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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盛世,没(1)

    宣和1125年。

    一家名为“湖底捞”的馆子在汴京再次爆火,它的前身是“龙船客”,据说被一南方来的大商贾重金买下,现在的菜品除去以往的粥底主营以外,还额外添加了许多众人闻所未闻的新菜。时至初秋,湖底捞的正式营业吸引了诸多达官贵人,其中最为显眼的,当属在朝宰相了蔡京了。

    “《保和殿曲宴记》。”宋尘安细细端详着手中的书卷,若有所思地说着,“蔡元长的散文在崇宁年间就已经享誉汴京了,书法也是笔法姿媚,字势豪健,独具一格。”

    “哦?这么厉害?”李佑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到,此刻她正于镜前梳理衣裳。

    在她的记忆里,蔡京谈不上好臣子。北宋四大书法家为“苏黄米蔡”,关于“蔡”,有不少人认为原指的就是这宰相蔡京,后世以其“人品jian恶”,遂改为蔡襄。不过,自己只是对书法略懂一二,听闻宋尘安的评价,心中不明觉厉。有史料记载蔡京中进士官授钱塘县时,因神宗喜爱徐浩的书法,当时士大夫纷纷学之,蔡京是学的最快的一个。和他一样快,甚至比他精到的则是我们熟知的苏大学士了,那年苏轼刚好被贬到钱塘。

    结合后来的记载,蔡京先后学沈传师,欧阳询,又改学“二王”,博采诸家之长,自成一体。不难看出这位宰相的学习能力在早年间就已然大成,这直接影响了他日后在政治上的建树,先后推出居养院、安济坊和漏泽园制度,均是以经济救助为主,极大地效仿了唐汉,又有自己的想法。崇宁年间又先后兴学三次,恢复设立医学、算学、书学和画学。对教育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怎么看也不像是水浒传里罪大恶极的人。

    但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蔡京生性贪婪,在做完这些好事后,他就一件正经事儿都没做过了,甚至还一步步摧毁了自己曾建立的辉煌。历史人物难以捉摸啊。

    李佑笈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也罢,现在是宣和1125年,也就是明年,金军南下,徽宗禅位给钦宗,下诏书认定蔡京是六贼之首,蔡京就带着金银财宝和全家老少逃了,很快就死在了潭州。

    有这么一个结局,想必他也无法对自己和宋尘安造成什么风浪。

    现在李佑笈想做的,只是尽可能多享受这最后的盛世,逢着要打仗了,携带上宋尘安和他的一众好友能跑多远跑多远,直接去到临安最好,在那里等待南宋的建立。

    可思及此处,她不免回头看了看还在伏案的宋公子,心中感叹要想让他抛下国家和自己一道跑,目前来看怕是不现实啊。

    “少顷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宋尘安轻声念到,“啧,蔡元长对这惬意日子的描绘让人好生向往了。”

    公子将书卷柔缓合上,抬起眼朝李佑笈这边看来,半响,他半玩笑半认真地笑道:

    “先生今日穿的这么好看,不怕被哪个达官子弟相上要娶了去?”

    李佑笈翻了个白眼道:

    “公子与我待久了,脾气越来越像个小妇。”

    “小妇之心我知,哀哀怨怨,整日醋意满满。”宋尘安边说边走到李佑笈身后,帮后者整理腰系。“我要真像了,先生莫怪。”

    “嗯哼,你就是了。”李佑笈笑道。

    “今日到访的不仅会有宰相这样的大官,还会有不少朝内高权,眼线遍布,先生要好好稳住,不可说任何辽金之事,更只字别提我们日夜相谈的蓝图,倘若真如先生所说,北宋有下坡灭亡之势,宋某也不会因此而退却半分,只望先生能远离这朝廷之争,切莫插足。”宋尘安颇为担忧地说道。

    “那你为何要当清客?”李佑笈不满道。你不让我插足,自己却已经半个身子陷进里面,明知没有好的结果,还要前往。又是什么傻子心态。

    清客是没有官职的辅相,往往是那些有着高于常人才干却无时运的文客所选身份,隐藏在某个府邸的幕后,为自己的主子出谋划策。

    “宋某生在北宋,家中历代为国效力,到了宋某这里,自然不要当那畏怯之徒。”宋尘安语气有些冷。“再者说,清客与政坛无明显瓜葛,日后全身而退也非是妄想,这是宋某唯一能为先生做的了。”

    “你别死了就成。”李佑笈最后说道。

    “宋某尽力。”宋尘安笑起来,灿烂中有着丝丝疲惫,“有先生这样的大才陪伴,我怎会轻易离去呢?”

    “李大夫,宋兄,不要比翼鸟了。”秦赴忽然推开门,“你们猜谁来了?”

    “谁啊?”二人异口同声道。

    “我那要了命的同族秦梦煌,哦,还有他爹,我看他们面色冷霜,怕是还记着往日的仇呢,怎么说,要不要我叫叶无把他们赶出去?”秦赴道。

    “秦兄,怎么过了这许久,你还是那么鲁莽啊。”宋尘安无奈道,“凡是不要总想着武力解决。今日先生的馆子开业,你上来就赶人成何体统。”

    “我真不想看见他。”

    “我也不想。”李佑笈附和道,“我以治好他的腿为和解,他并不领情,还羞辱于我们几人。但是宋公子说的在理,莫要关注他们了。”

    “欸。不过无妨,反正这梦煌现在对宋兄言听计从,咦,我一直想问,宋兄你是怎么收复这个纨绔子弟的?”秦赴挠了挠头随后说。

    “运气好。”宋尘安淡淡道,“走吧,若是宰相提前到了,我们还在这里闲谈,有失远迎。”

    随着秦赴离去,李佑笈二人正准备下楼,宋尘安却拦住自家先生,又是一番絮叨:

    “先生切莫谈起自己的以前,这些达官贵人看起来木讷实则精明得很,若是抓住什么把柄比如先生财力何来定会追缴到底,他们若是请先生饮酒,能推辞则推辞,就说身体略有不适,好不好?先生虽来汴京多年,但终究是外城人,近这朝廷的都城事情繁多,麻烦也多,收敛一下那大大咧咧的脾气,逢人就尊重相待,让他们无话可说......”

    “哎呀知道了,婆婆mama的。”李佑笈打断道,一把搂住宋尘安的脖子往下拉,猛亲了一口,这才止住他的嘴。

    ......

    一楼不知何时开始已经聚满了食客,暖玉和王关焦急地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端茶送水,尚书宋言亭则是已经和太宰蒋知明等人入席闲谈了,蒋公对尚书府内请来的这个先生颇有几分妒忌,此女容貌倾城,财力深厚,又有商业头脑,有这等人在宋府,让谁能不羡煞几分。

    “尚书大人真是慧眼识珠,找到了既能帮公子医治眼疾的先生,又善用此女子的所有特长,蒋某人佩服啊。”蒋知明说道,眼睛却瞅着门外,宰相嘱咐他先来,现在还不知是何意,“只是此女身份颇神秘,尚书大人可否点醒一二?”

    这么快就进入正题了啊,我儿真是聪慧。宋言亭心道。早先就受了儿子嘱咐,现在看来这太宰的每句话都被自家公子料到了。

    “蒋公太过奖了。以蒋府的门客来看,我这就是小打小闹,何来佩服之说?只是李先生这人对于过往不善言说,我只认得她是名好女子,其他的事情也就不方便过问啦。”说着,宋言亭又倒了一盏茶。

    “哈哈哈,尚书大人朝廷历练这么多年,怎么出了庙堂就要呆傻几分?这李佑笈名响汴京,身份神秘却被您藏在宋府,在朝内的诸多同僚看来,可非是一件好事呀。”蒋知明大笑道。

    “哦?何来藏呀,诺,这不就在那里嘛。”尚书巧妙对答,伸手一指,便叫蒋公看到那在二楼朝下俯视的女子。

    蒋公兴致盎然地看了看,很快就注意到李佑笈身旁的宋尘安。

    “哈哈,莫怪我蒋某嘴碎,尚书的公子年龄也不小了,尚书也该松松这朝内诸多琐事,顾家一些呀。”蒋知明清楚。一个有着如此雄厚财力的人,还是个女子,绝对不简单。但她毕竟只是宋府的门客,于情于理和宋府没有本质上的关联,可她若是和宋尘安珠联璧合,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要说这蒋知明有什么坏心眼,一言难断。首先,身为太宰的他与三司使秦有金私交甚好,因为秦有金几乎掌握着太宰和宰相的所有重要财产文书,是个不可失去的人物。其次,以宰相的看法,汴京出了个才女,名声大到徽宗都会偶尔提起,政局如今深陷僵局,对外武力不足,对内难平民心,北宋渐起醉生梦死之势,这种时候冒出来个李佑笈,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却轻而易举盘下了城内有名的饭铺,还戏耍了三司使的儿子一番,怎能不让人起疑?

    若说是在盛世年间,这号人物出现也就罢了,白驹过隙而已。现如今内忧外患,有金国这么个豺狼在虎视眈眈,海上联盟早已暴露北宋的迂腐军事,李佑笈的出现,在诸多朝廷高管的眼里,早就是个金国的刺史了。

    再讲这吏部尚书宋言亭,是个城府不浅的人,在朝里做官,越做越大或越做越小的都是有本事有远见的人,这号人也往往有把柄,易沦为棋子支配。怕的就是宋言亭这种人物,朝廷二十年官职不见涨也不见落,是要带着吏部尚书的名号入土才罢休,背景清朗,为人坦荡,不参与任何密谋,不站任何队列。崇宁年间,倒是无人过问,只当是个罕见的好官罢了,事到如今,宋言亭还不站队,不选择自己的位置,一如既往的守着尚书名号纹丝不动,是为大错。

    因此,这类人若是无法收到麾下,还是早些除掉为好。

    蒋知明的出现就意味着宰相的行动。

    宋尘安已经想到了朝廷对自家的看法,父亲明哲保身无错,可船已经开到了汪洋,不能再没有地图了,宋府在这末年间必须表态,才可留个后路。思绪至此宋尘安也不敢再进一步,一切还是要等那宰相本人出现,才能定论一二。

    “我听孔道士说,盲山以北两百里路,有一处世外桃源,山清水秀,却无名无号。公子早年间常与我说,愿携仆役一二,书卷一车,选一避世场所,耕耘写字,游山玩水,安度晚年。今日我句句皆为肺腑之言,宋公子,我李佑笈不差银两,之所以开设这店铺是为了能在汴京多和公子在一起。但倘若乱世将至,人心邪恶,我就是打晕公子把你带离,也不在话下。”李佑笈看着熙攘的人群,看着那些华服下的大官人你一言我一语,再也忍不了心中所思了。

    “先生所言我铭记在心。但只有一处世外桃源。”宋尘安言语中充满一种不符合他年龄段的忧伤,“那就是人们都渴望离开的地方。也就是此处。就在这汴京。若是家国不再,隐居的人,皆为懦夫。”

    “你这个死脑筋。”李佑笈万般无奈,“顽固不化!汴京城墙若是能有你一分固执,还需要怕外敌入侵么?”

    “外敌必来。”宋尘安忽然神色凝重,“他们来时,宋某绝不逃离。请先生三思。”

    “再谈。”李佑笈没好气地说,随后便大步下楼。

    “仙宫jiejie仙宫jiejie!”暖玉急忙忙地跑过来,“厨子说这个‘响铃牛rou卷’的响铃到底是何物啊?王关逛了大半个汴京都没有寻到,现在快要开始了,来不及了,怎么办啊。”

    “哦,不急,泡发几根腐竹,再将牛rou卷包裹其中,先上蒸炉至其外皮软烂即可。”李佑笈说。其实她也一下子想不起来响铃是什么东西了。

    “腐竹......”暖玉重复了一遍,随后点了点头,“恩!暖玉明白了,这就去办!”

    “李先生李先生!”暖玉刚走,王关后脚就跟上了,“有报宰相已经到了外门,还有三里地就到这里了,李先生你可千万别忘了,那宰相昨日就下了一封书信,上面所说的一道菜品‘昭华’可要背好了?凡是缺任何山珍食材,您现在就于老仆说。”

    “王关稍安勿躁,这道菜我们已经备好了。”李佑笈说着回头看向宋尘安,仿佛在征求后者的意见。

    公子轻闭玉眸,默默点了个头。

    “李仙人!”叶无忽然从楼梯下探出头来,“李仙人,方才有四名便衣客出现在外街上,其中一人我认识,是那大理寺的都护卫,武功高强,他们此行目的不清,可要多加关注?”

    “不用。如果没猜错这四人应该是暗中保护宰相的,与我们无关,不要慌张,免得他们反过来多注意我们。”李佑笈说。

    “宋兄,李大夫。”秦赴在叶无身后,“我们该出门迎接了,我骑灵儿带你们先到外街。”

    “准备好了么,公子?”李佑笈微笑着。

    “嗯,走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