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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花魁事记(轻h,非1v1)

    青兰本是个极好的姑娘。

    后来,也许也仍是极好的,但大家都不这么觉得了,除了她自己。

    现在,连她自己,也许也慢慢地不这么想了。

    “这个给你。”

    白芨捏过她的腕子来,往她手上套了个玉镯子。

    种水一看便是极好的,羊脂一般白润的,很衬她。

    青兰看着她腕上的白玉镯子,知道自己该褪下来。但那个玉,真的很好看,很合她心意,是能在首饰铺子前让她驻足的东西。

    但她不能收。

    “我不能要。”她默了片刻,把镯子褪下来。

    本顺滑地推进她的手腕的镯子,脱出来的时候却有些许阻滞。

    “你不要,便摔了吧。”

    他接过镯子,也不特意用力,只轻轻松手,让它坠到地上。

    清脆的碎玉之声,真的格外好听,但青兰却感到一种分外的压迫感,压迫得她喘不过起来,几乎要跪倒在地。

    她似乎要掩饰,似乎又有些不忍似的,捡起一块白玉的碎片。

    柔和的圆弧与锋利的断面交汇在一起,险些刺破她的手,但她却浑然不觉。

    白芨便看着她将一块碎玉捡起,收进怀里。

    “今晚跟我回去吧。”

    “我……”

    “青兰,我是欢喜你的。”

    他直直看进她的眸子,声音格外温柔,青兰忍不住要溺在那目光里,却只觉得脊背发凉。

    白芨留了几乎半炷香的时间给她回话。

    但青兰一句话都没说。

    她的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要转身离开时,青兰拽住了他的袖子。

    “白芨……”

    白芨转头看他,手抚上她的后颈。

    她自然地闭眼,与他双唇相接,浅浅地一触即分。

    数番推拒,几乎快要踩上他的底线。

    她不敢赌,不敢赌这次拒绝之后的后果。

    她不愿卖自己的身子给人,只会心甘情愿地和欢喜的人交颈。

    但渐渐地,她分不清两者的区别了。

    白芨毕竟是喜欢她的——她对自己说。

    白芨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推门进来。

    青兰盯着他那骨节分明,会写出端方一首好字的手看了一会,低着头进来。

    白芨回身,把门带上落了锁。

    “你先去洗澡。”

    他走过她时,扫了她一眼。

    青兰敢说,从接她过来,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她,还是这样敷衍的。

    她不满足于他这样随意掠过的眼神。

    “不泡澡么?”

    白芨开了窗子通风时,青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把转过头来看向她,黑漆的眸子染上些许兴味。

    他碰她头发的动作很温柔,黑而顺的几缕发绕上他的指尖,又缓缓滑落。

    他的手真的好看。

    青兰抚上他的指尖。

    “好。”

    氤氲的水汽里,青兰的肌肤变得更滑柔而敏感。

    她曾一度很害怕这种场景,会让她想起刚开始的时候。那时,些微的触碰便足以卸下她的防备,让她全身酥麻。那真是令人忐忑而难忘的经历。

    现在,她百般寻觅着与当时的恐惧相伴而来的,火与冰的快感地狱。

    “转过身来。”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颈,那声音仿佛有魔力,又像是身体依从的惯性,让她不由自主地照做。

    她将重心落在他的肩上,以他的身子为支点,支撑着自己。

    由此而来的不安全感迫使她依偎着他,依靠着他的身子维持着平衡。这种状态让两人迷醉。

    她感到慢慢滑入自己身体的东西,以无孔不入的水为膜,与自己交融在一起。

    水面不堪搅扰,每轻动一分,便生出不少波澜。

    两人的动作并算不得很激烈,却水花四溅,溅到他的发上垂作露珠,溅到她的肩上,溅到浴缸外的地上。

    “白芨。”她微喘着,轻唤着他的名字。

    她惯知道如何是能得人心意的。

    也确实收得了成效了。

    男人也唤她青兰,吻上她。

    仿佛白瓷一般滑却胜过丝绸般软的触感,顺着他的手游走着。

    那白玉怕是配不上她,也无怪她不要。

    他微微喟叹着想。

    “白芨,到床上去,水快凉了。”

    青兰对他的态度随意了许多,活活一副使唤人的语气,但白芨不在意,只笑着把她抱到床上去。

    他的吻带着缱绻,又带着肆意与侵略性,是青兰所喜欢的那种。

    有人曾说青兰身上有着体香,清冷的苦涩间,带着隐隐约约的甜。

    但白芨却像是白茅根的味道,带着些许野的甜,又白得像羊脂玉。

    就像那个镯子。

    青兰又想起了那块碎玉,从一旁叠好的衣物上去攀它。

    “找什么呢?”白芨附到她耳后笑。

    “那一小块白玉。”

    “既然喜欢,何必又摔了它?”

    青兰默了片刻,搂上他的脖颈,将他压在身下。

    “白芨再给我一只好不好?”

    “我好不容易寻来的,你给摔了。现在想要,却是不能够了。不过,我再命人寻去,做一对套到你的双手上,这下你就跑不了了。”

    青兰本笑着的面容黯了一瞬,转而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本就媚骨天成的容貌又平添了几分妖冶。

    “我虽然喜欢那一对镯子,但还犯不着为了他搭我的后半生进去。”

    “青兰,我是认真的。”

    “谁说您不是认真的呢?只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罢了,承不得您的好。”

    “你……你何必这样作践自己?”

    青兰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奇珍异兽。

    “你要说是作践,我现在和您交欢,又何尝不是呢?”

    “青兰……”白芨的面色愈发沉了,默了片刻,抑着怒气,他皱着眉头起身,“你若不愿,我明儿再来看你。”

    “不必了,明儿我又不知会和哪家公子逍遥呢,不如您现在与我欢爱一夜,不然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再见了。”

    “青兰,你先在这儿睡吧,我今晚先宿在偏房,明天再把你送回去。”白芨理好衣襟,拔腿便向外走去,却又被青兰拽住了袖子。

    她赤着脚下地,追过来,纤白的手抚上他的脖颈,轻而易举地压低了他的头,与他相吻。

    “今晚,除了床榻,不要去别的地方。”

    白芨飙到顶峰的怒气值决堤。他知道青兰是故意的,但他仍免不了往坑里跳。

    他将青兰按到床上,从她耳垂吻到颈项,隔着绸质的中衣勾画着她胸脯的轮廓。

    青兰微微闭上眼。

    “除了那对镯子,你还想要什么?”

    “白芨,我并没什么想要的了。”

    “你骗人。我不求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我只想知道,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没有了。”

    “青兰,我没法给你的东西,是不会让你得手的。”

    “我情愿在你身上赌这一遭。不知你愿不愿呢?”

    白芨看着她笑:“我又连你要的是什么都不知,怎么和你赌?”

    “我的命在您手里沉浮,如此赌注才勉强能公平些,不是么?”

    “你既知局势如此,先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白芨你也是个不留情的,”青兰在钢丝上跳舞,却笑得肆意,在他耳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她吐气如兰,白芨只觉得半边身子酥麻。

    “青兰觉得这些话能对我有什么用么?”

    “枕榻之上的闲言碎语罢了。有没有用,自然是你说了算。”

    她细长而白皙的脖颈脆弱得仿佛一扼即断,却一毫都没有缩起来,像是优雅的天鹅。

    确实乍听来像是枕榻上的碎语,但在此风云不定的局势下,重点人物的动向是极难捕捉的。这些人当然不会天天来青楼混,但他们的兄弟叔侄酒酣闲话家常之间,保不得要漏出些风声来。

    虽则白芨不是个搅弄风云的,只是个做点生意的厂长,但若是明儿军阀往南来了,粮价保不准又要涨。

    物价与市场需求仿佛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脆弱得像是暴雨中的浮萍。

    情报贩子……他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词。这栋虞城最大的青楼,做这种买卖,应当不是第一次了。而青兰呢?自己手上有什么东西,是她看得上,以至于故意接近的么?

    青兰的姿色与气质不单在这个楼里,在虞城也是小有名气的。

    他认为,她的接近不可能是没有目的的。

    他真的喜欢着她,也真的看不明白这个姑娘。

    他望向青兰漆黑的眸子。

    她在想些什么呢?

    “不要问这些了,吻我。”

    青兰双手撑在他身前,缓缓靠近他。

    她的眼皮自然地垂下,声音仿佛带些甜味的紫烟一般,微风拂过,打上两个小旋。

    是惶恐不安么?为什么要颤抖呢?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扶住她,摩挲着她以酒润过的唇,吻了上去。

    与她在一起时,他总不由自主地想相信她。

    “你不告诉我,我便只能欺负你了。”

    寻觅着真实,寻觅着一瞬即逝的真实,也好过一万年也不散的海市蜃楼。

    “白芨……白……芨……”

    青兰呼唤他名字的声音被冲得破碎,他的喘息声也渐渐变得粗重。

    求饶也好,求欢也好,一概被白芨无视,当做助兴剂了。

    “青兰,你还好么?”

    “白芨……”她睁开湿润的双眸,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白芨本还略有些担心着青兰的状况,此番竟是一下子大脑空白,被整得说不出话来。

    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

    他不愿意让今夜结束。今天床榻上放心交托彼此的对象,明天就仿佛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他好不喜欢这样。

    他好想问:“你喜欢我么,青兰?”

    但他不敢问,不忍听她沉默,也不忍听她违心的应和。那会让他更难受。

    但就算一直睁着眼睛守着夜,太阳还是会升起来的。

    所以他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徐姑娘,齐先生来了。”

    齐岳……

    虞城这片地头上,齐岳是说一,便无二的。虽然革命过后,已不会有人动不动就跪地行礼,但属下见了齐岳,仍是鞠躬四十五度,手放在胸前,一副效忠的模样。

    “齐先生可算想起我来了。”

    青兰从椅子上徐徐起身时,齐岳已到了她身边,执起她的手,在指尖上轻落一吻,道:“徐姑娘才是,我要是再不来,怕是你可要把我忘了。”

    “齐先生我怎么敢忘?”

    青兰虽然这么说着,却不着痕迹地退开手,去取挂在一旁的琵琶。

    “齐先生想听什么?”

    齐岳被青兰躲开,却并不生气,兴味不减地看着她笑道:“青兰想弹什么就弹什么。”

    青兰不答言,素手抚了一曲极凄清的曲子,弦抑入情,引得身旁坐着的姑娘以帕掩泪。

    齐岳却似并未受这伤感的氛围影响,笑道:“弹得真好。我新得了一盒雪花膏,是从巴黎店里买了,直运过来的,青兰不妨用用试试?”

    “太贵重了,这怎么好收?齐先生不如送我银钱方便些。”

    “我只带了这一盒东西,钱是一分没有,”齐岳笑道,“青兰若是不想要,扔掉就是。”

    青兰还记得她曾经把齐岳送她的一条项链卖到当铺,过了两日,那项链又出现在齐岳的手里,回到了青兰的首饰匣里。

    虽然这位是个有权有势的贵人,但除了客人与姐妹的顾忌和一堆不能卖的宝贝,青兰真没从他那里得过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所以,青兰也懒得给他好脸色。但他一个动不动砍人头的,对青兰却脾气相当好。

    青兰知道,那只是一切在他掌控之下的从容罢了。逃不出他手掌心的前提下,他不吝给她些无关痛痒的甜头。

    “跟我回家吧?”

    “您又说笑了。”

    “你知道我没在说笑。”他慢慢凑近青兰的脸,摩挲着她的唇。

    她兴许是没上唇脂,自然的朱色,未落一分到他的指尖。

    齐岳低下头,他身上带着淡淡的一股檀香,随着他的靠近,慢慢浸到青兰的呼吸里。

    她向来是喜欢这种清淡的香气的,慢慢抬起头来,与他相吻。

    齐岳受不住平素冷淡的青兰若有若无的主动撩拨,吻得愈发深了,扶着怀中人的腰,将她抵到榻上缠绵。

    在旁侍应的姑娘们不约而同地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齐岳是真的打算过为她赎身的。青兰和他第一次交欢的次日清晨,他和嬷嬷都谈妥了,青兰却跪下来,低声求他。眼看着从不向他行礼的青兰屈膝跪下来,他的心抽痛一下,问她想要什么。

    他不曾娶妻,可以将她明媒正娶过来,昭告天下青兰是他的正妻,不会有人敢说他闲话的。

    “求您不要为我赎身。”

    在她面前,齐岳几乎没发过脾气。但那一次,他掀了桌子,瓷器清脆地碎裂在她的脚边。

    “看不上我?我看谁还能看得上你。”

    青兰没敢回他,只不停地落下泪来。

    那之后是良久而难熬的沉默。

    终于,他俯下身,把青兰扶起来。

    青兰轻颤着站起,单膝跪在他腿间,一点点凑近,吻上他。

    齐岳未料想到青兰这突然的引诱,一时间失却了心里的方寸。

    一吻过后,他强迫自己推开她,哑着声音问道:“你这又是作甚?”

    “多谢您开恩。”

    亏他还以为青兰主动吻他,是还想跟着他回家。而且,她其实鲜少这样恭敬地和他说话,但她今天却几次三番地这样做。

    他的一腔火气又要冒上来,却在出口的一刻,察觉到她的声音,她的身子都是颤抖的,战栗的。

    她真的很害怕。

    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脊背,吻去她的泪:“别哭了,你一哭,我就没辙了。”

    青兰知道齐岳是真的,起码是有一点喜欢她的。

    但在他掌心里谋生,还不如在这火海里沉浮。

    就算齐岳宠她,不怎么在她面前展现暴戾的一面,她也见过他淡笑着处死冲撞他的婢子,开着车从所谓“暴动”的人尸体上碾过。跟着他的人几乎都算是亡命之徒,却连见到她,都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谁都讨厌齐岳,但独独她,真的对齐岳生不起一丝厌恶。齐岳对她真的很好。相识已经两年,他都没对她说过几句重话。她说不愿嫁给他,他就真的不再强逼她。她感念着齐岳的好意,却根本不敢在他身上赌。

    青兰的第一次并不是与齐岳做。她所失身的第一位客人,甚至不是什么权贵。

    那该是革命之前的事了。

    一个只常来听琵琶的书生,垂着辫子,穿着长衫,神情局促地到一个不起眼的席位坐下。唯有与她相对时,看她的眼神是认真而炽热的。

    每每来时,别的先生(彼时该要称为大人、公子)赠给她的缠头尽都是些珠钗首饰、布帛或者金银,但那书生总会送上些亲写的诗赋,一张清白的纸夹在五彩斑斓的宝贝中送上来。

    他每次所写的诗中,有赞她琴音的,也有不是的;有一些能写到她心里,也有些她感触平平。

    收了数次之后,青兰觉得有趣,便引他进来。

    “姑娘,我……我付不起。”

    情窦初开的青年禁不住身处青楼耳濡目染的青兰的撩拨,隐忍着连连退后,却被逼到榻上。克制与退避掩盖不住他眸里的情动,眼眶烧得有些发红。

    “不需你付,是我自己要的。你放心来便是。”

    “姑娘……”他再耐不住,去探她的舌。

    “叫我青兰。”

    “青兰……青兰……”

    “唔……”

    明明刚才还那么克制,如今他的渴求却那么强烈而毫无顾忌,给予青兰的初体验以刺骨的痛与如直线般攀升的快意。

    那夜之后,他便没再出现在青兰的面前。

    后来,革命如潮而来,虞城一夜之间变了天。男子的辫子一个个都剪去了,昔日的权贵偶尔还能在这楼里见得着,只是穿着不合身的笔挺的洋装,不顺口的白话里夹着几个舶来词。

    她们所在的楼也一度要开不下去。有阵子,一个警长带着几个巡警气势汹汹要来查,青兰从门缝暼进一眼,亲见着向来吝啬的嬷嬷往警长手里塞了厚厚一叠银票。

    那之后,青兰等几个姑娘还亲为那几个警官抚了几次曲子,她们的饭碗终究是有惊无险。

    这几番变故之后,服装的风尚也变了个彻底,虞城的青楼女子也竞相开始效仿上海的名妓,换下上下两截的袄裙,穿起男子的长衫,踏上平底的锻鞋,一个个净像是临风玉树的男儿一般。青兰除却琵琶,也学了些别的乐器,有时会拉个小提琴,弹个钢琴,所幸客人没怎么少,贵公子们偶尔开个沙龙或是宴会,还会请她来助兴。

    青兰几乎要渐渐淡忘那与她初夜的男子的模样了——直到她应邀参加一个宴会,一个剪着时髦短发,气质不俗的男人坐在一角,虽低调却并不怯场,悠然品着香槟。她暼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几乎要不敢认。男人的目光撞进她的眸子,他浅浅一笑,挥手朝她走过来。

    这个人,是叫黎溪来着?青兰其实并不怎么想和他说话了。但人既然过来了,她只好三言两语退开正聊得欢的小圈子,迎着他过去。

    “徐小姐,许久不见,你的名气愈发盛了。”

    “托您的福,黎先生。”她扬起一个笑。

    “自一别之后,我便去了欧洲留学,今年年初才回来。”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您对那次体验不满意,决心再也不原谅我呢。”青兰借了些酒意调侃。

    “现在一想,是我当时过于纠结怯懦了。你原是接受了新思潮,追寻自由的大胆女子,当时的我实在是迂腐,没能及时理解与回应。我一直为此深感抱歉,谁知今天才有机会向你说出口。”

    青兰愣愣看着黎溪脱帽低头一笑,觉得指尖有些发冷。

    什么接受了新思潮,追寻自由。

    她自然听说了革命之后,流行于坊间的什么自由,解放的新风潮。

    女学生们和她们一样穿起长衫,放下老式的发髻,剪成短发或者烫成卷发,到街上游行或者在报纸上发文,主张恋爱婚姻自由,男女平权云云。

    而她们,成了这自由风潮的先锋?

    真是讽刺,真是可笑。

    但青兰没说出口,她心里反倒隐秘地欢喜着,对那男人扬唇一笑,转身钻到新的圈子里,开始攀谈。

    仿佛她们本是如此自由而肆意的一样,仿佛她们真的从此获得承认了一样。

    “你来啦。”见黎溪过来,青兰笑着起身迎接。

    “青兰,”他心有忧虑,露不出笑容,走过来执起她的手,“要是没把握,不好做,也不必勉强。”

    青兰的面色转冷,抽开他的手,道:“您既然不信我一介风尘女子,何不立刻就结果了我?您即便在这里千叮咛万嘱咐,我若想背叛您,还是会背叛的。”

    “青兰,对不起……是我太过忧心,口不择言了。”

    “黎先生,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而答应你的。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你本是识字懂书的,只需再多学些基础知识,我就可以把你送到欧洲留学。等你归来,自然有法子养活自己,若是你愿意,还可以作为同伴投身我们的事业。”

    “谢谢您的好意,我不需要。”青兰冷淡地说。

    他觉得,如果青兰能完成这次的任务,那么作为革命者的候选人,青兰所欠缺的就只有学识和眼界了。

    他知道不该把重担压在青兰身上。但百般失败之后,他没得选。

    有的同伴痛斥他失却本心,不择手段。他们说的对。但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思虑着,忧心着,愧疚着,他越来越不敢靠近青兰,不敢面对她,更不敢触碰她。

    “青兰,你是不是有心事?”白芨侧躺在她身边,问道。

    “嗯,算是有的吧。”青兰怔怔地看着窗外,漫不经心的答着言。

    “在想谁呢?”他附在青兰耳边,轻轻吹气。

    她因耳朵的痒意回过神来,笑着捏他的脸。

    “别闹了,和我说说?”

    “你觉得,齐岳在对你好处多,还是他不在好处多?”

    “你说那位?若他在,我的生意便能安定些。不过我主观上不想他活着就是了。”

    “你们商人,还真是矛盾啊。”

    白芨被她的话激得有些无名的烦躁,他摩挲着她的头发,“怎么想起要问这个?”

    青兰翻身起来,“白芨,你想问我喜不喜欢你,是不是?”

    “青兰……”白芨不曾想到青兰的话题,会转到主动提起这个。

    “你是个良人。可惜,我的心已经丢了,”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又好像透着他看向不知何处的远方,“我没有什么爱人的能力。”

    “青兰……”

    “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看着我的时候,像是有光一样。”

    “你喜欢,我便天天让你来看好不好?”齐岳不愿再管她的话到底是否真心,只想信她,顺着她的意。

    “好。”

    青兰笑着,又好像没在真心笑着。

    白芨看着她,她的身影模模糊糊的,仿佛隔了一层纱。在纱的后面,她愈发好看了,让白芨移不开眼来。

    “齐岳。”青兰坐在齐岳府邸的会客室里,看着他笑着走过来。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想来看你。”

    “说吧,想要什么?”齐岳笑着揽她在怀里。

    “我们成婚吧。”

    齐岳的神情变得严肃而有些颤抖了:“你说真的么?”

    “我把自己赎出来了,不想再在那楼里待着了,”她退开他的怀抱,轻盈地转了一圈,最近常穿的百褶裙随风扬起:“不知齐先生愿意不愿意收留我?”

    齐岳接过她手里的卖身契,纸张已经有些发黄,薄得一碾即碎,但却是这东西锢了她十年。

    “青兰……你……终究回到了我身边么?”齐岳一时间有些感慨与不敢置信。

    “担心是梦?”青兰笑着掐了下他的胳膊。

    “真的好像梦一样,”齐岳抚着她的脸,“我们明天就成婚,好不好?”

    青兰摇头:“不用那么着急,我也不知道宴会上怎么说话。”

    “那可以先筹办几日,你觉得差不多了,择吉日再宴宾客,不着急。”齐岳恨不得事事依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跑走了。

    “嗯。”青兰坐在他怀里,拿起他的茶杯,一口一口地喝。

    齐岳笑着看她,吩咐人拿些糕点过来。

    当晚,两人宿在一起,一番温存,两人正睡得熟时。

    温和的光与暖意窸窸窣窣地爬上人的眼皮,逼得齐岳睁开眼来。

    一股烟钻进门缝,逼得他坐起身,呛得咳嗽起来。

    这一呛,他彻底清醒了。

    四周被火光包围。

    为什么没有仆从的叫喊?都去哪里了?

    他想起,自己最近正在慢慢将势力转出虞城,留在宅邸的净是些乌合之众,而这个寝屋又特地加厚了墙。

    他猛地掀开被子。青兰从熟睡的模样中悠悠转醒。

    齐岳瞧着她毫无惊讶之意地从床上起来,心已凉了半截。

    “走水了。”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这是你做的?”

    青兰轻轻点点头。她的面上并没什么笑意,反倒笼罩着忧伤。

    齐岳怒极之下,一巴掌扇过去,力势逼得青兰跌坐在地上。

    “等出去了再收拾你。”

    他探了一遍,发现火势从四周席卷而来,严密地包裹着书房,并没留什么明显薄弱的空隙。纵火的人怕是环绕着书房浇的油。

    他索性一脚踹开正门。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几乎要倾覆下来,咆哮的求救声仿佛破开了口子,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抬脚就要往前冲的那一瞬,转身瞥了一眼青兰。

    她仿佛对将要倾覆的房屋无动于衷一般,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他骂了一声,回身扯起她,往门外跑。

    “齐岳。”

    漫天的火海中,他觉得后背猛然一凉。

    随后,后胸骤然的痛意扑来,将他冲垮。

    等到他回神过来的时候,已经倒在青兰的怀里。

    青兰的手里拿着一支染血的簪子,还是齐岳赠给她的。鲜红的血溅在青翠的碧玉上,煞是好看。

    他皱着眉,闭上眼。这一刻仿佛几天一样漫长。

    “齐岳。”青兰又唤了一声。

    “不要碰我。”

    青兰轻轻将他放下,退开小半步,又蹲下来。

    “滚。”他骂。

    青兰却不动了。

    “你想看着我死透不成?”

    青兰摇头,又点头。

    惹得他气又想笑,喉头却一股甜腥冒出来。

    “你想死,也别死这里。”

    青兰点头道:“放心,不会污了你的黄泉路的。”

    齐岳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

    他从青兰的手中拿过发簪,握着它。

    在火光之中,玉石的触感冰凉。

    他的手慢慢垂下来,张开。发簪从那松开的拳头里滑下。

    火一寸寸逼近,舔舐着他身边青翠的簪子。

    他的衣服燃了起来,连带着他的身子,渐渐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青兰不知何时也已不见了,只那玉簪仍毫发无损地卧在地上。

    簪上的血迹被火舌舔尽,它的通身变得极干净了,像是在水里洗过一样。

    白芨没再见过青兰。

    齐岳死了之后,虞城一时无主,局势动荡起来。

    他变卖了虞城的厂子,到了上海去。

    正在他四处寻觅商机无果的时候,他想到,自己在外资与军阀手底下讨生活,除却能赚到些时刻会贬值的钱,还能做什么呢。

    他干脆将钱换了粮食散出去,在与昔日同窗叙了几次旧之后,加入了革命党。

    至于青兰,她也跟着黎溪来了上海。

    上海的人这么多,白芨又忙起来,别说碰到青兰了,甚至都没怎么听过黎溪那个组织的消息。又过了几个月,白芨有心问起时,有人叹道,那组织解散了。

    再听说时已是几年后,说是她要从国外求学回来。

    学子海归的消息算不上什么稀奇,只是青兰连带归国的信寄来的文章发到了《申报》上,引起了几波涟漪。

    白芨听闻这个消息,一时有些恍惚。

    她依然用着青兰的名字。

    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也许,再也不会去打听了。

    至于虞城那最大的青楼,一如既往的开着,今儿仍是客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