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卑劣街頭
21.卑劣街頭
星期二下午兩點左右,Brooklands悠哉緩駛於荃灣海濱大道。 京士柏當日氣象的觀測發佈還算準確,微弱的雨量過後,10兆焦耳的日光輻射糅合淡鹹海風,輕靡撣拂烏鴉略浮疲勞的倦容,像一簇無形的瞌睡因子,困得他接連放蚊,泛起盹寐之意。 隻手把軚,摸了包藍白萬事發抽出一支斜叼在嘴上,轉動都彭火機砂輪,「叮」一聲點燃燒吸。 異於Marlboro的口感雖不習慣,却也令他提神不少。 澳門兩日半的行程充實緊湊,先是帶着Taco前往至尊大會磅水報名瞄外圍,沒見過世面的一班細靚說什麼都要橫跨嘉樂庇大橋去半島看看媽閣紫煙同大三巴牌坊,當成跟着大佬來旅遊耍樂。 夜晚返氹仔下葡京,首日圍骰押大小贏下的30盤水,次日龍虎Baccara打了圈白鴿轉得個吉不止,還倒輸10雞。 損失些濕碎銀紙算不上大鑊,馬交仔精明諳事莊閒通吃,哪家賭檔的風水不是天祿百解,聚寶招財。而賭客跌進龍口向上,非死即傷的局中,只能歎荷官與自己八字不合罷了。 總之過大海圖的就是刺激,靠符碌行運,搏得就搏,見好就收便是賭徒至高智慧。 艷舞show的里斯本女郎羽冠珠帔,賣力抖晃木瓜般的大波,在臺上坎坎搖擺熱情奔放,三點式以外的皮rou挑逗激發男人們過剩的多巴胺。 滿場口乾舌燥的精火自然需要覓沙圈流鶯來降洩,年輕古惑仔血氣方剛如何能錯失這般機會,環肥燕瘦中逐細揀閱,肥屍和Taco更是一次摟倆入房玩天光。 明明和油尖私鐘骨女是雙胞胎比長相,關燈脫光都一樣,非說打邊爐不同打屎忽,本地薑不辣,澳門的足夠姣到生猛,壓根是新鮮作怪。 只有大佬一反常態的正經驚異了所有人,究竟阿嫂是過分美麗還是河東蠻獅,堂堂東星第一男模下山虎竟恪守起拍拖原則,寧願穿宵連夜坐牌桌,輸至籌碼見底也不多瞥其他猗猗盛姝一眼。 荷蘭那段時光,什麼熱辣鬼妹禁忌花式他未曾嘗試,那一整日又纏着阿羽放縱到差點巴黎鐵塔返轉再返轉才捨得放其歸去,她不在身邊,秉持色戒即逸度賢者時間而已。 遠東水翼速航方達上環港澳碼頭,駱駝緊跟就call來電話要他前往私宅爹幾句,既是龍頭開口請喚必有要事,他暫且擱置去見阿羽的心緒,send出條簡訊通知她自己已回埠,免得熱戀中的小女人又一通胡思亂想醋海翻波。 車在海韻臺旁的環島路掉了頭,艷陽更甚。 翠綠色腰果佩斯利花紋襯衫敞露蜜棕胸肌,綴塗一片掐散的金晷韶暉,仿佛港島隨之裁切了冬春的長吁短歎,直接跳躍到流火夏日,遊車河倒也適宜,只是沒有她的陪同,這段55公里的青山公路長歌悅目,似乎眨眼就抵盡頭。 駱駝天性傳統守舊,又為一代大社龍頭,實難放下幫會業生,兼權尚計將主宅邸安措於汀九段年深歲遠的觀海別墅,毗鄰更生灣無敵海景,寂靜清寥同時,元朗港九又可雙管齊下。 當然,他不是沒忖量過,樓若是買在奢靡的半山白加道,與那洪興蔣老鬼做個鄰居豈不方便講數,串門嘆茶,煮酒論英雄,閒唔中相約?個白波仔,抬頭不見低頭見,今朝有交今朝嗌。 左上斜坡兜了倆彎,Brooklands在小山頂聯體5-6座熄停。石狻猊外徑坐鎮,開闊的鐵藝銅閂宅門各鑲飾一條與駱駝辦公室相同的龍雕,呈潛淵戲珠之勢,兩側共五架閉路電視森嚴至極,烏蠅飛入難逃監控。 閘檻啟放,幾名黑西服彪形保鑣跟着別墅管事公已恭候台光,後者出面迎接,親自為他打開車門。 「烏鴉哥,好準時喎!」管事公不無卑諂阿諛地滿臉堆笑:「老爺響大廳等你,架車等我哋泊得嘞。」 下山虎遞去車鑰匙,禮尚往來:「唔該晒。」 「嘩,烏鴉哥近排面色幾好噃,身光頸靚,好環境啊!」對方向來是眉精眼企、審時度勢等輩,跟隨駱駝持cao瑣事多年,早練就一身見人見鬼都舌粲蓮花的本事。 「托賴啦,冷燦。你咁識講嘢,龍頭實好睇起你。」 「哈哈哈,點係啊,呢邊請。」 穿越一段弘敞的玄關到達廳堂,家宅雄豪氣派大展,歐陸底風裝潢飾以中式蘊意的傢俬與櫃具,輔成有致無喧賓奪主突兀感。沉厚柱礎紅綃簾幕,檀香木茶几龍騰蛟躍,骨瓷瓶,琥珀樽,灑落水晶吊燈璧光,渾然天成,不能言之雕梁畫棟,也可謂然典雅周章。 經由風水師堪輿自是不可或缺,此處依山傍水,又據駱駝生辰精心佈置,青龍作案,天地人三才,必成元宗攏聚,乾坤立定的吉瑞格局。 侯府豪門暴發戶都信這套。 駱駝正在武財神的龕台前握住一把敬香,見了烏鴉一言不發只招招手,分予他三支,示意照例共同虔敬參拜。 煙波裊裊而散,無蹤無形暈沒在空氣中,廳堂霧障繞樑雲山幻海。 近三尺半高的關帝活靈活現,美髯須丹鳳眼,青巾紅纓抖抖擻擻,身後巨大的「義」字,看得烏鴉難免心虧發虛,却還有些想笑。 去年將二爺惡狠狠踩於腳底碾碎,作為撈黑者實在大逆不道,倘若駱駝親眼目睹,腔腸老血都要飆穿四神聰。此時要是神明天怒顯靈,别说冀求庇佑,一柄青龍偃月劈將過來,斬他都無須溫酒。 不知這尊大關公踩起來又是何等過癮。 碩香插入鱗獸銅爐,拍去雙手香灰,駱駝搭摟烏鴉後背坐下,用耐人尋味的眼神打量了他。 環視一圈,烏鴉確認古惑倫不在場才開腔:「阿大,聽講你而家仲信佛,食埋齋嗰隻噃。」 駱駝翻開木盒蓋,隨手給他支Cohiba雪茄:「我哋出嚟行,拜多D神自有神保佑嘛。」 烏鴉暗道不妙,大丈夫無懼江湖血濺百步,就怕大哥拎出道義信仰旁徵博引,恨不得餐餐說教一番,嘮叨過中史科?塞老學究。 「咁得閒你講D佛偈我聽,等我得益吓吖。」 龍頭明白細靚說反話,不忘調侃道:「以前同你講道理你唔聽,一拍拖啫就轉死性?睇嚟都係小拳王啱你,仲醫返好你吊吊揈嘅性格。」 接下來駱駝嚴肅數落,着重強調老友女兒Leah狀告控訴他始亂終棄,心碎喊到七彩的那樁為難事云云,直到下山虎再三起誓保證絕未碰過女孩半根頭髮,請駱駝往後別再扯起條筋亂點鴛鴦譜適才作罷。 「話時話,出面吹風話你隊冧咗洪興嗰個屯門揸fit人,呢單料係咪堅嘅?」 「邊條仆街擘大眼講大話又擺我上枱,吹水嘅嘢你信佢一成,碌撚都變形。」烏鴉回憶起韓賓在Arena Bay時的質問,吭聲不屑:「把口生喺人哋度,冇計啦~無啦啦畀蔣天生奄咗一大舊水,呢半年就食屎喇,要搞我都去隊冧太子條撚樣先...」 「嘿,你估當時再攪大,人哋唔會cut你睇場費咩?好喇,今次叫你過嚟係有正經嘢傾。」 「嗱,阿大,每個月20皮嘢經費我都有交畀單位?,咪就係今個月遲咗啲啲咁囉。」 「你做乜講到我好似追債佬咁,大佬幾時有為咗嗰D哚錢嚟嘈你。」駱駝額間一蹙,簡直啼笑皆非。 頓了幾秒,他抬頭凝望牆上的宏幅人像:他的父親,東星第二代龍頭駱正武,扯出了正題:「雄仔,今年元朗天后誕嘅花炮,我想由你代表社團去搶翻嚟。」 烏鴉眉骨壓低好生詫異,自和興和過底東星迄今十五年,駱丙潤平素只醉心於發展社團業務,荷蘭香港靠四仔嗎啡八面神通左右逢源,從來對這些光耀門楣的形象工程淡漠不理,縱使上年天后誕,也僅僅借50歲大壽同慶之名祭神舞獅,難得風光一把巡遊設宴。 何況元朗十八鄉的公所鄉紳,哪個不對駱駝俯首稱臣敬重有加,東星想要贏得花炮,還不是金口一開就能手到擒來。 「你係咪要攞丁財?同黃生打聲招呼啫,最多開翻幾圍請屏山錦田嗰D阿保阿勝食餐好飲餐勁嘅,使我出手咩?」 「唔係大單嘢嘅話,點會搵你呢個五虎出馬?」 面對心腹細靚滿腹疑慮,駱駝道出原委。乃是今年欲參與搶丁財的人馬匯集各路群雄,除鄉祠社隊伍外,幾大社團亦不甘把全港最高花炮的貴祿意頭拱手相讓,來自和記、洪興、福義興,甚至條四聯合了內部「忠」「孝」字堆交競逐鹿,誓在97回歸之際爭桂奪魁。 往日長洲太平清醮搶包山都是七國咁亂,打得你死我活是家常便飯的場面,官方年年調配大量EU和PTU維持秩序,不乏CID暗中支援。遑論花炮盛會被黑幫插隻腳突進,注定旌旗蔽日鬥戰橫空。 狂膽如陳天雄不禁也得澄思細酌,這哪是熱煎堆,分明是燙手山芋,轟天榴彈。 「唔係啩,筍嘢唔益我,豬頭骨惡鯁嘢就有我份,咁大鑊要從詳計議嘅...」 駱駝知其有拒絕推托的意思,烏鴉天生張揚跋扈作風輕佻,却並非無腦命平之流,過去交代的社務件件辦得乾手淨腳,權腕毒辣利落,撇開撩事鬥非的嗜好不提,也稱得上兄慈弟順。 東星近五萬成員,大底車載斗量,惟陳天雄獨具一股信馬由繮的「真」,當得打經得熬,尤為他器重合意。 養兵用兵,於道於情,是時候拉天窗說亮話。 Piramides雪茄在顎中逗留數秒噴吐而出,揉煉成同樣萬分溫醇的語調:「而家錢就搵夠喇,不過喺有生之年,我淨係想東星個朵夠獎夠響。對上嗰幾屆花炮都得個吉,呢一屆阻唔到同行參加,咁只有加埋一份啦。」 「85年洪義社買起我,係你出手攪掂咗嗰兩條仆街;喺阿姆斯特丹嗰陣你硬撼和利群搶到White Death,幫我搭到龍鴻笙嘅黑龍社...阿大都記晒喺心入面。」 蒼勁略枯瘦的手勾拍烏鴉肩頭:「我老啦,龍頭呢個位坐唔得幾年,有乜大件事要你哋呢D後生仔頂上嘅?」 陳天雄十指交叉撥唇托頦,片時緘默。 難怪老頂特意支走幾乎寸步不離身的古惑倫,他雖無明昭,話外弦音已毋庸贅釋。 崛起、上位、大一統,每個古惑仔趨之若鶩的終極目標。但泱泱幫眾,拿得住的是人手,堵不住的是人口,誰都不服不願五道財水話事權入了一家掌中井,今番駱駝關上門不藏一兵一卒坦蕩表態,固然是為丁財兩旺糖衣裹炮,亦是從港島平地步步築梯鋪路到大霧峰,撐他登第攀極。 光綫將皮手鐲上的水鑽眩曜折射進雙目,瞬閃狙刺直至心窩輕顫,右眼皮莫名一陣激跳。 「得啦,老頂嘅事就係大圍事,呢單野畀D時間我。」 終於鬆口應承,駱駝臉部曲折溝壑似活了般舒放:「攞到丁財,我壽臣山道棟樓,等你同小拳王結婚...」 八字沒撇,駱駝先迫切許諾附加大禮,烏鴉嗤笑出聲:「喫~你講到去邊啊,搶到再講。」 「哈哈哈,到時你唔搞翻百零圍天九翅,我鬧你成世啊。」 「哎吔,你自己個寶貝細女嫁人又唔見你理咁多?」 手提電話震響打破憧憬醞釀,他行近窗前接起,傳來龍睿的問候,混雜隆隆的聒躁背景音。 「點吖阿Ray?」 「無呀,上次我話嗰D好嘢啱啱嚟到葵涌貨櫃,你自己嚟拎定叫人嚟攞走?」 「咁我晏D去搵你。」 「喂,天雄哥,你嗰日同Raven翻到去係咪砌得...太勁啊?搞到個女仔兩日都唔嚟翻工,連假都無請?」 「咩話?兩日無翻你而家先話我知?」 「唔知佢乜環境囉,撥輪又打唔通,我呢度仲有成大堆嘢等住佢做。」 烏鴉得知失聯消息,無端腦髓涼了半截。 「...係咁先,陣間再call你。」 他匆忙掛斷,查看電話無任何新簡訊,緊跟打給阿羽,果然只有機械空泛的忙頻。 ○○○○○○ 九龍啟德濱,在行將被赤鱲角機場取代的餘下歲月裏,鐵皮遊隼依舊駕梭過鋼筋混凝的屋宇群樓,揚翼升航,開襟着陸,永動無休歇。即使告別九龍灣,格仔山,也要唱響日落西斜的最後挽歌。 建造於機場鄰近隔離的東南中學,大批學生仔趁課間活動積聚樓頂,觀賞飛機起降,吸煙爆粗毫不收斂,延續罪惡沒有途窮。 混亂校風恰似教學樓上的生鏽招牌劣跡斑斑,與九反屯門難分伯仲,徙置區學生加入黑社會不以為奇,89年臭名昭著的「廣聯盛」成員「瀟灑」,殘害本校少女,被警察追至教室就地刀斬槍殺,駭人聽聞。 紅月夜下腸穿肚爛,腥佞污血灌溉學府泥壤,暗綻惡魔之花。 校址揀選夠缺德夠陰騭,衙前圍與南角道妓社架步連幢接棟,舞廳波樓三教九流,由得阿Sir犁庭掃xue風火冚檔,繼而捲土重生。 界限模糊的淵沼內樹立神聖碑闕,做不到淨化糟粕,最終落得水多金沉,珠碎坑渠。 中學後門街巷,放課學生三兩扎堆混跡暹羅社群,暗中接過古惑人士手裏「Fing丸」「五仔」「Happy粉」蛇鼠交易,淪為養雀仔的爛頭蟀。 三位女生姿姿柔柔悠行,白裙白襪白飯魚,清純包裹墮落,花期未盈已爬滿腐蝨。 面容姣好的為首者Kent細煙不離手,享受學宮「晚輩」點頭哈腰招呼,甩一甩秀髮故作犀利迷離狀,墳場發電機款的秋波無的放矢,虛榮飛女本色,總幻想被星探蹲到分秒竄紅——根本是姑爺仔們的至愛。 「Bobo姐,我以前...都未試過喎...」走在末尾那位放慢速度,對大姐頭介紹的私鐘生意夷猶不決。 前者轉身交臂,斜睨她一記眼刀,秾豔梅唇輕吹穢霧:「面都紅晒,怕醜啊?你唔係話你等錢使咩?」 「係啊,睇中個煲袋...又想買萬寶路牛仔褲...」 「咪係囉,自己搵錢買嘢咁先叻女,費事問親老竇攞錢都鬧你。」Bobo伸手捏揉女仔發育中仍顯幼孺的胸部,紫紅尖甲摁勒下凸露微巧外廓,羞得她向後瑟縮:「你咁好身材,嫩口兼彈手,大把水等你搵,一次生兩次熟,三次大結局,做做下就慣,到時唔扑嘢先身痕啊~」 「信我啦,讀書寫字尋死路,溝仔打交有前途。學晒我D嘢,包你同我一樣戴亞米加返學幾撚威。」 正教良言棄如敝履,歪理邪說頭頭是道。 另一名女仔含着溜鬚拍馬的口氣趁熱打鐵:「你咪再十五十六諗嚟度去,Bobo姐手頭上D客人質素高到你唔信,你話你去邊可以搵到咁好嘅米路?」 「仲有做我嘅靚,以後響學校掛我朵,冇人恰你。」 語夾話攻釋放毒療虐焰,循循勸誘到底無施不效。 「係嘅係嘅...」女仔不住點頭,向貪婪屈膝拜降,笑貧不笑娼的年代不能活得眼闊荷包窄,一時貞cao值幾蚊,一世有錢吃得開。 「就咁話啦,聽日出埋call機,隨時開工。」 「知道啦Bobo姐,咁我走先,byebye!」 新紮跟班雀躍離去,太妹洋洋得意於自身風範,誰叫條仔大佬是和興和紅棍威哥,威風煞勢從觀塘一路刮遍東南全校,憑姿色沾光,前吆後喝無敢不從,16、7歲就做人上人,將來說不定勁過洪興砵蘭街十三妹,黑白兩道揚名立萬。 她舉止浮誇地抬腕瞟了眼OMEGA,撇嘴埋怨:「挑!都已經四點啦Albert嗰條仆街仲未蒲頭。」 「Bobo姐今晚想去邊wet?帶埋我一齊啦!」 「wet你老味啊,你屎枚爛猜唔飲得,上次喺老蘭劏白鶴仲爭D畀人執死屍...」 話未盡便留意到前方廿來米處,男友泊停的嶄新電單上坐着陌生人影,遠遠觀察體型,女人。 她疑竇叢生,死仔遲到半粒多鐘沒出現,難不成結交了新歡公然攤牌... 年輕,受窮受教,受不了條仔變心,受不了一腔頂點的驕妄瞬間跌落崖底,當下柳葉眉恣兇橫連,敏感無名妒火奔騰,邁開二叔公剃頭的步履前往問罪。 數秒衝刺路程的距離內已將女人外形怒瞪了個八九不離十,黑褲黑衫短打皮褸,撐持雙肘傾身伏背,昂首定望,非驚非怪不動如山,行頭偏與那CBR1100xx的玄黑金屬罩殼格外般配,更令她慍惱得七竅生煙。 「喂!你點解坐我條仔架車,係咪Albert叫你過嚟??」 短兵相接一刻,見兩側烏髮整齊卡耳,裏層黑網衫隱透胸衣,蹬MarkII軍靴岔開長腿踩地,內眥角深勾的對食眼逆射霜魄,冰塑寒雕像機車自行衍生之物,凜厲壓迫感危危駭動。 年長過她又缺嬌乏媚,橫豎看都不是能和Albert擦槍走火的類型。 「你...你係聾定啞??做乜唔答我?」 女人無動於衷,沒頭沒腦的質問得不到任何回應,她自理解成情敵挑釁,幾近抓狂跺腳。 怒髮衝冠檔口,男友伙同黨羽吵吵嚷嚷招搖出現。 「Bobo~」Albert長相官仔骨骨却甚是輕浮紈絝,制服領帶松垮耷拉,手中甩拋一小袋不明藥丸,立刻要行親熱摟抱。 哪想條女絲毫不領情,煽走手臂還送一記推搡:「頂你條仆街!避我?頭先死咗去邊?」 「你扯乜春火?我啱先爆緊石,點蒲頭啊?」 「我爆你老母臭閪!老娘幫你做生做死,你趙完鬆啊?」 小弟面前被莫名其妙發通爛渣,本心情極佳的他沒好脾氣地板了臉,你一句我一句媽聲四起,周遭雲裡霧裡不知如何相勸。 全然沒察覺機車上的阿羽,眼底霜蝕凍消後燒穿地心的無量業火。 馬騮唱戲完畢,Albert把女友撥拉一邊,支手趴腳走去,百分百照搬威哥平日架勢畫虎類犬。 「喂!jiejie仔,要做生意唔該行遠D。」 「你叫Albert?」女人說話了,語鋒惜吝平仄起伏,聽不出疑問或反問。 出奇,本港企街競爭激烈,被逼攬學生客不算,還得與時俱進,裝酷扮颯搞風格花臣。 「點呀,睇中我部黑鳥啊?你係無埞接客我可以幫你,嗱嗱聲落車先!」 什麼油鹽不進的狗皮膏藥,霸道專行那套徹底失效,動嘴不如動手痛快點。 「乜你係騎呢蘇嚟?,我叫你落車!」 阿羽分寸未挪,眼瞼抹兇映煞。對付叛逆期神台貓屎,苦口婆心百無一用,三合會前輩今天就教落,誰大誰惡誰正確。 嘶叫,呼嚎,喝罵,白日餘暉尚灼,群鬼過早出街。 十步之遙的小餐室老闆回身斜望,夾開嘴銜煙頭,視若無睹抱起舖前汽水樽格筐邁返,隨即合緊移門。學生爛仔衝突打交小場面,不過上次那幫地痞從打鼓嶺道毆鬥至小舖,抄瓶拎樽呯嗙砸爛滿地碎渣還賠償無門,千祈不可再引禍端。 Albert掙扎在煉獄疆界,體驗死神欽點的滋味。半軀被恐怖的蠻力摁壓在機車把,一口賴以存活的生氣堵嗓,咽不下吐不出,鹿目彈瞪,血絲曝白仁,手指隨漸染豬肝紫的臉龐拗得扭曲異形。 一向嫌作累贅的制服呔突變毒蛇狂蟒扼頸鎖喉,隨時能夠輕而易舉褫奪脆弱性命,旁觀者剩下驚聲尖叫,五感就快喪失,空空腦袋只求八百年不拜的各路仙家下凡解救。 Bobo第一個清醒,她誤會了,害怕了,毛骨悚然不已喊小崽子們前去幫拖。 「一個二個咪再戙係度睇戲啦...快D救佢啊...」 「邊個埋嚟佢就死!」威脅恫嚇再次唬住他們。 阿羽攥握搶來的藥丸巴不得捏成齏沫,一手拽呔直盯肘下咕嘟瀕卒的雜魚,憎惡發狠道:「書就讀到屎片咁,啪兩粒老藍乜都敢做,係咪想瞓四塊半先安樂?」 「死八婆,你...你放手!我報三條九啊!」 圍觀行人指指點點,阿羽意識到這回下手確實失控兇殘了,貧瘦孱弱的學生,估計勒得離括約肌鬆弛僅差半分勁力,一會兒引來龍崗城南東西巡差又恐橫生枝節。 獲得饒恕,踏上奈何橋的魂靈總算還陽,Albert面無人色捂脖倒地,痛快咳喘大口吸氧。 同夥們手忙腳亂,小太妹淚水打轉,確認男朋友活着,她憤恨動怒,張嘴改不掉蝦蝦霸霸的毛病。 「黐綫想殺人啊!和興和嘅人你都夠膽郁,同我因住,一定斬到你甩皮甩骨!」 幼稚無用的震懾力,換來女人揚眉冷笑。 「和興和…知唔知你哋棍底傻佬泰都唔夠我打。」阿羽跨下機車,約6英呎的高悍傲然迫近:「你啱先唔係話要報警咩?報啫,啪丸...加埋縱火,計下呢鋪你哋入冊實踎到你傻。」 縱火,可大可小的罪名,Albert恢復一絲神智頃刻與女友同時冷怔。 舉頭三尺有神明,神明將銳目金睛賜與世人,洞悉真相向他們進行審判。 情人節,佐敦夜蒲興奮迷醉,他啪可樂她啪郵票,霹靂爆脆嗨破腦皮層,呼朋結黨夜半飛車,撬地牛,淋烈酒,火焰噼啪由它旺,拊掌大笑何其free。 他們是昆頓戲裏的天生殺人狂,恣意逍遙的雌雄鴛鴦,逃之夭夭哪管背後烈焰吞霄,摘天做膽,下一步就能上昃臣道炸了立法局泰美斯雕像。 如今一餅暗花買刺激,就是買不到後悔藥。 早先踩點打探時在廟街算命卜卦攤睇個相,都不至於招惹來眼前這尊八部非天活閻羅。 ○○○○○○ 朗青倚躺在破帆布鋪就的木椅間惺忪遙望魔鬼山,抓取爐網上的烤蝦乾細嚼慢咽,涼透許久略微硌牙,一嘴膏鮮勝却日復一日寡淡乏味。 維港東盡的鯉魚門,天階夜幕如期而至,煙癮也總犯得那麼準點。 歪斜靠港的各家陳舊漁船在三家村避風塘內亮起黃白水火照明,恍如成片被遺棄的發光垃圾堆。相較之,他身處的這艘四方住家艇已稱得上排面,麻繩套索牽系右側配備鶴佬舢舨的網公網母雙拖罟仔艇,泥蜢籠疊放整齊,木蓬遮風擋雨,隔兩間劏房供住,閒來無事找細靚啤牌打麻雀,福生紅棍基本提前退休。 雷龍慘死MK,留他一身盤根錯節刀痕疤瘢,紅印淡褪長成增生,撩撩袖解衣扣,嚇退十個刺青大漢。 整一年淡出社團,福哥終究惜才,出資幫他買下或租賃二手漁船艇,高價僱用些經驗豐富又窮困潦倒的蜑民好手,西入香港仔,北接吐露港,以近海漁獲售市維生養靚養己,暗接不少小批量無傷大雅的內陸走私添柴加薪。 這行杜絕環頭片費,省掉膊頭年節數,避免了與差佬接觸過深惹腥臊,只同漁農海事署打交道,搞定商運牌,上南區漁民合作社嘆茶混熟臉,耐心聽花甲耄耋老行尊講「吓魚」技巧,農曆二月十三再去往鴨脷洲奉祀洪聖赤帝。 事無巨細居易行簡,天后寶誕也懶費心思。 田壽輝失勢除名海底,朗青本大可以名正言順將其陀地人馬一併兜攬,甚至直衝秀茂坪基督醫院三刀六眼伺候,福生都不會有人叨半句不是。 老表花仔泉捧腸接刃捨命取義,與水蕉福豐惡戰之殤多少給他心裏蒙罩對江湖的怔忡,當初木立鬥世角插額頂,現在劫後餘生磨平锋锷,名聲徒具,耳不聞事,管他蜚短流長。盼賣了九龍灣牙籤樓置換到藍田麗港城,回家熱飯熱餸,床上有心愛的女人。 隨手撿拾地面未打濕的「成報」粗閱,內容無外時政觀點,洋洋灑灑诘诎聱牙,擦屎嫌沾一屁股油墨,唯內頁不起眼的小版新聞有所警示意義:「...油麻地廟街西側,北海街鄰上海街某鋪發生一級火警...起火單位出現大量濃煙...起因待查...」 從嘉利大廈的五級大火開始,1月上旬飛鵝山林木、下旬寶勒巷歡場火燭不斷,名副其實的丁醜多事年。 廟街,他唸了幾遍,不經意的記憶湧現,兩面淺緣,身手不留行却連說話都羞於抬眼正視,既不飲咖啡又拒絕一時衝動拋遞的橄欖枝,曾令他悻悻而返。 煙蒂落水沉沒,朗青習慣性朝左探看,掛滿防撞胎的篷船中央,根伯被鍋碗瓢盆包圍,如常為他和兄弟生灶烹煮方圓數里最正斗的艇仔粉,嚓嚓錚錚勻速剁切砧案,煙火氣散聚海浪幽語裏。 走上雜草岸堤,晚風沉甸甸不可預測,戲弄漁港每一種枯燥頹喪。 比達白花油二人等待貨運車的工夫,蹲地刨馬經爭論不休。 叵測江湖水深易溺,勤懇度命長夜難明,鹹魚翻身的捷徑,全寄托在馬場馬駒四條腿碾軋的綠茵場。 「喂,醒住一叉水嚟先,今次我睇好三隻大熱,落重注買3T實無死。」 「仆你個街,毛都無條呀而家,你正神燈嚟,買乜輸乜,啱先聽你話買鬼紅運醒神膽5拖7,跛腳又生瘡,我連底褲都輸埋呀,不如直接倒落海,起碼仲可以望住D錢飄下飄下。」 「有得發達嘅機會你唔要,萬事通畀我嘅貼士,直情堅料啊!」 「係堅料又唔見佢貼得中勝利雄風爆99倍大冷?你個腦裝屎?流料當寶。」 「哎呀,總之今場落注買原居民贏面最大。」 「係啊,好大。」大佬神不知鬼不覺驚現身後,嚇得兩靚kent站起腳滑險些落水。 「青哥。」 「青哥,嘿嘿,你都覺得呢隻大熱啊?」 朗青點指比達手裡「太陽馬經」報刊登的女騎師鍾麗芳特寫:「我係話呢個女仔,對波好大啊...做嘢就懶到出汁,老竇老母D棺材本都拎嚟賭,抵你兩個窮到燶。」 「青哥你鬧得啱,我哋一定...」 「好啦,咪咿咿哦哦,上船食飯。」 細靚油嘴滑舌不是一天兩天,異想天開不勞而獲也得先食飽肚皮。 「青哥!!青哥!」 娘炳碎步急奔,來到朗青面前已上氣不接下氣,八漿打不出個屁。跟大佬那麼久,難為他仍保持一貫扭捏膽虛,驚弓之鳥般大小事嗌一頓的怯性。 雷龍的祖墳福位怎麼就被他掘了… 「你無嘢吖嘛?」 「哈...哈...有,有...」 有了半天沒下文,朗青以為有鬼。順着他眼着的方位,安全工業大廈對面,一高一矮沿岸緩緩接近。 晚風的確不可預測,擦拭碎鏡塵霧,拼湊清晰臉龐,帶來故人。 是她,不是去年的她。 油塘地,亮到萬籟俱寂,龍羽似暗影行者,黑得紛繁絢爛。 這次,她大方平靜壓下羞澀,釉彩瞳光正面擲入了朗青眸底。 「龍小姐...」 「...青哥。」 —————————————————————— 東南中學:據考林嶺東《學校風雲》地點,應是位於九龍城區距離原啟德不遠的太子道,學校現實名稱是「孔仲岐紀念中學」,早已停辦,現今為「太子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