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虚无的浓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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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的异变迭起之际,鬼王已经在重重机缘的牵引之下,来到了举办法会的佛寺。 益西和丹增将他引荐给师父和师父的出家弟子,僧人们对酒吞一见便喜,如果不是语言还不大通,他们大概已经自来熟地聊起来了。 不过眼缘是一回事,法会的规矩又是另一回事,参加法会的必须得是皈依的佛门弟子,丹增照例问了酒吞先前有没有皈依过。 酒吞一愣,心中正掂量着应该如何作答,却听座首的高僧用洪钟般的嗓音断言道:“他皈依了。” 酒吞没有辩驳。既然师父都如此说,那便是皈依了。 师父是寺里的法主,整场法会的传承都将由他而出。他今日能有此认定,暗暗证实了一件事:其实,在那些不可触、不可见的佛门成就者们的心中,深居鬼道的酒吞从来只是换了一个修行的道场,并未远离他心中的智慧而落入愚痴。 他们大概直至今日仍当他是同道中人。酒吞自己呢,似乎也不吝再做一回这同道中人。 法会那天,首府郊区的山上晴空如碧,荚状云泛起虹彩,祥瑞的景象引来无数游客拍照围观。 五色经幡飘扬空中,与彩云交映。茨木站在经幡之下,目送酒吞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法会属于皈依的佛门弟子,而他不属于其中。 前一晚,茨木曾问酒吞:“我白天在寺里听人说,接密法传承必须要谨慎三思,因为密乘的戒律是触犯不起的,懂得越多果报越大,万一做错了事,下辈子会被因果拖进阿鼻地狱。这是真的吗?” “越大的收获就有越大的风险,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酒吞满脸不以为意,“阿鼻地狱也不过是轮回妄相的一部分,真正的密乘弟子会以破除一切妄相为目标,而不只是贪图用密法求来的东西,所以根本不会被这种‘代价’唬住。” “挚友好像错会我了。”茨木低头一笑,“我是说,在其他‘种子’眼里,大概我们就是阿鼻。” 鬼王微微一愣,旋即豁然开朗。 如世尊拈花、迦叶破颜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吞没有强求茨木跟他同去法会,毕竟,与生俱来的妖鬼不属于任何规矩,就像佛法的缘起也不被涵盖在佛法之内。 茨木生于阿鼻,从不仰仗神佛也不与世间同流,他像一枚风中响起的铜铃,时时刻刻做着神子的彼岸、鬼王的归所。对酒吞而言,他是初始一切、此间一切与未来一切的永恒伴因,是酒吞唯一可以言明的永恒。 酒吞带着这样的觉知,了然地踏进那片檀香缭绕的禅境,在寺内洪钟般的唱诵声里走向自己今世的机缘。 千年以后的茨木,还像当初那个小鬼一样过佛门而不入。他静静地守在法会的道场外面,背靠门框抱着手,惬意地盯着天际的虹彩祥云。 茨木本想就这么站着等一整天,连包里都备足了他和两个小妖怪的口粮。 哪知道,他只是神游了一小会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听背包中传来大口大口咀嚼的动静。 茨木扯开拉链朝里看去,只见黑焰那个白毛团子嘴角沾着面包屑和奶油,一堆空空的袋子被它坐在屁股底下,完好的包装早已不复存在。 包的另一角,没分到几口的鬼焰正抓着仅剩的一小块蛋糕朝茨木投来楚楚可怜的眼神。 眼下刚到中午饭点,四下来来往往全是僧人和香客,茨木想了想,估摸着留在这里是撑不下去了。 “行行,下山给你们买吃的!” 他叹了口气,重新把包拉起来背回身上。 茨木扭头望了望寺庙的红墙,又最后看了一眼高处的白塔,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下山的路。此情此景,再一次地似曾相识。 走了没多会儿,茨木就看见路边有几个挑着担子卖水果的农妇。 他买了两大袋橘子,摊主看出他是到了饭点找不着吃饭的地方,便好心给他指路,告诉他山腰的公路那儿有人卖烤饼和油炸食物。 道谢之后,茨木把橘子塞进包里让鬼焰先垫垫肚子,而后循着摊主的指引朝半山公路进发。 山间小道上人迹罕至,大概不是从公路前往寺庙的主路。 下面不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人头攒动,大抵半山公路就在那里,聚在一处的是找小贩买东西的背包客们。抬头的时候,依稀还能看到檀香缭绕的佛寺,法会的唱诵也穿透红墙隐隐绰绰地传来。而周围的山麓则僻静得荒凉,唯有待抽枝的枯树和野草在脚下窸窣作响。 茨木不由地缓下步伐,四处张望起来。他发现,这三处的气息仿佛是三个彼此隔绝的空间。 过去两点一线地穿梭在都市和小镇之间,茨木虽然也能察觉到不同街区“气”的差异,甚至没有理由地喜欢或是不喜欢某个地方,可他从来没有深究过。此时此刻,茨木却感到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木从包里摸出了前几天得来的水晶。 茨木把晶石放在枯草之上,弥漫的虚无之气瞬间与四周连成一体。 脚下的方寸之地,竟同上方下方人头攒动的地方彻底隔成了不同的世界——每一块砂砾、每一处草根之下都仿佛积蓄着异变的潜能,彼处人际密集的地方却如同冥顽不化的巨岩,扎根现状之中无法动摇。 晶石并没有改变周围,只愈发强化了这片无人的山麓同周围人造建筑之间的差异。茨木在这一刻恍然大悟——原来不同地方的“气”最大的区别,竟是在虚无的浓度上! 人造的建筑拥有最低的浓度,它们占据的空间也构筑着最难改写的现实。 市井如此,佛寺亦如此。差别只是构成前者的“顽石”各自为战,结成一个个据点、混乱地彼此碰撞,后者则凝聚着僧众和香客的愿力,也聚集着一切可用之“气”,囊括固执的现世之气也不排除未知的虚无之气,气与气结在一处,更像是一座向心的塔。 而与人类的建筑相反,人迹罕至的荒草密林则遍布着虚无。那些无人涉足的地方,几乎时时刻刻都可能有某片叶子、某只昆虫在不为人知地变异生长。 茨木一并想起来,之前的暴君古墓之所以能发生那样离奇的怪事,墓xue上方的密林多少以未知的气息孕育了变数。而若回溯千年以前,妖鬼最初密集诞生的地方也都是毗邻野外的山村。 这发现让茨木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从前纸上谈兵,他也知道虚无是无处不在的,却直到今天茨木才真正领悟到自己的“弹药库”都存在何种地方。 茨木欣慰地捡回他的水晶,低声哼着小调朝山下的公路继续进发。 然而就在这时,他敏锐地觉察到,有一个意识正在潜入他周围。 那道意识藏在四围万物之中,不具有任何实形,如果不是茨木吞噬了“念”并获得了这一维度的洞察力,他根本无法察觉那个意识的靠近。 敌暗我明,茨木假作没有发现,不动声色地接着朝前走。 那个意识迟疑了一下,先是在茨木放过水晶的地方盘旋了一会儿,又朝着茨木的背影尾随过来。 茨木似乎看懂了——自己刚才的“实验”聚起了高浓度的虚无,正是那时引出了身后这东西。 意识到对方的接近的意图,茨木心中隐约有了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