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离婚
白皙的双手替他戴上毛帽子,今天的他一睁眼就能看见伊书静,替虚弱的身子给了一点愉快。 昨晚他们睡在同一张病床,伊书静躺在王涛的胸口上,诉说着他在医院发生的平凡日常,王涛的手搂着他,在他的肩上轻拍,然后渐渐的睡着到天亮。 “想吃点什么吗?我去买给你。”伊书静穿起外套说。 王涛摇摇头,接着走下床来。 “我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就好。” “这里的天气一直都这么好。”王涛说。 伊书静将王涛身上的外套拉起,然后牵起他的手。 “王涛,我们去旅行吧。”伊书静突然这么说。 “我有很多地方想跟你一起去,我想和你看更多不同地方的好天气。” “就算只剩下三个月又怎样,你都在就好了。”伊书静笑着说,可看了好心酸。 落地窗上透着自己的模样,这是每天不断练习微笑的伊书静,他看着外头树叶被冷风给吹乱,还能听见呼啸而过又极端猛烈的强硬寒风。 好似他的病,有够没心没肺的无情无义。 玻璃破碎一整地,碎片声响只短暂了佔据一秒鐘,但却巨大的不能忽视,伊书静下意识整个人都慌乱,用跑的移动到厕所。 他看着王涛站在整地玻璃之中,背对着的背影有点微弱颤抖,垂下没动的双手多了一点鲜红的顏色,他开始看着地上所有的残破不堪,无端的吼叫并发狂自责。 “不是你的错,没关係,真的没有关係。”连踩过玻璃都没有犹豫,他尽情的拥抱王涛,让他宣洩所有在他身上。 “我看看。”审视王涛手掌上被划过的伤口,有的深有的浅,有的看起来就好刺痛,碘酒消毒过后再擦上药膏,刚好急救药箱里有馀下的ok绷。 “我只是想拿杯子刷牙,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突然举不起来,杯子怎么样也拿不稳。” “我越来越没用,什么事都帮不上忙,我就像个废物一样,我就是个什么都要别人帮忙的病人,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我根本…………。”他开始否认,开始不断批评自己。 “不要再说了!”蹲在地的伊书静抬头起身,生气的皱眉回答。 “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吗。”抚摸着他的脸蛋,伊书静难过却没有哭。 等待王涛休息之后,他再度回到厕所面对残局,缓缓的从地板上捡起一片又一片形状不一,支离破碎的玻璃水杯,他的脚有刚才踩过玻璃刺伤的伤口,开始疼痛,血跡却乾了。伊书静眼眶红润,但他笑着跪在地上收拾,笑着笑着就笑出声音,然后大滴眼泪也一个不小心夺眶。 伊书静的脑子里满满是王涛自卑的样子,实在残忍。 我这几天都待在爸妈家照顾美达,他总算有大概走出失去孩子的伤痛了,除了晚上的时候,还是会做起恶梦然后哭着说他是个杀害自己孩子的杀人犯。 早上时,我简单热妈昨晚煮的鱼汤,然后煎了荷包蛋再烤上几片吐司。 “美达吃早餐了喔。” 他走过来,拉开椅子先喝一杯温热的开水暖暖身子。 “姐,我决定回去公司上班了。” 我把荷包蛋盛到盘子里,拿起一个碗帮美达舀了一碗刚热好的鱼汤。 “你整理好自己可以上班了吗?”我说。 “与其说整理好自己,不如说我想快点回到之前的日子,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而且,我总不能一直让你来照顾我吧,你还要筹备你的婚事,我不想麻烦你这么多了。” 我有点慌,但随后赶紧补上笑容。 车子熄火之后,我卸下安全带,把头发移至耳后然后打开车门下车。 是伊书静站在我的面前,他给我的感觉多了一点悲伤。 “伊小姐…?” 他淡淡的微笑,眼神能感觉到他有事想说。 “我到了你的办公室找你,但他们说你请假了,没想到要离开的时候刚好就碰上你。”伊书静在我们公司的露天天台说。 我把热可可递给他,天气这么冷,他看起来需要喝点甜的心情才会好。 “怎么会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这样问,他却迟了一阵子久,说不出他想说的话,热可可没有喝,但却握的好紧。 “王涛他生病了,夏小姐。” “是遗传疾病白血病,现在已经到了末期…。” 披在身上的围巾早一秒比我震惊,它松脱掉落在地上,盖住我脚上的黑色靴子。 “他变得忧鬱跟自卑,我想请你们去看看他可以吗。”我真的说不出话来。 我坐上伊书静的车,然后匆匆忙忙的赶去见王涛,一路上我不断打电话给邓天宇,他接过电话后也二话不说马上跟我们会合。 我有很多想问的,但我看着伊书静那样的压抑,我知道他在努力坚强,可能一样身为女人吧,我能感受到在他身上,拼了命乐观的态度。 “书静你回来了啊。”我在玄关隐约听见王涛的声音。 “王涛,我是之然,我跟天宇来看你了。”我看见他惨白的容顏,墨绿色的毛帽底下已是脱落完全,没了头发的头顶,半坐在床前,嘴唇乾裂但是上扬的。 他很惊讶,也突然慌张起来,转过头不想让我们看见他的样子。 “你这样算什么兄弟,为什么不说。”邓天宇生气的带点音量指责他,我在旁边发现他的鼻酸好明显。 “你不是说只是去偏乡工作而已,我不是叫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还叫我放心的吗。”他激动的如此,双手紧紧握住努力不让它又颤抖起来。 “你说话!你给我说话啊王涛!转过来看着我!”他哭出来了,发着怒气却含有深深的疼惜。 慢了好几拍,最后王涛转过头来,还是带着微笑说着歉疚。 “对不起啦,兄弟。”他沧桑的说着抱歉。 我听见这一句话,唔住嘴在一旁哭的静悄悄。 “看你一句话都没有说,你吓坏了吧哈哈。”我把热水壶加热过后,拿到房间里的茶几上。 邓天宇说他出去买点东西回来,伊书静因为医院的关係得先离开,就剩下我留在陪着他,虽然我不敢说上一句话,光是看着他的样子就难过的害怕又哭出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书静跑去找你们。” “不要再道歉了。”我说。 “就像天宇说的一样,我们算什么朋友?”我不晓得为什么,看见他这个样子还在不断道歉竟然上火起来。 “你真的打算完全不跟我们说,然后自己一个人默默的离………”话不敢说完,因为后面要说的实在太过敏感。 他被我弄得现在连对不起也不敢说出口了。 “我才要跟你说对不起,我好像喜欢邓天宇之后就什么人都不去在意,忽略了好多,也忽略了你。” “之然你……”王涛看着我语塞。 “是书静告诉我,我才知道我让你那么辛苦,在你的面前老是表露自己喜欢邓天宇的样子,可你却还是轻松的带过还不断要我努力的去爱他。” “我很抱歉,都迟钝好久还不知道你的心意,但我很开心至少你的身边现在不是我这样的人,而是书静。”我接着说。 他听完之后,又渐渐的笑了。 “你也不要再道歉了之然。” “曾经吧,我以为自己能看见你跟邓天宇圆满那就是我最希望的,就算那份幸福与我无关。”他慢慢的接下去说。 “但是书静他说他一定要追到我哈哈哈,你能想像吗,他一个女生对着我这样说。” “我搞不懂自己什么时候被他的魅力影响,弄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喜欢的,但我很确定,我已经爱上他了。”他说的泪流出。 “我亏欠他的本来想用这一辈子好好偿还,但我这辈子没有办法了,很讽刺吧哈哈。” “王涛………”我被他这一席告白的话感动的泪流至下巴。 “你知道吗,爱人并不难,难的是时间。” “我没有时间了,可是你还有,你还有机会向时间证明你跟天宇的感情,不要放弃好吗。”都这个样子了,他还在为我的幸福着想。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跟书静成为朋友可以吗。”他挣扎的从床上起身,我赶紧过去扶他。 “帮我照顾他,帮助他早点忘了我。” 后面的这些话,伊书静刚好回来也全都听在耳里,他努力抬头不让眼泪跑出来,因为王涛说过,他不希望他哭。 设计图一卷一卷的平放在圆桌上,设计图好是精緻,但夏美达他们公司的社长似乎有苦难言。 “社长,这些是我在家修改的设计图,我今天开始会回到公司上班,你先看看这些,还可以吗?”他看着社长喝了一大口红色杯子里的热茶。 “美达啊,社长很感谢你对公司那么上心啦,但是吼,你也请了一两个月的长假,你也知道为了公司我不可能等你回来嘛,所以…你还是回去吧。” “什么意思……?” “哎呀~你的身体比较重要,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社长打算这样搪塞夏美达。 “不是…社长我真的已经可以回公司工作了,你让我回来好不好,我会更努力上班,我可以………” “唉你非要我把话说的那么直接吗,夏美达我在你请假这段期间已经找到别人取代你的位子了,他效率好,画图概念也不比你差,所以你不用再来公司上班了,这样懂了吗?”社长一口气把话说清楚,一点顏面也不给夏美达了。 “你快点走吧,到时候给别人误会我在欺负员工。”他随便比个手势,还要求夏美达把那些设计图带走别佔位。 在下楼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碰上了周一东,怎么料到自己还是有想要衝进他怀里的衝动,这不对啊,我还在恨他。 “是之然姐告诉我你回公司上班了,我想说你应该还没吃早餐所以……”他将纸袋递上,我知道里头是一贯的沙拉三明治跟低糖豆浆。 “拿走。”却只有撇头说这么一句。 “美达……” “你觉得我看到你还有心情吃早餐?我想要重新振作所以回到公司上班,结果?社长说他不需要我了,我不但没了我的小孩,我连我最爱的画画工作也都没了,我还不够惨吗?” “你不要再藉着爱我关心我的藉口跑来,我不用你的一片痴心,我现在只想自己把自己顾好。”是这一阵风,把我给吹醒了,身上怎么还穿着他送的橘色厚外套。 那头拉鍊有点难拉,左手臂的地方是几年前我和他吃牛排时沾到的酱汁,到现在都没法洗掉,成了永远的污渍在那醒目。 “美达你干嘛…天气很冷穿上吧……”周一东紧张的看着脱下外套的他。 “因为是你送的,我都不要了。”夏美达就这样,赌气走开。 没有办法看着抱着膀子的他,娇小柔弱的像这样,背着他走,所以还是上前去,做了夏美达最不想要他做的事。 “我愿意带走所有的东西,只要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周一东从后头为他披上外套。 拉起拉鍊,还把买给他的早餐再次交到他的手上。 “你想离婚,我同意。” “你不爱我了,我也同意。” “看在是最后一次,早餐和外套就接受吧。”他露出好难过的落寞笑容,简简单单的说,便离开。 其实在好多的时候,夏美达每一次脆弱的想躲在某个人的怀里时,想到的人还是周一东。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和他一样辛苦,一样痛一样捨不得,只是若是他能那么快好起来,重新和他一起面对,把失去孩子的遭遇都化成意外而已,那谁来对不起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谁来对不起把他呵护极致的周一东? 夏美达看着周一东离去的背影,他紧紧拉住身上那件厚外套的袖口,嘴里小声的说着好几句对不起。 “我才是伤害我们孩子的兇手?对不起。”美达蹲在地上,哭泣的没有声音。 他一直原谅不了的人,其实是自己。 因为自责,所以无法收下周一东的爱,对夏美达来说,他没资格。 他知道夏美达最需要的是关心和陪伴,所以他打了通电话约我,拜託我能够替他陪陪夏美达,还有转交离婚协议书给他。 我看着那一张薄薄的纸,却明白它将断了所有的情分,不论多久多远,原来想要互不相识只需要纸张填一填,便能从零。 “你确定吗。”我面对他,无力感浓烈的他抬起头来。 “我老婆,麻烦你们了。”他这样说,我更是愧疚不已。 那个孩子也是周一东的心头rou,他自己默默的逛过婴儿用品店,把男生女生的所有服饰都买齐了,连婴儿床他都漆上美达喜欢的天蓝色,整个婴儿房的佈置他一手规划,没告诉美达,只想让他平安生下他们的结晶,开心的拆开他准备的惊喜。 他的美术天份极差,光是墙上的一隻小花猫就画上好几个鐘头,就算画好了也看不出到底是猫还是狗,但是,他竟花了一个星期把美达跟他还有小宝宝,一家三口画在墙壁上,小细节也不马虎,他把美达的大眼睛画得细緻,把自己看着他笑的样子画得好有感情。 周一东回到原本跟美达一起住的小家,打开原先锁上的婴儿房,把今天买的小熊布偶放到婴儿床里头。 “对不起,爸爸没有保护好你跟mama。” 这样格外温馨的空间,太难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