么,更不知道是什么控制住了你。所以,我敢肯定,如果我乖乖走出包厢门,我就会彻底被你丢掉。” “但是, 我俩都清楚,你是个心口不一的骗子,嘴上说着不要,但心里一直在期盼我留下,对吧,简小骗子?” 被戳破了心思,李愿简无言以对,他只能打着哈哈:“嘴皮子功夫见长啊你,还说得出长句子了。” “简,能再听我说几句让人尴尬得头皮发麻的话吗?” “我感觉自己一直活在6月14号。” “搁这儿写中考作文呢?确实挺尴尬的。”李愿简麻木的躯壳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内源性的毁灭级打击,只能用这种低级的方式消解那厚重的悲戚感。 “我为你的失踪构想了无数种场景,顺着每一种情景推测你可能去往的路线。” “成了个就差拿笔的推理小说家是吧。嘶,更麻了。”李愿简道。 “嗯。”陈楚航笑道。 她不断不断地回到6月14号,下午四点钟出考场,下午五点十分收到短信,下午五点十分看到短信,下午五点四十赶到约定的路口,傍晚六点决定发消息询问,傍晚六点十分再发消息询问,傍晚六点十二分意识到不对劲,傍晚六点二十分跑到李愿简家里。 她不断不断地切割每一分秒,不断不断地创造新的线路,不断不断地想出新情节,但很显然,她不是一个擅长结尾的写手,写不出哪种才是通向拯救李愿简的正确道路,便永远迷失在以他为主角的无限推理小说里。 只有李愿简自己才能结束连载,写出结局。 只有李愿简才能让陈楚航走出绝望6月14号。 江边,风大,陈楚航没扎头发,黑发乱飞,像一团杂乱茂盛的海藻似的。 真可恨,她的神情完全淹没在黑色里,完全是幽灵嘛,可以单方面窥探他,却让他触摸不得。 “所以我啊,绝对不会再像个傻狗一样只会等了。你不跟我说发什么了什么,好,那我就亲自去看你失踪的真相,亲自去查是什么束缚了你,再用我对你的执念强制你,让你绝对不敢去死,直到我给你争来自由。”陈楚航的语气很轻,但咬字清晰狠重,带着一股直砸他心脏最薄处的凶狠力量。 “你就当我是为了开解我自己,安心接受我的付出吧。”她以快活的调调收束对话,想要挽回点轻松的气氛。 “值得吗?”李愿简出声打断。 陈楚航哑然失笑:“这个问题,你从初中开始就问过好多好多次了。 李愿简眺望远方不语。 是为什么问那么多次呢,他俩都清楚。但明明都清楚,他们还在无止尽拉扯着。原因无他,我为你着想,你为我着想。 他觉得厌烦,疲倦。 突然,好几辆黑色的轿车在道路尽头出现,朝他们这个方向驶来。李愿简眯眼,算算时间,组织的人也的确该到了。 随着车像变得越来越大,他注意到队列中间的车,那车经过改装,车型十分眼熟。 那是,老大的车!? 没有瞒得住吗!? 在一股强力的突然冲击下,李愿简几秒之内快速下了某个踌躇多年而放置一旁的决定。 倏地抽手,指着那黑鸦鸦的车列,他目光亮得可怕: “陈楚航,看那儿!里边有老大的车,可我想的是先隐瞒,先斩后奏!不知道是我手底下的谁泄露消息给他,这个变数出乎我意料。而且,我认为,现在这个状况,你很可能会死。” 陈楚航的脸很平静。 果然如此吗…… 该接着说了,说出他陡然间做好的决定。 风过于大了,李愿简冷得瑟瑟发抖,但他有一个不灭的热源,他狂热地盯着她的脸,像是要把她所有的热量都一口吞下: “陈楚航,你还记得有篇无聊课文叫麦琪的礼物吗?一个卖金表换梳子,一个卖头发换表链,虽然结局是他俩感动相拥,在‘有你太好啦’的美好氛围中结尾,但我却觉得真是蠢死了。你是个老实巴交的傻逼,我是个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骗子,再这样玩你为我好、我为你好的小把戏,我们迟早得把自己玩儿脱。” “所以,我就再问这一次,最后一次,此后,我只记得这一次的答案,全权接受你的奉献牺牲,榨干你的血和泪——好,现在我问,值得吗?” “想清楚了再回答!” 李愿简怒喝住即刻张嘴的陈楚航。 “陈楚航你搞清楚状况,这可不是在演虐恋剧,喊咔之后就能留着一条命过正常生活啊。我不会为无脑的自我献祭感动,拖别人下水,看着那人挣扎断气尸体肿胀,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所以,你最好是想清楚后果,最好是有胜算!” 打断无用,她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值得。” 陈楚航的头发肆意飞舞,疯如妖魔: “值得,李愿简值得享受陈楚航的一切!” “好,我给过你机会了。”李愿简闭眼喃喃自语。 再次睁开眼睛时,李愿简双手插兜,高昂头颅,眼神足以睥睨一切,风尖啸恐吓声中,汽车鸣笛震天声中,任纯黑衣摆腾空猎猎作响,像是将他簇拥于黑花之中。 金铭正隔着防弹窗打量这个最拿得出手的商品,高贵,下贱,圣洁,yin荡,柔情,狠辣。 强烈的矛盾感才造就最高价的艺术品。 他五十多岁了,经历过黑社会最猖獗的零几年,享用过无数的女人男孩,但没有一个能称得上是艺术品。 那些没抱上白道大腿,死在扫黑除恶风暴之下的蠢货,可尝不到现下这些新鲜玩意啊。 果然活着就是好啊,活着就能一口口尝遍以前想象不到的佳品。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颗小蓝丸含进嘴里,咧嘴舔过牙根,直到力量涌上指尖,他整理好衣服,下了车,手下恭敬递上一根鬼眼降香黄檀木拐杖。 他拄着拐棍叼上雪茄,缓缓吐出一口雾:“小简,这个女孩的事,你打算怎么解释?” “噢,她啊,迷恋我的狗罢了,只是刚好,我也决定和她纠缠至死方休。” 一起逃离惨痛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