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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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变得不再纯粹了。 人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当威胁迫近的时候,一切动静都会被当做敌人迫近的征兆。而酒吞这会儿只觉得身边一切细节都像是茨木刻意留的线索。 “星熊,替本大爷黑个监控,再查一个人的位置。”酒吞简短地向他千年以来最靠谱的部下发出了指令。 千里之外的星熊收到这样的消息,大半夜地精神起来。他大概已经预感到,茨木可能是出事了。 附近街角、商店和超市门口的监控记录很容易找到,在星熊的帮助下,酒吞调取了茨木失踪后所有可能记录他踪迹的影像。 离家最近的摄像头安在家门口的路灯上,茨木毫不意外地出现在画面里,那是他刚出门的时候。 监控中,茨木转过一道弯,墙角的另一个摄像头紧跟着拍下了画面。他神色泰然地抄着口袋穿过街道,完全没有异样。 紧随其后是十几米的监控盲区,第三个摄像头的位置就在超市门口的高墙上。 可茨木正是进了这片盲区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锁定了他消失的位置,酒吞即刻破门而出。他直接来到十几米的监控盲区的位置,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把这条街探查了一遍。出乎意料,笔直的道路上竟没有任何岔口,房屋之间狭窄的缝隙也根本通不过人,连巷子都算不上。 这发现等同于告诉酒吞:茨木是在大街上凭空消失的。 荒谬的推断当然不能被接受,可星熊发来的第二个信息动摇了酒吞继续留在原地搜寻的想法——他顺利查到了自称“时间旅者”的网红发送那段文字时的位置,而该地点极有可能是他的住处。 街区的名字让酒吞似曾相识,他迅速地在地图上一查,发现那里居然毗邻着他和茨木狩猎过魇的公园。 丢失目标那天的记忆闪回到酒吞脑海里,疑云更密,有些东西变得呼之欲出。 一个离奇的推断霸道地占据了酒吞的思维:茨木莫非是被什么时间诡计给藏起来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可以停留在这里。 又一辆出租车经过路口的时候,酒吞拦下了它。他把星熊给的地址告诉了司机,请他以最短的时间到达。 司机把车开得飞快,十多分钟之后,酒吞就接近了网红居住的街区。 眼前出现了一辆辆横穿而过的红巴士,这一画面立马引起了酒吞的警觉。它们显然是某个客运公司的统一车型,但联想到茨木那天追逐红巴士的举动,直觉愈渐鲜明地提醒着酒吞,这些重复出现的交通工具也是一条线索。 酒吞紧盯着每一辆路过的车,却再没能在任何一辆红巴士上看到类似高瘦黑影的乘客。这也许并不奇怪,那个道不清是人还是影子的东西真实的身份是时,祂本就不该以实形出现。 思及此处,酒吞也不再限制自己的想法。他意识到,重复出现的巴士和固定的公交线路本身都让人联想到一个词——“循环”。 在关于时间的诸多理论里,就有一个曾被无数人认同的“循环”谬论:信奉它的人认为,时间的本质是从小到大层层嵌套的一个个循环,而并非线性。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时间在不断重复地发生。假使跳出小的循环,就会进入更大的循环,一切都在无止境地重蹈覆辙,所以时间才是无尽的,无尽的时间也因此没有绝对的起点和终点。而这个谬论衍生出来的最重要的假说就是:“回到过去”可以实现,毕竟循环本身就在不断地回到过去。 网红最新发步的那段话,显然就是受了这个假说的影响。 不过酒吞断定他是错的,因为他确凿地知道,网红仰仗的假说和假说背后的观点统统错得离谱。 时间有着绝对的始终,但这始与终都是不可抵达的。就好比,纯小数在小数点后的位数可以无穷无尽,每个位数的最大数字都可以是9,因此纯小数可以无限趋于整数1,但只要它还是纯小数,就永远抵达不了1。时间的始与终就像是整数1,时间之内的万事万物则像纯小数一样无穷延续,膨胀和推进都不会停下,但增值在不可逆转地悄然衰减,使得宇宙的时间永远无法抵达绝对的始与终。 因此,酒吞可以断言,时间的无限从头到尾都跟“循环”没有关系。 时间里也确实没有发生过任何绝对的重复,有些事情看似重演,其实只是经历者突破自身之后得到了第二次机遇,本质是为了度过执念然后继续向前。 然而,即便时间本质上无关于“循环”,谬论的信徒却永不衰竭。酒吞隐约记得,在这个星系的地球文明诞生以前,更久远的“人类”文明中也曾有人对“循环”谬论深信不疑。人间的众生被同一个谬论哄骗了无数次,次次都毫无长进地轻信。时间不是循环,他们却把自己的时间过成了无法打破的循环。 酒吞忽然抓住了一个关键的疑问:这种循环谬误是不是也该有源头呢? 他刚刚想到这里,身旁的司机却已经缓缓踩下了刹车,并对酒吞说了句:“到了,祝你今天愉快!” 收回心神,酒吞抽出一张整额钞票塞进司机手里,以最快的速度下了车。 出租车将他送来的地方是主路附近的一片居民区,星熊给的门牌号码就在十几步开外,不过酒吞同时看见,不远处的立交桥下正停着一排待发的红巴士,显然那里是它们的起点站。 “循环的起点”——蛮横的定论再次不讲道理地从酒吞脑中跳出来。 酒吞略一掂量,选择了朝桥下的方位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着:时吞噬了愚,此后蒙蔽众生的谬误就被“时间旅者”传播开来,那么按照这个思路,祂也吞噬了魇,会不会用魇的维度也做了些手脚,比如把梦魇这种催发恐惧的幻象投入了真实的时间里?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想法的暗示,酒吞接近那排红巴士的时候,突然看见空空荡荡的车身里闪过了高瘦漆黑的人影——不是其中某一辆,是每一辆。 他急忙闭上眼,默念了三遍法会上学来的时轮金刚密咒。直到完全清空杂念、落定心绪,酒吞才再次将双眼睁开。 这一睁开不要紧,眼前的黑影非但没有消失,还分明地冲他转过头来。 一排枯瘦的手同时抬起,朝着上方指了指,囫囵藏进阴影里的嘴角纷纷咧开阴谋得逞的假笑。 酒吞猛地觉察不对,顺着黑影所指一抬头,迎面撞见了毕生难忘的梦魇: 立交桥的护栏外,他寻了大半天的身影重现眼前,可他甚至来不及上前,那副身体已经脚下一空从桥上跌坠下来。 蜷曲的白发飘在风中,似鹅毛般的雪,也像毫无生气的白纸。 “嘭——” 落地一声沉重的闷响,证明那是真实的血rou之躯。 圆睁的紫色虹膜上映出横陈在眼前的身影,刺眼的红蔓延成泊,湮灭了最后一抹轻飘飘的白。 血迹逐渐扩散到酒吞的皮靴底下,裹住他的足迹,像是一个鲜红的句号。 后背浸满冷汗,酒吞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 床头的钟显示着当下的日期和时间:3月1日,上午9点。门外传来两个小妖怪和地狱犬奔跑哄闹的动静。 酒吞愣住了。 他狐疑地又看了一眼钟——秒针在跳动,并没有停下工作,它只是重复地显示着3月1日的时间。 酒吞草草披上衣服下地,趔趄着撞开了卧室房门。门开时,面前的沙发上竟坐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茨木仍像前一天一样穿着白衬衫和驼色的羊绒背心,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房东留下来的电影光碟。 心脏咚咚狂跳,酒吞按捺住情绪走上去,扒着沙发背凑近茨木身边。 一张张碟片划过眼前,不出所料,仍是三部《侏罗纪公园》和一些文艺爱情类的老电影。茨木露出酒吞记得的遗憾神情,从与前一天相同的位置抽出一张光碟,看也不看就丢在手边。 他扭过头,缠绵地同酒吞接吻。一吻罢,又“乖巧”地说道: “咖啡好了。早饭也在厨房。” 他一字不差地重着前一天说过的话。 可即便如此,酒吞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温软扰乱了心。鼻尖萦绕的气息那么真实,给他一种离奇的失而复得感。酒吞按捺住进一步缠绵的冲动,分出一抹余光瞟了眼茨木手中的光碟——又是《土拨鼠日》。 坐实的循环,诡异中带着一如往常的平静,可稍一想到茨木不久之后的失踪,酒吞对面前这个毫无端倪的他又无法不生出警觉。 “本大爷去去就来,别想玩花样。”他下意识地说出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话,“你坐这儿不许动啊。” 听清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酒吞废了好大劲才稳住了心跳。 他用残存的理智告诫自己:茨木既然“回来”了,想必意味着“发生过”的事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