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樱，樱……” 连绵的呼唤声让我回过神，我看着我面前大张着的五指，抬头往手臂的主人方向看去，入目的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在发什么呆呢樱，快去换衣服呀。” “换衣服？” 我有些茫然，看向了对方红白色的巫女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 嗯，已经好好穿在身上了呀？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昨天的事情你都忘了吗，不是这一身衣服啊！” 面前的少女满脸的稚气，像是有些无奈又宠溺地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跑去。 “樱，可不能再这样迷糊了，平时这样也就算了，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怎么还这样呢？” 少女将我拉回屋内，强硬让我坐在床上，随后在一旁翻捣了起来。 “大喜的日子？” 我撑着身子坐在床边，不解地歪头，总觉得茫然的厉害，好像有什么被自己忘掉了。 “是啊，今天可是你被选为蛇神的新娘，要去和蛇神共度一夜的日子呢。” “蛇神……的新娘？” 我喃喃重复着，刹那间一大波记忆一下涌入了我的脑海中，熟悉但又陌生。 我生在信仰蛇神的村庄中，人们都万分憧憬蛇神，而蛇神会在特定的时候降下神谕，让自己的信徒们完成，蛇神的神谕并没有那么频繁，甚至会有百年才有一次的情况，但众人的信仰却丝毫没有减退。 而就在昨日，沉寂百年的蛇神终于下达了指示，那时的我跟随着父母一起跪在祭坛上，听着那黑袍的老者跟我们公布了蛇神的神谕。 “蛇神，选中了樱作为新娘，樱，这是你的荣幸。” 黑袍的老人来到我的面前对我说，满眼都是慈祥，象征着蛇神分神的神杖点在了我的额头上。 “幸运的孩子，记住，一定要好好服侍蛇神，从此后，蛇神就是你的旦那，你最亲近的人。” 我…最亲近的人…… 我轻声重复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就是，我遗忘了的记忆吗，可是这么重要，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皱起了眉，任由少女带着我着装，等到少女说着大功告成，我看向一旁的镜子，看着那一身白无垢的面孔愣在了原地。 镜子中的少女一身洁白的衣裙，像是包裹在其中的美玉一般，淡淡的妆容点缀着那绝色的面容，看起来更像是一名下凡的天神。 “哇啊，樱，真是美丽啊！” 少女开心地拍着手，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欢乐的乐声。 “时间到了，走吧樱，就要见到你未来的夫婿了，高兴吗！？” 少女高兴地拉着我说道，再次拉着我往屋外走去，缠在白衣上的铃铛随着我的步子传来叮铃的声响，我看着四周缠满的红线，只隐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高兴吗？ 或许吧。 …… 蛇神居住的地方跟他的称呼完全不一样，我看着面前大开的黑色裂隙，有些不安地拉着自己的衣襟，送亲的轿子在缝隙前停下，作为神的使者的黑袍老者上前两步来到我面前，含笑地行了一礼。 “恭喜你，我幸运的孩子，不是所有人都能来到蛇神的住所，你要以此为荣。” 枯瘦的手掌向我微微抬起，老人看着我示意道： “去吧，孩子，蛇神在狭间的另一边等着你，记住，那是你的夫 ，你要用自己的全部，去接纳他。” 用我自己的全部…… 我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转过身往那散发着黑色雾气的缝隙走去，铃铛的响声跟随着我的脚步一顿一顿地传来，像是为我送行，又像是在欢迎着我。 去接纳…他，我的……旦那？ 当迈进那漆黑的裂隙，光明被完全吞噬，窸窣的声响在我耳畔回荡，像是蛇的嘶嘶声，我努力往四周看去，可是除了黑暗我再也看不到其他。 蛇神大人…他在哪里？ “哦？已经来了吗？” 突然，一道浑厚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在这一片空旷的黑色中荡漾起了一片回音，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浑身一颤，赶忙往声源处看去，只看到一阵犹如拥有实体的墨色。 这就是…我需要交付全部的存在？ 森冷的气息顺着那黑色的雾状物不断膨胀，如同触手一般攀爬上我的身体，让我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蛇神…大人？” 我伸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领，有些胆怯地往前迈了几步，小心地问道，听到我的话，那团墨色膨胀了一会，好像对我的反映不是特别的满意。 “竟然是这样？……” 那道声音低低说了一句，随后好似确认了什么一般不屑地嗤了一声，墨色的雾气一下缠绕上我的身体，卡住我的脖子像是提着什么牲畜一般吊在了空中。 “呃……” 据说，蛇在捕食的时候，会先用粗长的身子将猎物绞死再慢慢吞吃，我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子，那寸寸收紧的雾气将我肺部的空气一点一点夺走，我张开口想要获得生存的可能，却只是徒劳地发出嗬嗬的声音，黑暗逐渐蒙上我的眼睛，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再看清一些我那刚刚相见的夫婿，可惜，我只看到了那深沉黑暗中刺眼的白色。 叮铃—— 微弱的铃铛声在我耳边回响，随后越发遥远，在意识即将远去的时候，我感受到有谁在我旁边附耳说道： “人类…果然就和樱花一般脆弱，你也是这样。” 啊啊，感觉有些遗憾呢…… 我无奈地缓缓闭上眼，最后一丝意识也彻底消散。 可惜那一件白无垢，最后也落入了尘土里了。 …… 八岐大蛇淡淡地看着那被吊在空中的女人，看着她从挣扎逐渐变得悄无声息，到最后再也不动弹，如同这么多年以来送来的巫女们一样的结果，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没想到，身为外来的神明，也和那些人类一样，害怕我，恐惧我，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八岐大蛇松开桎梏，悬在空中的女人便如同破麻袋一般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满头的青丝凌乱地散在身上，沾染上了狭间的污秽，八岐大蛇摇了摇头，没有形体的身子往女人那缓缓靠近。 “嗯？” 察觉到了一抹异样的白，八岐大蛇的金色竖瞳一下往那处撇去，在看到缠满红线和铃铛的白无垢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会，但最后还是如同什么都没看到一般从它边上离开。 “既然你与她们没什么不一样，那便发挥你最后的用处吧。” 八岐大蛇说着，语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像是在讥讽着什么，他伸出手，让自己如雾一般的身体四散开，如同大张口的巨蟒一般将地上的人缓缓吃了进去。 自从千百年前被封印在时间夹缝中，失去身体的八岐大蛇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能够修复自己的身体，恢复自己的力量，他已经等不及了，迫不及待想要启动这以世界为棋盘的游戏场。 毕竟，那最终的游戏，若是少了主人的参与，该有多么的无趣呢？ 而面前这个外来的神明…… 八岐大蛇看着一点点消失在自己“身体”里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作为落入自己游戏中的异类，八岐大蛇最初感兴趣于那和高天原的神明相似又不一样的力量，那股力量包含着强烈而浓郁的欲望，像是一顿美餐一样让他感到愉悦，是他缜密谋划的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她拥有改变天命的力量。 八岐大蛇是这么认为的，和她牵扯上的一切都在无形中做出改变，比如按照他计划中应该覆灭的海国，死亡的荒川之主，甚至是应该破碎的…… 可是这一切都改变了，命运正在被逆转，神的羔羊们不再拘束于那被圈定好的地方，开始逐渐学会逃脱，好在，这个影响到目前为止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而这种种，都让八岐大蛇对那素未谋面的女人越发有兴趣。 无法被感知，无法被计算，如同迷雾一般充满诱惑力的女人。 他一直期待着，两人见面后会有怎样的较量，她会如何对抗自己，又能用她的力量为自己的游戏添上怎样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他见到了，却十分失望。 喜怒无常的蛇神就如同他的象征那般，转瞬间就对这个女人下达了审判，无用的神明和无用的人类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作为他的食物罢了。 唯一的区别是，那纯净的欲望和神力，将会作为最丰盛的滋养，帮助他获得新的身体。 这就是，这女人唯一的用处了。 墨色的雾气一点点侵入女人的身体，沿着她的血脉不断往深处游去，如同一条黑色的蟒蛇一般，缓缓来到了女人的胸口处，翻涌的浊气形成的球在胸口处安静地蛰伏着，当冰凉的巨蛇缠绕其上的时候发出一丝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蛇尾勾上浊气一点点收紧，将那团气体挤压到变形，随后蛇口大张，一口咬住那拉长的顶端，蠕动着将它吞下。 “好在……这欲望的味道如同想象中一样美味。” 八岐大蛇金色的竖瞳凝视着身体里的女人喃喃道，当巨蟒完全吞下那硕大的浊气的时候，强烈的紫芒自蛇身里迸发，庞大的力量让八岐大蛇下意识眯起了眼，而随着这股力量的冲刷，那腾腾的黑雾在震颤了一瞬间后有了凝聚的意思。 “唔……” 就在这时，那早已没了气息的女人发出了一声轻哼，好似很痛苦一般蜷缩了身体，看得八岐大蛇眼中产生了一丝讶异。 竟然没有死么，看来对付巫女的方式和对付神明的方式还是不一样啊…… 八岐大蛇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巨蟒咬着那团紫色不断翻滚，让那延绵的光芒照亮整个狭间，而随着他的动作，女人的痛呼声越来越大，甚至痛苦到满地打滚。 “痛…好痛…呜…” 剧痛迫使女人从昏迷中清醒，她睁开双眼，疼痛的泪水在眼眶中不断打转，让八岐大蛇想到了曾经在人间时见过的第一支春樱上的晨露，女人蜷缩着身体往自己方向看来，贝齿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却依旧无法阻止呜咽声从唇齿间溢出。 要求我么？和那些含着怨恨死去的巫女们一样？ 金色的竖瞳和女人对视着，八岐大蛇这么想着，他静静等待着女人的动作，等着她做出那些和所有人都一样的反应。 然而，当女人的视线和自己对上的时候，那连绵不断的痛呼声却被死死压抑在了喉咙口，无论体内的巨蟒如何翻腾，她也只是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不发出一声，见此，八岐大蛇瞳孔微微一缩，倒是有些愣住了，他皱起眉，眼中逐渐出现了一丝困惑，这名一向看透人心的邪神，第一次产生了茫然。 为什么，只是忍受？ 晶莹的汗水从女人的额头滑落，她痉挛地趴伏在地上快速喘息着，汗水早已将她身上的衣衫完全打湿贴在身上，巨蟒每翻滚一次，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下唇早已被咬的血rou模糊，但却依旧一声都没有发出，直到巨蟒将那团紫色彻底吞下，回到了八岐大蛇的身边，女人才终于承受不住一般跌倒在地，气若游丝。 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吞下了神的力量，八岐大蛇能感受到自身身体大幅度的恢复，他将无力的女人扔出自己的身体，随后来到她面前，他能看到，那象征着女人的生命之火已经万分暗淡，这一名神明看来终究是要陨落在黑暗的狭间了。 “看在你帮到我的份上，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墨气如同触手一般抬起女人的下颚，金色的竖瞳凝视着涣散的双眼，如同蛊惑一般说道，邪神就是如此，就算对方即将死去，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将她拉到地狱的机会。 “唔……” 像是真的听到了，女人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会，恢复了一丝意识，她轻轻喘息着看着八岐大蛇的眼睛，在看到他此刻的样子的时候却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笑了： “蛇神大人，您感觉如何，有好一些么？” “你…?” 八岐大蛇浑身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呆愣了一瞬，他眉头越发皱起，像是不确定一般继续道： “你…说什么？” “我…我说…” 疼痛的余韵依旧侵蚀着身体，女人急促喘息了一下，再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努力想抬起手臂触碰八岐大蛇的“脸”，可是用尽全力也只是动了动手指： “我是说，蛇神大人肯定…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如…如果…樱能够帮您…能让您好一些…那…那就足够了…” 面色惨白的少女看着自己微笑，如同一件易碎品一般让八岐大蛇感到很不真实，他复杂地看着那失去神力奄奄一息的女人，心中一阵翻涌，像是被烫到一般一下松开她，任由她再次跌在地上。 为什么，明明只是个如樱花一般的神明，和人类一样脆弱，她都快死了，却在关心着我？ 为什么…？ 八岐大蛇紧紧盯着地上的女人，眼中一片翻涌，这超乎预料的行为让他不知道下面该如何，甚至从心底产生了一丝无力感，而与此同时，那原本被八岐大蛇夺走神力的胸口隐约升腾起了一丝微光，细碎的紫色缓缓聚集，最后在那空洞的胸膛中再度形成了一缕小小的火苗。 再生吗……？ 看到眼前的一幕，八岐大蛇更加惊讶了几分，新生的紫色相比较之前的要更加浓郁，给那女人带来了迸发的生机，使得她痉挛的身体都逐渐舒张开来，脱离危险的身体随之传来巨大的疲惫感，没过多久她就在八岐大蛇的视线中缓缓昏睡了过去。 黑暗的时间夹缝中，一团有实体一般的雾气静静漂浮在一个昏迷的女人旁边，像是在思考什么一动都不动，过了好一会，空荡的狭间内传来的一声轻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一丝的东西一般。 “真是有趣的小神明……” 八岐大蛇愉悦地说着，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从地上拾起那满是红线和铃铛的白无垢，将它盖在了女人的身上。 “那就让我看看吧，你这一朵小樱花，究竟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