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关系渐进
12.关系渐进
殘陽一如既往斜映,徐徐收起光輝,又將交替成周而復始的黑夜。 最後的日曜照射了香港無數摩天樓宇,也照亮了駱駝肅穆的側臉。 在一間擁有穹頂的開闊辦公室內,東星的四八九正襟危坐,背後落地玻璃上盤着一條巨型金色龍雕氣勢恢弘,襯顯出總堂口的豪橫。 此時駱駝無心欣賞這持擁東岸的勝景,他正反復衡量社團生意近日來的沖擊和利弊。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畸變為軒然大波,兩大社團成員血染彌敦道,真正震動了官方,使得O記聯合香港警方共同出手,就連那位過去以鐵血手段著稱的皇家警察——鐵面虎梁振邦也參與介入,對雙方下了停戰通牒。 烏鴉之外的幾名五虎和九底以上成員向駱駝不斷輸出壓力,怨聲載道自己的各類營生事務都被嚴重限製,正當的不正當的,輕則罰款警告,重則搗毀取締,局面就快要失控。 他很清楚,任由矛盾擴大不加扼製,下場便是玉石俱焚,對於犯了眾怒的烏鴉,必須得施以處理了... 三思而定,他拿起手提電話撥了出去。 「喂,蔣先生,我是駱駝。」 幾秒的沉默後,電話另一頭傳出洪興龍頭蔣天生謙遜和氣的聲音。 「哦,你好駱先生,好久沒見啦…」 「是啊,自從元朗那次以後都沒再約你聊天飲茶,想老朋友聚聚頭,我連步路都懶得走,慚愧慚愧。」 「哈哈,駱先生別客氣,我們兩大社團關係友好,不講繁文縟節。」 蔣天生無處不顯生意人的精明客套,駱駝當然明白他的話外之意。 「我想,我們最好還是當面談談...」 「…也好,其實我也有意思想見駱先生。」 …… 放下電話,蔣天生輕扶側臉陷入深思,對於流血事件,他的洪興又何嘗不是受到了警方的打擊,縱使憑借自身人脈通天,也難壓引發起的一連串惡性影響。 看來這一次,為了相互製衡,與駱駝的埋枱講數勢在必行。 第二天下午,駱駝啟程出發,他遵從約定前去蔣天生公司交涉,並帶上了始作俑者烏鴉。 路上,烏鴉不可避免地被龍頭一頓嚴厲斥責,在駱駝面前,他無可抗辯,只得悶聲垂頭。 「在荷蘭的時候那麼聽話,一回香港就惹是生非,你當我這個老大不存在?我們東星從元朗起字頭打拼,你覺得很容易嗎?自把自為,是要整個社團和你一起同歸於盡?如果想去阿姆斯特丹,現在就送你走!」 細路祥死於非命,幫眾兄弟重殘輕傷,大哥的責備,同門的怨氣,烏鴉可謂四面楚歌… 即使踏平太子陀地,也難解心頭之恨,可他目前只能像個犯錯的孩子,強忍滿腔邪火。 「等下到了蔣天生office,就給我收下嘴,所有的事都拜你這死臭口惹出來的!」 「我明白了阿大…」 駱駝這才停止訓話,怒其不爭又百般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天雄跟了自己多年,怎麽就一身改不掉的暴烈痞氣? 蔣天生所在的那幢高聳辦公樓讓駱駝少少驚嘆了一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曾想到當年蔣震在陸豐創立了洪興,他的兒子能一手打造成這般規模。 下車後,駱駝不帶隨從,僅和烏鴉兩人乘坐電梯上樓,蔣天生已恭候多時,倒也盛情地迎接了他們,沒有輕忽怠慢之意。 兩大龍頭一相見便禮尚往來,握手言歡。 「駱先生,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親自過來。」 「哪裏的話,蔣先生這麼忙我還來打擾,說不好意思的是我~」 「大家老朋友一場,快去我辦公室坐…」 蔣天生摟着駱駝肩膀往裏走,絲毫沒用正眼瞧烏鴉。 雙方坐下,秘書為他們斟上茶,駱駝和蔣天生又是一陣問候寒暄,聊了許多生意經和相熟的人,對於彌敦道的事還未切入正題。 「駱先生,曾探長怎麼樣了?上次在你壽宴上一見,後來他就急着回台灣,都沒喝盡興。」 「哈哈,他是個大忙人,之前剛和我通過電,你知道的,臺北那邊也不太平。」 「是啊,現在處處都亂,哪裏都有不太平…」 駱駝笑着點點頭,轉頭看了烏鴉一眼,深深吸了口雪茄:「蔣先生,今天過來呢,我想你很清楚,你同我沒得說,但社團裏的後生仔少不免因為一些小事吵吵鬧鬧,我希望不要影響到兩邊生意發展,最要緊的是不能影響我們的關係。」 蔣天生同樣頷首微笑:「駱先生,我很了解,後生仔嘛,沖動很正常,有誤會四四六六講明白,什麼都能解決。我們做生意的求共贏合作,東星和洪興都一樣。」 「好啊,這樣說我就放心啦,我細靚不識大體,他也知道這次自己搞得難收場,你看…」 烏鴉一直輕擰鬼眉不吭聲,這場面對他來說無異於公開處刑。 「我聽說了,其實太子也有不對,我讓他好好反省了,還關了他幾個大檔,不過嘛…」他話鋒一轉:「駱先生你通情達理,我也不小器,就是要個尾彩…」 蔣天生看向烏鴉,這個曾羞辱過他女友方婷的刺頭,決定給他一個不大不小的教訓。 「有話儘管說,我駱駝能做到一定做。」 「這樣吧,洪興在油尖有些夜店,都有交一份看場費給到東星,今天開始半年內取消,就當作小懲大戒了。」 好個蔣天生,把在商言商的本色發揮到了淋漓盡致,依照江湖規矩,下家駐場後看場費存有延續性,需要交至上家,而油尖多家夜店的受益者就是烏鴉,這樣一來要砍掉多少利益? 烏鴉可忍不了,他勃然大怒:「蔣天….」 幾乎脫口而出的同時,駱駝緊緊住掐住他的手臂,向他惡狠狠地瞪視,把話堵了回去。 「就按蔣先生意思去做!」 「駱先生好明事理,我們說定了,不開心的事就不提了,洪興和東星以後和平共處,O記那邊也好有個交待。」 臨走前,駱駝和蔣天生再次勾肩搭背客套了幾番。 「上回那魚油怎麼樣啊?吃完我再給你送~」 「哈哈哈哈,多謝多謝,蔣先生有心。」 回去的途中,駱駝自是看出烏鴉的憤懣,他奪過烏鴉的煙往車外一扔:「這次當給你上一課,以後學聰明點!人家蔣天生算對你客氣的。」 「他有錢了不起嗎!」烏鴉不愜不服。 「一上寫字樓,就已經給我們下馬威了…天雄,現在人家經濟掛帥,他扔一大筆錢,叫馬仔一年到頭什麼都不幹就劈你,打不死你餓都餓死你呀…還發牛脾氣…」 烏鴉看着車窗外,眉頭越擰越緊。 阿羽把自己鎖於房間,寢食難安噩夢纏身。 細路祥幫她擋開了那一刀,在眼前活生生被砍死,這一幕她不忍去回想卻偏偏重復浮現。 鮮活的生命頃刻消逝,飛濺到她臉上的那一腔熱血,讓阿羽難以平靜。 她恨洪興的太子,恨烏鴉的沖動行事,最恨的是自己無法生出三頭六臂來化解悲劇。 這也許就是常言道所說:人在江湖。 連續消極了多日,沉浸在頹廢沮喪裏的阿羽被一通尖銳的電話鈴聲拉回了現實,響了十幾秒她接了起來。 「……」 「小拳王,你沒事吧?」 「我沒事…」 聽到她的聲音,那頭的烏鴉好像放下了心。 「還在想細路祥?」 「你說呢?」 「細路祥家人那邊,我會安排得妥妥當當的…你明天有空沒,我找你有事。」 「烏鴉,我現在沒心情打比賽。」 「不是打拳啦...有個酒會,阿公說想叫你一起來...」 「酒會?同我有什麼關係,沒興趣。」 「喂,阿公的面子你也不給?」 「我想靜一靜。」 「...隨便了…等你好了再來拳館。」 掛斷過了兩分鐘,烏鴉還是傳來了一條Text簡訊,看了一眼大概是酒會的時間地點,她粗略地讀了遍就合上了電話。 阿羽才想起,細路祥下葬時烏鴉表現出的黯然神傷絕不是假意偽裝,這男人心裏多半也不好過... ○○○○○○ 從天星碼頭隔岸眺望,香江地標中銀大廈屹立於群樓廣廈間,外表流動幾何形冷光,奪目璀璨。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今晚中銀68層的宴會廳匯集了眾多名流,不乏商政兩界與影樂兩壇的大人物。 通過奔雷虎的牽線,東星龍頭與巨賈之子廖成剛終於正式接洽,借酒會之名私下共商辟業大計。憑靠廖成剛的關系,駱駝將掌握更多渠道與蔣天生抗衡,而廖成剛則可以不拘束自己的上流身份,在黑白道大展手腳,見不得光的事自然有社團幫忙善後。 「駱先生,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香港潮社副長許榮清先生,許先生,他是駱丙潤先生,東星的社長。」 「你好你好,久仰駱先生大名。」 「許先生不用客氣,大家都是潮州老鄉,以後承蒙多多關照。」 「是啊哈哈,一定一定,來,乾杯~」 「Cheers!」 廖成剛就這樣帶着駱駝在酒會上洋洋灑灑地敬了大半圈,結識了不少人。 烏鴉少見地穿了一身黑色西服和tuxedo,獨自站在buffet餐臺處,端起盤子吃着一塊蛋糕,不時看看周圍,宴會廳的婦女們個個雍容華貴珠光寶氣,男人們舉止得體風度紳士,所有人舉杯暢談歡笑,只有他融入不了氛圍。 什麽酒會應酬,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場攀權附貴而已,唯一失落的是,東星其他五虎把家屬也帶了過來,他身邊除了服務生就是空氣… 駱駝一門心思想讓他在酒會上認識認識富家千金,順便找機會發展,他也提不起任何興致,要是小拳王在的話… 他有時候覺得,和阿羽像是對換了身份,分不清誰是老板誰是打仔,可是他對她的失禮和拒絕已經完全不會惱怒,反而願意一心遷就縱容。 他把剩下的蛋糕塞進嘴裏,舔了舔食指,這時悠揚婉轉的小提琴音從前方臺上傳來,許多賓客們停駐談話,紛紛安靜聆聽。 Callen站在臺中央,神情專注地拉動馬尾弓奏出一音一符,時而滄桑時而歡愉,樂律流淌絲絲入扣,她的波浪長髮與小洋裝隨着動作一起一伏,美若油畫。 忽然一陣舒緩的鋼琴聲切入,琴聲漸近漸遠,曲調在明亮幽暗中相繼轉換,被烏鴉戲稱為東星莫紮特的那個男人雷耀揚,開始與Callen天衣無縫地進行合奏。 指尖跳躍,玉臂靈動,如呢喃細語如廣袤深海,伴隨抑揚頓挫的尾音戛然而止,一曲終了。 兩人向臺下行禮致意,贊嘆與掌聲經久不息。 烏鴉欣賞不來高雅的藝術,象征性地拍拍手,他一向對雷耀揚的故作高深不以為然,不過這兩人看起來還挺登對… 「天雄,怎麼傻呼呼戳在那。」 駱駝勾勾手,把烏鴉叫了過去,向他介紹起眼前的一位女孩。 「天雄啊,這位是我老朋友的女兒,還不快跟人打聲招呼。」 女孩長得順眼好看,容貌有幾分相似郭藹明,打扮也時髦洋氣,一看便知是富貴家大小姐。 她睜大眼睛主動向烏鴉伸出手掌:「你好,我叫Leah。」 「陳天雄。」他與Leah輕輕握了握手。 「Leah,你們聊,我再和你老爸喝幾杯,哈哈哈…」 「好啊Uncle!」 駱駝走到烏鴉左邊,敲敲他的肩低聲說:「喂,她剛從法國回來,又靚又有見識,別嚇到人家!」 「阿大,我知道啦…」 Leah是個熱情開放型的女孩,她貌似對烏鴉很有興趣,言語之間無不顯露想要深入了解的意思。 「陳先生,我看你一個人站了很久,沒帶女朋友來嗎?」 「你這麼留意我…沒有啊。」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是黑…」烏鴉剛要把那三個字說出來,頓時收口:「我是做黑色工業的...」 「黑色工業?」Leah聽不懂,撅嘴想了半天:「什麼是黑色工業?」 「呃,就是一些建築金屬…」烏鴉隨便瞎扯了一通,把她糊弄過去。 「哦~我Daddy說他要在紅磡開餐廳,到時可以找你啦~」 「嗯...没問題。」 Leah左一句右一句,烏鴉就快應接不暇了,這個問題小姐真難應付… 就在滿頭包時,不遠處的小聲對話引起他的註意。 「廖生,別這樣,被人看到不好…」 「有什麼要緊,看到就看到,嗱,今天晚上你一定要賞臉陪我吃個燭光宵夜…」 「不行啊…雷先生知道會發脾氣的…」 「怎麼會,耀揚和我是兄弟…」 烏鴉回頭望去,紈絝的廖成剛全然不顧自己的老婆還在人群裏走動,正對着Callen上下其手,從她的腰間揉到臀部捏了一把,欲圖謀不軌,Callen礙於他地位尊貴,不敢大聲呼叫,只能作小幅掙紮。 饒有趣味地當好戲看,反正是雷耀揚的女人,他才不會插手去幫忙。 Callen仍在乞求廖成剛放過自己。 「廖先生我求你了…」 「不給面子是吧…」 一只手從拉扯的兩人當中出現,捏住了廖成剛的腕部:「她說她不願意,你聾了?」 說話的聲音溫潤而堅定,倩影浮出,那是烏鴉想了整整一天的人。 廖成剛被突如其來的驚擾嚇了一跳,手腕發疼發僵,Callen得救後趕忙退到旁邊,滿臉通紅不堪。 「你是誰?」廖成剛見眼前的女子面孔陌生,既不解又動怒地問道。 「你不用管我是誰,這位先生,請你自重。」 他把手用力抽回,碰到了左手酒杯摔落在地,碎裂的動靜招來了其余人的視線。 「哼!哪裏來的豬扒…」 雷耀揚和駱駝走了過去,烏鴉也丟下Leah上前,現場的氣氛變得尷尬。 「成剛怎麼了,出什麼事?」 「沒事,不小心摔了個杯子。」廖成剛立即換成笑臉走開。 駱駝見了阿羽,不禁大為開心:「天雄,你怎麼不說把小拳王帶來了,又不知道買點像樣的衣服給人家…」 烏鴉臉上藏不住笑意:「是我考慮得不周到。」 雷耀揚不是沒看到剛才猥褻的一幕,可他什麽安慰的話都沒說,僅是拍了拍Callen的手臂:「廖先生是我朋友,誤會而已,別往心裏去。」 Callen驚魂未定,對他點點頭,她也懂,雷生怎麽會為她得罪廖成剛呢? 奔雷虎把下山虎拉到一邊,低聲告誡:「烏鴉,東星和廖成剛才開始合作,你最好看緊自己的人,不要弄巧成拙。」 烏鴉的回答充滿了鄙視輕蔑:「雷耀揚,我看你最好去關心下珊珊…叫她陪酒不夠,還送到人家嘴邊,你是不是男人?」 小小的風波過去,駱駝和廖成剛等名流們繼續傳杯弄盞,好像方才的事沒發生過。 角落裏,阿羽晃了晃紅酒杯,一滴未喝,越看越像是細路祥灑下的鮮血… 烏鴉湊上來與她遙望遠處的太平山,今天的阿羽穿着一條黑色細帶連衣長裙,裸露了他最愛的那處平整肩胛,素雅簡潔落落大方,不戴首飾不施粉黛,與酒會那些女人們格格不入,但這才是他眼裏獨特的小拳王,一眼就能從繁花燈火中尋得。 「小拳王,還是那麼喜歡管人家的事,不是說沒心情嗎?」 「是啊,沒mood。」 「你穿這條裙子真的很靚...」 「多謝,砵蘭街買的,你今晚也不差啊。」 兩人對視一眼,輕輕微笑。 「你說,要是沒在我這打拳,你最想做什麼?」 烏鴉的發問難住了阿羽,她也不知道答案。 「做個正常人吧…」 「賣魚蛋啊?」 「那你呢?」 男人喝了口香檳:「我?古惑仔沒那麼多花花肚腸,身家過千萬過億,富過李嘉誠~」 「李嘉誠…」阿羽又笑了:「他也不是靠打打殺殺發財啊…」 「嘿嘿,你說得有道理。」 同阿羽初次心平氣和地聊天,烏鴉忘了雙方的隔膜和障礙。 皎月星光,勾勒出小拳王側臉的完美流線,直想與她共同擁抱此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