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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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响起的哄闹声把茨木的意识拉回到现实。 暴君墓xue上方的石台上,两只挂着厚重土皮的“僵尸”正龇牙咧嘴地对打着玩。 “僵尸”身上涂着层层油彩,茨木没法看出他们是否也被“铁线虫”袭击过,但这两个群演身上的气息显然滑向了危险的方向。 茨木记得他在金沢那里见过鬼屋的职业NPC,一个个都是卸了妆之后干净礼貌的男生,然而当他们被厉鬼的妆容裹在里面,身上却散发出一股扎实的阴沉戾气。此时此刻,这两个“僵尸”身上的真实感有过之而无不及。 茨木甚至有种错觉是墓xue里的东西真的活过来了。 “鬼蛊为降,尸蛊为僵。”脑海里骤然响起八个字。 没头没尾,玄秘难破,但茨木意识到是谁在提醒他。转瞬即逝的领悟也被茨木抓住了尾巴。 “鬼蛊为降”,意思是鬼物像蛊虫一样互相厮杀、彼此吞噬最终得到的“灵蛊”,有着与血降丝等同的性质。而“尸蛊为僵”,则是说尸身之上的死气也能以灵物为核,像“丝线”那样层层缠绕化“蛊”,这样的东西已然是“僵尸”。 在这个实形妖鬼灭绝的世界上,“僵尸”依旧可以用灵物的形式存在。 它们是比炼魂更邪门的魔物。与魙相反,尸灵不会通过梦魇行动,反而更擅长干扰具象的世界。简而言之,这样的东西能比寻常厉鬼更轻易地占据和同化人的身躯。 下午开机以后,高桥导演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 顽劣的群演们居然意外地适合僵尸的角色,把镜头下的一个个场景演绎得栩栩如生。 虽说他们走位不听指挥,甚至龇牙咧嘴吓退了场务,导演却如获至宝,连忙指挥摄像随机应变地跟拍。打板的一瞬间,他们疯子一样追着主演狂奔,茨木从Kral眼中看见了没有丝毫掺假的恐惧。 明明由人演绎的尸群现身这场戏,硬被拍出一股野外纪录片的味道。导演笑得合不拢嘴,一旁的茨木却坐实了自己最坏的猜测。 果不其然,主演Kral那边随后就出了状况。 助理说,Kral在林子里就开始喉咙不舒服,这会儿已经有点发烧,明天大概需要停工去一趟医院,不知道会观察几天。茨木知道,他要求休工绝不仅仅是身体难受那么简单。 让人意外的是,一向抠门的制片人居然也临时决定放整个剧组两天假。 茨木如今是剧组最忙的人之一,而他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高兴。按照原本的计划,剧组今晚八点就会收工,正因为突如其来的停工消息,僵尸的另一组镜头也要在今晚加拍出来。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夜深以后公共交通的停运,等到那时,剧组的每个人都必须自己想办法离开。 茨木几乎已经看穿了面前为他设好的陷阱。不过,他躲不开也没打算躲。 Kral早早卸了妆就匆忙离开了,茨木则回到夜晚的密林,开始指挥夜戏难度不小的布光。高桥导演今晚兴奋异常,像是回了十多岁一样充满干劲。他甚至不住地暗示茨木,有这些逼真的镜头在,冲击奖项势在必得。 整个化妆组陪着群演们一直熬到晚上十点多。 果不其然,大家离开的时候勉强拼进一辆车,却堪堪多出一个人。 “造型师跟我们拼车吧?”三个最顽劣的群演忽然上来拽茨木,最近的一个路口处闪着车灯的光,是他们早就约好的出租车。 夜晚收工的情况下,茨木的车费是需要剧组报销的,但群演会被工头统一拉回闹市区。这几个人显然想借着跟造型师拼车宰剧组一笔,甚至说不好打算去哪里鬼混。 可是大晚上的,场务也不好抠门,只得黑着脸答应下了无理的要求。人高马大的三个男人推搡着茨木就挤进车里,脸上的表情兴奋得反常。 车窗外的冷风透着空无一物的寒意,司机古怪地一言不发,只闷头握着方向盘。 透过后视镜的反射,茨木见他一双无神的眼睛呆滞地盯着前方的路。茨木努力通过窗外景物辨认行驶的方向,却发现这群人的目的地根本就和自己毫无关系。 “你们几个住哪儿?”茨木假装随口一问。 挤在身边的男人停下跟同伴的说笑,突然把头90度地扭转过头来,冲茨木“嘿嘿”一笑。他眼里闪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光: “这么晚了,当然不可能回住的地方啊——”尾音反常地上扬,另两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嗓子里却憋出尖细刺耳的笑声,司机目睹这诡异的一幕却依旧一言不发,像对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茨木稳住自己的视线,没有直接对视他们。 反之,他不动声色地开启了灵视—— 余光里哪还有什么人,分明是瘦骨嶙峋的三具尸影跟自己同挤在狭小的车厢里。它们却坐得“乖巧”,毕竟驾驶座的方向早就蔓延出一把张牙舞爪的血降丝,此刻正结结实实地缠着它们的手脚和脖子。 看来今晚这辆车是哪里也开不到了。 祸事来得如此之快,就在司机转过又一个弯道时,迎面突然亮起晃眼的远光灯。司机短暂地恢复了神志,惊恐地猛打方向盘避让,这动作却引得车身原地甩了个弯,刺眼的车灯径直朝茨木的位置射过来—— “嘭!” 意识在一瞬飞出了身体,茨木此时看见,中天挂着的是一轮血月。 熟悉的血红罩在他身上,而他被重重顶回了天旋地转的颅腔里。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腰腹之间有一股热流在不受控制地涌出。汽油味混着浓烈的血气扑进鼻息,将茨木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 脑中的昏沉让他作呕。他发现他的手还能动,双腿却冰凉麻木,腰间的知觉像断片一样,给他不敢深想的预感。茨木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顶开了面前变形的金属板。 路灯的光彻底照亮了周围,茨木这才看清,他身下的血迹已经蔓到半米开外。 双手用尽力气扒着冰冷的柏油地面,他将自己麻木的身体一寸一寸从窒息的空间里挪出来。意识控制四肢变得艰难,就好像大脑的一些区块被强制中断了。 手掌一不小心砸进面前的血泊,“轰”地一声,在茨木眼前炸开一片浑浊的紫色。 他在这时错觉听见了鬼葫芦焦急的吠叫,然而,被“紫雾”占据的视野什么都看不见。 “……你应该死了才对!” 时隔那么久,茨木终于又听见了灾厄开口了,却意料之外地没有诡计得逞的庆幸,反而那语气透着一股慌乱。 “死了又怎么样?”茨木冷冷地回敬灾厄,“我身死魂灭一千年,你不照样没有得手?” 直到这时,茨木才听见他的气息连不成句,比游丝还要虚弱。好像确如灾厄所言,他的这副身体应该早就报废了。 可他依然能够思维,甚至能勉强驱使双臂把自己从一片废铁和汽油里抽拔出去。 茨木费了好一阵努力,总算成功了。 也正是在滚到路边的一刻,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血rou模糊的腹腔和穿出皮rou的肋骨,而他的魂体,竟是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五根血红魂钉死死钉在这副已该气绝的rou身上。 一旁的灾厄像跟野兽一同掉进陷阱的猎人,明明包围着茨木这副诡谲的形魂,却极力与他保持距离:“祂……祂居然为你做这种事?!” 就连茨木也没有料到,酒吞今夜赋予他的禁忌的“幸运”,竟是剥夺了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