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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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羽墨也不能否认,她确实在刻意回避和秦章的单独相处,这些天局里没有接到什么棘手的案子,但她一直在给自己找事做,处理局里其他的事。 她今年三十二岁,当年和秦章的父亲秦航是师徒,秦航年龄比她大些,两个人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师徒,也是配合完美的搭档。 秦航是在一次拘捕行动中因公殉职的,那时闻羽墨才二十多岁。 闻羽墨在离他们不到十米远的巷子里亲眼望着歹徒把刀刺入了秦航的喉咙,暗红的鲜血在刀拔出的那一刻喷涌而出。 秦航倒地,当时闻羽墨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徒劳地冲过去慌乱无措地捂住秦航的喉咙,可血止不住,把她整个手掌都染红,秦航的表情实在太痛苦,闻羽墨可能这辈子也忘不掉。 周围的警察也乱作一团,开枪击中了歹徒的腿,几个人把他按倒在地,同时,一些人维持居民区的秩序,一些人拨打救护车的电话,而闻羽墨跪在秦航身侧,一遍又一遍重复:“师傅,没事,没事……航哥,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在颤抖,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秦航,只看到痛苦的眼泪和那些止不住的血液从人体内汹涌地涌出,太痛苦了,她双手麻木地堵着那个伤口,周围的一切都寂静得只能听到对于死亡的恐惧。 当时,秦航的喉咙咕噜响着,血液似乎已经涌进他的气管,太阳实在太刺眼了,闻羽墨永远也忘不掉。 他们布局要抓这个毒贩子在这里蹲了两天两夜,此时秦航熬夜熬得双眼通红,红血丝遍布在瞳孔周围,秦航抬起手,一只手紧紧握住闻羽墨放在他喉咙处的手腕,一只手拽住闻羽墨胸的衣领,断断续续地说:“羽……墨,我活……不成了,孩子……他,他……” 闻羽墨眼睛被泪水淹了,她拼命摇头,赶忙回答他:“不会的,不会的哥,救护车马上来,马上就来!你再坚持一下,秦章还那么小,他还在家等你,他还在等你回家。” “求你……求你……” “求你活下去……不会有事的哥……你不是昨晚才和我讲你答应了秦章周末要带他去游乐场吗?不能食言,他还在等你……” 闻羽墨的眼泪止不住,泪腺在死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的声音早已经哽咽,耳朵像被一层黏膜堵住,喉咙干涩得发痛,她不顾一切地大吼:“救护车呢?!!!怎么还不来?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为什么躺在这的不是我……都怪我…” “别,羽墨,别这样……”秦航表情痛苦极了,他口中又一次涌出鲜血,“你听我说。” “哥,哥你说。”这时候秦航的声音已经更弱了,闻羽墨俯身把耳朵凑近他,听他说话。 “你……别自责,不是你的错……”秦航声音越来越小,“朋友一场,秦章,请你帮我……照顾他。” 闻羽墨快要崩溃了,听着秦航拼尽力气交代她的话,她全身都在颤抖着,连带着被哭哑的声音都在颤抖,她说:“我不要,你必须自己陪着他,你要是敢死,我就把秦章丢到大街上,我才不要替你照顾他,你自己的孩子,你必须自己照顾。” 她几乎快要崩溃,“你听到没有,你不准死,你不准……” 秦航脸上露出一个痛苦的笑,他说:“你不会的,你没有那么狠心。” 闻羽墨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当时秦航的情况,一看就是已经不行了,直到秦航已经再说不出话,在他闭眼前的一瞬,闻羽墨泣不成声地答应了他的嘱托。 “你放心,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我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 她看到秦航双眼闭上,然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的寂静后击打她的耳膜,秦航的脖子还是烫的,却没有了声响,她侧头望秦航的脸,那么苍白,地上淌了满地暗红色的血液,时钟被死神调慢,周围的一切都慢下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为让人煎熬的炼狱。 医护人员下车,同事把无力的她拉开一些,她颓然蹲坐在地上,看着秦航被抬上担架,她几乎失去了一切身体机能,整个人处于一种停滞的状态,她觉得自己好像动不了了。 太阳刺得她眼睛睁不开,太疲惫了,心口被大石堵住,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证死亡,亲眼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而那个人,还是她那样熟悉亲近的人。 然后闻羽墨听到了那个歹徒吼叫着想要挣脱同事压制的声音,她侧过头,缓缓站起来,炎热夏日的太阳晒得她全身都在刺疼,眼泪模糊视线,晕成了许许多多的光圈,她把抢从腰侧摸出来,对准了歹徒的脑袋。 理智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她仿佛听到了秦航在她身边说:“开枪。” 就像两人一起练习射击时那样。 意气风发的秦航,笑得那样明朗,用一个帅气的手势让她对准靶心开枪,说这一次一定不会输给她。 她只要扣下扳机,就能为秦航报仇,为她的搭档,她这一生最好的朋友报仇,闻羽墨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地一声,周围的居民惊恐万状,在场的同事全都将视线聚焦在她身上,没有一个人脸上不是震惊,子弹射穿了歹徒的手掌。 一个同事推开并紧握了她的手臂,随即卸下她的枪,责骂说:“闻羽墨!!!你疯了?!” “你不阻止我的话,我会射穿他的脑袋。”她的声音沙哑,是破碎的,哽咽着说话时似乎都带着血腥味。 她的鼻头酸涩,下一刻眼泪又一次浸湿她的脸颊,美艳的脸变得有些狰狞,她此时简直想要成为一个可以随时要了那个毒贩命的亡命之徒,赌上她自己的职业生涯,赌上她的未来,只要能给秦航报仇。 那是她二十多年来最冲动的一次,她所能想到唯一能不让自己那么无助的方法,就是杀了眼前这个在她眼里该千刀万剐的毒贩。 她说的话不假,她的枪法非常准,即使是在她的手颤抖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情况下,也依然能准确地击毙那个歹徒。 如果不是被推了一下,如果不是被同事阻止的话…… 后来她因为开枪受到了一段时间的处罚,然后经过上级决策,还是因为破获了重大贩毒案件而减轻了处罚。 她永远记得,当年秦航是替她去死的,最初是安排她首先上去查探,可秦航因为闻羽墨当天身体不适就不顾闻羽墨的反对坚持替她去了。 如果她当年知道会是这个结局,说什么也不会让秦航去,她宁愿死的人是她自己,也不想带着愧疚当活下去的那个人。 但这个世界上唯一缺少的就是如果,时间不会倒退,她只能永远为当初的那个决定后悔而无法改变。 在秦航的葬礼上,她见到了秦章,那个只有七岁多的孩子还不懂什么是死亡,他只是木讷地站在灵堂前,看着一群身穿黑色衣服的姑姑阿姨来了又走,直到闻羽墨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小手,面色苍白地流着眼泪哽咽地说:“对不起,秦章。” 然后她站在秦章身边,直到葬礼结束,几天后,她把秦章带回了家。 秦章太小,不知道那句对不起的由来,因此也没有记住,只知道后来这个女人对他非常非常好,他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而这个女人则渐渐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代替了父母的位置。 秦章的母亲唐悦从国外赶回来时,秦章已经被闻羽墨收养了一年,她当年和秦航不欢而散,刚生下秦章就和秦航感情破裂离婚,远走出国,从此对秦章不闻不问。 唐悦听到秦航出事已经是一年后,本来是想回来带走秦章,毕竟这也是她的亲儿子,回来看到儿子过的不错,而自己已经重新组建了家庭,并且有了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照顾秦章,所以就轻易作罢了,再次对秦章不闻不问。 这么多年,秦章在闻羽墨身边长大,也早已经算是她的孩子,所以当她听到秦章对她说出“姑姑,我喜欢你”时流露出的惊恐其实是藏不住的,在那个略显沉重的书桌旁,她严肃地扒下秦章握住她手腕的手,冷冷淡淡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随后语气又尽量平和一些,努力把那句话曲解成另一种意思,说:“秦章,你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不过没关系,我是你的姑姑,孩子喜欢姑姑倒也是很正常的,你如果学习压力太大可以和我说,你知道的,姑姑不会强求你必须成为多优秀的人,我只想你能开开心心过这辈子就好了。” 秦章垂眼,仍旧坚持:“我不是喜欢长辈的那种喜欢你,姑姑。” 闻羽墨停在键盘上的手微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望着秦章说:“下周你放假和我去爷爷奶奶家一趟吧,和他们熟悉一下,高中还剩一年多的时间,特别高三是关键期,我近段时间工作很忙,没有精力照顾好你的生活起居,去爷爷奶奶家住一段时间,或许他们会把你照顾得更好。” 秦章慌了,赶忙再次握住闻羽墨的手腕求饶:“不要!姑姑,我错了,你别赶我走,你忙你的,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之后闻羽墨又一次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怎样做才是最优解,所以她开始很平静地打字,秦章才灰溜溜道了晚安回了房间。 闻羽墨就这么躲了秦章一周,在警局没事可做的时候,又把陈年老案的档案翻出来查看,希望从中发现一些细枝末节,但这些案件大多太过久远陈旧,一些信息因为当年的勘察技术过于落后而不够完善,因此经过那么多年依旧解不开谜团。 让自己忙起来,才能让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句话暂时消失一段时间。 这期间她更加频繁地梦见秦航死去的那天,而秦章一天几个电话,好几条微信更让她头疼,她常常看着屏幕亮了又熄,然后手肘撑在办公桌上,曲指捏住鼻梁舒缓疲劳,在心底问秦航,又像在问自己。 “秦航,你会不会怪我?会的吧?他被我养得……喜欢上一个大他那么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