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一抔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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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本大爷果然是心意相通的。”熬到清晨旭日微熙,酒吞环着怀中的茨木,说道。 这回,茨木自己开口道明了酒吞的心思:“以前是我把挚友逼入绝境,这次是挚友主动跳进去的——昨晚挚友不是在吞食力量,而是用魂体封印了三样禁忌之物,挚友所剩的时间不多,所以本来也打算今天动手。” 酒吞笑了:“你比那时候想得周全了不少。本大爷这回终于放心了。” 即便一切顺利,酒吞rou身的重铸也需时日,这期间他分身乏术,茨木将再如千年以前那般孤军奋战。 酒吞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要留什么给茨木。他昨晚已经在茨木身体里灌注了力量,可细细想来还不够周全。而茨木这头,却在离开房间的时候悄悄带上了鬼王赠与他的铜铃。 “山童,你和鬼葫芦守好家里。”走到院门口,茨木不忘吩咐道。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去,对山童说:“送你个新年礼物——把养蛊的留下的身份证件给我一下。” “证件?”山童一愣。 “就是你不想用他名字的那些证件。”茨木明明白白地告诉山童,他没听错。 养蛊人留了一沓证明身份的纸张卡片,山童想了想,回屋将它们如数翻找出来,一脸狐疑地递到茨木手里。 茨木率先拿起了一张几乎没有使用痕迹的驾照。 凝视它的两眼之下涌起一片迷眩的黑气,深渊的黑影聚成不可透视的实形,再将所触的一切熔进流动的自身。 山童错觉面前的空间都在一瞬发生了扭曲,虽然很快回归原貌。 他望着卡片上被压膜封住的油墨,只见它们竟在茨木的注视之下如同蚯蚓般擅自拱动起来。 脑海里存储的人类思维告诉他,眼前正发生着科学无法解释的一幕。 待到流淌的深渊收回茨木体内,递到山童手里的驾照彻底变成了他的名字和相貌。 山童整个人都呆住了。 随即他看见茨木如法炮制,一张接连一张改好了他所有的证件,清点了一下,一脸闲定地交还给他。 脑子里震撼地嗡嗡作响,山童甚至都没听见茨木说了什么,只觉得那个转身穿过院门的背影变得前所未有地高大。 酒吞自始至终注视着茨木的一举一动,他偷偷替茨木赋权了一些关键之处,不过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出了家门走了一段,酒吞才忽然问茨木:“这下安心了?” “算是安心了。”茨木说。 就像医学院学生上手术台之前要缝上千只小白鼠的尾巴做练习一样,茨木以这种方式落实了他的潜能,证明了自己的确可以借着秩序的裂隙改变既存的物质。若非如此,他没有信心开启接下来的事。 “记着本大爷那天的话,别钻牛角尖。”酒吞却说,“你要做的不是用意念引导外物变化。秩序即便出现裂缝,也还不够为你所用,你需要创造一条新的路径。” 酒吞说过,“虚无种子”与生俱来就有权力以超出秩序的方式让意愿成真,他不允许茨木忘记这点。 他吻了吻茨木的耳尖,悄声提醒道:“你说人类的基因于你无用,可是昨晚留在你身体里的是本大爷的‘基因’。他们的你读取不了,本大的这份不信你还读不出来。” 茨木一愣:“挚友是要我……从结果逆推?!” 酒吞点了点头。从那对金瞳中一掠而过的惊喜之下,他看出茨木领悟了他的意思。 “这副身体的构架和蓝图交给你,细节的落实和调试,本大爷会亲自来做。” 阔别数月的那座山,因冬季的来临荒凉了不少。 神龛上依旧落满铜钱厚的灰尘,以及不知谁人供奉香火残余的痕迹。 而那一草一木即便枯萎,仍萦绕着缱绻千年引人泪目的气息。 “挚友刚才说,还剩最后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跟上来,本大爷带你去。” 鬼王一如既往一身单薄的黑袍,引着他全副武装的鬼后朝密林深处走去。一虚一实两道身影穿过无形的结界,千回百转,最终来到一片被荒草淹没的洼谷的上方。 冬日的寒气在这一带林中聚集更甚,下方的洼地像是一只碗,把沿着坡道流淌下来的阴气聚拢在其中。 “当年你不在之后,本大爷的身体就是在这里抛弃的。”酒吞凝视着茨木的眼睛说道。 所以铸成他rou身的最后一样东西,正是这由千年以前的身体化成的一抔故土。 茨木放低身体,顺着斜坡小心翼翼地走下去,一步一步靠近了洼地深处的中心。 他蹲下来,将手掌轻轻贴在枯草覆盖的土壤上——掌心之下干涸的泥土,每一粒也许都曾是鬼王坚如磐石的血rou、不可击溃的体肤或钢筋铁骨…… 昔年肌肤相亲战栗却率先从胸膛下弥漫出来,合着一股莫名燃烧的战意。 茨木低声喟叹道:“我会带你回来的。” “不是带回来,你会迎接一个属于当下的。”酒吞纠正了他的说法。 茨木点了点头,从沉甸甸的背包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工兵铲。 他回头注视身后,酒吞已经在树底坐下,这片林中浓重的阴气与鬼王rou身的灰烬散发的妖力无不在干扰他的定力,让形魂之下封印的禁忌之物随时都有可能冲破出来。 蛊元、尸丹、血涌,这其中任何一样比之千年以前的鸩訾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鬼王较之千年以前虽强大了不知多少,但今时今日的凶险仍不亚于前世的夺命箭雨。 茨木想到这里,手中一铲接连一铲不管不顾地挖下去。干涸的土壤震得他手掌生疼,他却透过不绝的振颤将自己的本相传进泥土深处,肆意浸染这片土地。 酒吞从不曾问过茨木,千年以前的他为什么要不顾一切代价地做成那件事,但如果他问起,茨木会说:因为看着吾王的时候就忍不住献上一切。 如今他的鬼王跨越了死亡的历练,融合了运、吞噬了恒、踏着一个接一个猎物的残躯演化自身,连墟都要将筹码押注在他身上,这一切都在助长茨木的瘾,推着他茨木加忘乎所以地把自己驾驭的所有都倾注与他。 这样的倾注换来的重生将开启空前的局面,茨木笃信。 忘了手臂的麻痛,忘了渐渐大汗淋漓的背脊,忘了自己渐渐急促的喘息,茨木只想尽快看见一切因鬼王的归来而重新洗牌。 终于,他体力不支地跪倒在挖成的一人长度的土坑旁。 茨木努力按捺住过速的心跳,不想让酒吞因为担心自己而分神,可从中掏出“鬼王之心”的瞬间,视线粘连在晶石蛊惑人心的深邃颜色上,他的心跳又因为狂喜而过载。 茨木攥握着“心脏”,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人形的胸腔位置,手捧一抔故土,近乎虔诚地掩埋上去。 他被太多人错会成了全无信仰的妖鬼。他明明深信巅峰之上冥冥注定的对决,深信电光石火交汇的力量缔结的生死契约。 他与生俱来就懂得如何献祭一切去成全他所渴求的疯狂。 如果这疯狂指向鬼王的归来,那么就让他的rou身强大到无所不能。 茨木一招手,成群的蝶蛊便从高空中密密麻麻地盘旋而下。它们是鬼王与鬼后本命蛊的后裔,是相向而生的执念的交合。 蝶蛊列成几纵,沿着经脉的样貌从土坑头顶的位置开始描摹身躯与四肢。茨木选定它们,只因人类原生的身体都有一股驱动生命的原始之力,这无法由任何死物去代劳。 他将泥土细细堆叠成修长、健硕的手臂和双腿,深渊肆意流淌,铺满了为rou身的孵化而垒砌的温床。 茨木的情愫也一并泛滥满地。 身体此时过分清晰地回想起昨晚过火的缠绵,那种被填满塞实、予取予求的快乐烙印在他的rou体深处,他知道他的衣衫之下还留着欢爱过后的淤痕。 下腹也随这想象涌起一片烫热,那是鬼王留在他身体里的印记受到了重生的感召。 茨木解开外套,单穿一件衬衫趴伏在鬼王的“身躯”上。两腿之间的物什逐渐变得挺硬,顶着冰凉的泥土堆砌而成的对等的巨物,让他浑身都xiele气力、变得酥软。隔着单薄的布料,茨木一并感受到鬼王之心在因他的贴近而猛烈跃动。 他闭上眼,让酒吞留在身体里的印记引燃每一束神经末梢,夯实的形状勾勒出他天神般完美强大的身体,汹涌的力道和血色的威压是禁忌力量的化身,冰凉又烫热的精华则渗透出他的密义……茨木将它们原原本本地用流光暗涌的黑色描摹出来,脑海里涌现的无数画面交叠成生长的形状,被茨木的本相传递,丝丝缕缕浸进他紧拥的“身体”。 就这样趴在故土堆砌的“rou身”上,茨木用指尖细细碾碎泥块,小心翼翼地塑造出酒吞英挺的脸庞。 即便朝夕相处的只是半透明魂形,也不妨碍茨木记得这副面容的每处细节——深邃的眉骨、深渊般的双眸,还有那对贴近的时候会令他感到灼烧的嘴唇。 茨木最后塑成的便是嘴唇,细致地掐摸出唇角的弧度之后,他朝自己的杰作深深烙下一记绵长的吻。 泥土的腥味弥漫在唇间,但茨木知道这气味过不多时日就会演化成令自己跌堕的吐息。 冰凉的舌尖穿进了茨木因想象而打颤的齿关——鬼王的魂体被这一吻召唤,在禁忌之物突破封印之前,倏然融进了茨木为他精心砌造的身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