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02(未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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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02. 藏剑弟子分列而行,撑绫罗金伞,以玄铁覆面,送行的队伍一路浩浩汤汤,从山庄大门绵延到码头缀着锦缎的大船。 楼外楼上,叶孟秋极目凭栏,忽地重重哼声。后面的弟子僵了下,已是明白老庄主的意思,便躬身作揖,算替庄主拜了临行礼。 叶晖在楼下看着那弟子出来,大叹了口气。回首再看叶英,便是与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他身后只带了不到十名弟子,轻装简从,完全没将叶孟秋的话听进去。想来父子间难免又生嫌隙。如要叶晖说,无论私下是如何的挚友相交,宗派之间的场合上总该正式一些。更何况少林、纯阳、长歌门、忆盈楼等名门大派届时也会到,回头碰见总不能失了排面。叶晖只得叹息,到底兄长还是有些任侠心性。 然而望着这一切的老人深思藏在威严眉目下,又想到那天叶英风尘仆仆踏入厅堂,二话不说跪下领罚的情景。 自己这个长子,一身金玄交织的大毞,沉稳端方,眼底的悲悯坚忍未改。犹是叶孟秋也说不出不满意。但越如此,他越得严苛。 事急从权,执着对错何益?他盯着叶英起身,自己伸手向叶晖要藏剑庄主的令信。权力和责任回到叶英肩上的一瞬间,叶孟秋瞬间看到剑又露出锋芒。即知叶英在外磨练三年已有长进,整个人竟似玉料磨掉了璞皮,内里温润无暇,更显熠熠生辉。 随后父子间试剑,叶孟秋不意外地又发现叶英用招上又多几分奇思,剑境果然更上一层楼。叶孟秋细问下,叶英对天子峰、南海的遭遇,以及剑灵之患言无不详,但其中也隐去了颇多细节,叶孟秋并非不察。只道其虽本性不改,心思似又与从前不同。 然时至今日树已成材,已由不得他多去雕琢。也许这个儿子的成长,他也向来无从雕琢起。山庄尚有后辈许多,老者回转室内,任由那远去的马蹄徐徐。 最后一次与裴元通信,算算竟已是半年前。叶英只知道他与孙思邈和谷之岚已团聚,早前身体稍有不适,意外得到高人帮助,便无大碍。但看到长安郊外老幼相依,不免悔恨自己当初确实太过意气,使师父这些年无人侍奉在侧。 叶英能察觉到那些字句间的落笔郁郁。他有心追问,但抬首发觉人不在面前,他那些想说的话谁来从他眼中读懂?说不出的烦躁冲上心头,直到数日后在鱼笺夹层发现一张小小字条,叶英才觉得整个人又静了下来。 那上面写着;“云中别双凫,万里见圭璋。”而他枯坐整夜才提笔回信,不知裴元,究竟有没有收到? “生独爱景曜,相远莫相忘。”叶英抬头望古道上方几乎被遮蔽的天空,些许字句混在摇弄树影的林风里。 开元惨变后中原正道元气大伤,藏剑门下也愈事韬晦,低调行商。叶英为第四次名剑大会的头筹亲自开炉,然而神兵初具雏形,南海寒铁与寒尘照水相冲的性质就凸显出来。太近引得寒尘照水躁动不安,太远又难抑魔息。叶英不能再让弟子们接近,需得寻个更温和冰寒的材质才能包容承载寒尘剑的怒火,使材、形、灵、意相扣相合。 他因此一时思绪滞涩,才察觉许久没收到裴元音信。茫然走到断桥处,恍惚中似见当年残雪,至今未消。忽而听到脚步疾至,转头是叶晖匆匆来递消息。 所谓江湖,本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哪有真正的隐逸之所,世外桃源? 纵然东方宇轩的想法令人向往,叶英也没寄望有生之年真能得见那所谓的“万花谷”。只道当时朋友意气相投,千金可抛。却不想这三字忽成了真实存在的地方。与此同时出现在江湖人耳中的,还有一本《万花秘笈》。 关于这秘笈的传闻可比青岩那神秘地详细得多。秘笈共分为《总纲》、《武经》、《棋经》、《书经》、《医经》、《琴经》和《杂经》七部分,是万花谷谷东方宇轩遍访当世大家,合力呕心沥血十年编成。其中最令人侧目的当属《医经》和《武经》。那东方谷主竟请了子虚乌有两位先生入谷,还有药王孙思邈坐镇。寻常人如能学得九牛一毛,恐怕都能横行江湖了。 更奇的是,据闻不久后就有人从隐元会高价购得消息,那东方谷主正是出身自长久以来为中原武林向往,又怀着无数猜测的东海侠客岛。而他在《万花秘笈》中写入了部分侠客岛武学,若得一观,独步武林不在话下。 如此种种,众说纷纭,但不妨碍所有人都想立刻前往这青岩深处眼见为实。唯独叶英心下复杂。消息一下来得太多太快,若非他知道其中几许真假,恐怕不会贸然接下那张请柬。犹是如此,他摸不准东方宇轩所图,仍是拖到给四弟铸完了重剑敛锋,才考虑启程之事。 这时又有一侧微不足道的消息,偷偷在心口针尖般刺了下。 江湖上多了个大夫,号“活人不医”。 “大庄主……大庄主?” 叶英低头,是叶金素。这女孩早早拜入山庄,性子恣意,不喜铸剑练功,最爱四处云游。但她一个独自在外父母挂心不下,多次要求叶英严加管束。叶英无法,便令叶金素出嫁前只能随队出远门。不想她为此闹起了弃剑绝食,直到这次有机会随行才好起来。 “弟子方才已查探过,我们确实迷路了。”叶金素行走山林的经验丰富,进山以来皆是由她把控着方向。若按照东方宇轩的指引,到此也该看到万花谷入口了,可不知为何四周只有青藤山壁,高处断崖险峰,更不是常人能行之径。 真如在泣月岛时同般处境。看来东方宇轩一向如此,倒不是有意为难。 “大庄主分明先行了一步,却在此桃源入口静候,倒是我等的不胜殊荣了!” 忽闻女子笑语,音如莺铃悦耳,婉如越女棹歌。藏剑众弟子回望,一队人马步履轻快,仿若淡绯香云穿梭林间。前方领头的女子少见地穿着贴身劲装,如画的眉目更添英气。 “让娘子见笑。”叶英颔首示礼。叶芷青见他没继续说话,目露讶然:“此处风声回旋暗含节律,分明是设了五行阵法,大庄主怎没听出来?” 叶英摇头:“叶某才疏学浅,虽能分辨,却无解法。” “这阵法虽是奇特……”叶芷青明眸转过几个方位,“变化上却有些生涩,并不难破。”说罢见她手腕一抖,足踏轻功,两臂上的绸带如水袖借劲飞展,打在山壁上,正似凌空起了一段击鼓舞。 未等众人从眼花缭乱中回过神来,只听石壁摩擦作响,苦蔓青藤如帘掀起,竟露出了一条隐蔽非常的窄小山径。他们还没来得及欣喜,那山径里突然滚出来两个铜铁所制的机甲球,表情凶狠的脸转过来对着他们,颅腔内嗡嗡作响。 “硫磺!小心!”叶英鼻翼微动,飞身将叶芷青挡在身后,却见一个少年忽然从上方跳了下来,手上转笔的动作竟有丝熟悉。 “来者何人?!” 倒不是他表情不够严肃,也不是百花拂xue手的起式不够标准。只是这少年婴儿肥还没消的小脸一摆,确实威慑不足,逗趣有余。不知道是哪个憋不住扑哧了声,所有人都开始忍笑困难。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少年被他们弄得脸颊涨红:“大师兄说了,谷中诸事待兴,他无暇看病,更不医坏人!” 叶金素比他大一些,笑道:“小弟弟,我们不是坏人。”只见那少年从她手里接过请柬查了,叉手端正行了个礼:“失礼,原是贵客。吾名宋听枫,谷主恭候诸位多时,请。” 他这一板一眼的模样不知是哪里学来。叶英跟着他走在最前,山径狭窄昏暗,只剩头顶一线光亮勉强看清脚下。叶英忽然问道:“少侠所见,何为善恶?” “君子尚善,不行杯中鸩,尾后针,笑里刀。”那孩子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回头瞧了下他。 连眼神都像。 “你们如果和那些坏人一样欺辱我师兄,待我学成武艺,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你们。” 少年忽然赌气般闷闷说了句。叶英几不可察地微愣,刚想继续问什么,忽然倾泻的天光炽盛得刺目。等放下袍袖睁开眼,入目之景直教他与众人毕生难忘。 之后才听宋听枫说,原本他们途径的路上会遇到个小村落,但那处早前闹了山匪,现还在重建。只是众人没听进去多少。 这山回路转后别有一番天地,云逸岚闲,奇峰隐现,天与山相接处,飞鹜横来。待清风吹散薄雾,花香拂面,才猛然看清下方晴昼万里,一座座巨大的风车转着花瓣般的扇叶,将阳光剪成一道道金毯铺在谷底,是叶英在高原草甸才见过的奇景。 “这世间,竟真有仙境桃源……”不知是谁轻声喃喃了句,更多感慨随之此起彼伏响起。 直至此刻,谁还记得谷外风雨?他多少明白了那夜在小鲲背上,裴元所说的“不敢”是什么意思。 大抵人在世间至美面前,若不是怔然失魂,也得仓惶羞愧,惊觉自身的渺小。叶英悄然深吸口气,听闻那少年唤了声师兄,才忙收敛起神色。 前来相迎的男子身着元青袍,藤紫嵌边,端得雅士风度,面容却是陌生。叶英眼神黯下,让人妥帖接待了,方得知少林和纯阳近来刚换了掌门,各种典仪未毕,已遣函改日再拜。西蜀唐门和北地霸刀山庄路途遥远,来与不来还是未知数。如此除了本就在西京的一些名士散官,原来只有他们江南武林的,到得最齐。 如此甚好,叶英不喜热闹,此回亦有旁事。东方宇轩邀的酒宴安排得比较晚,他就默默抱剑沿着僻静的石阶散步,行至溪流边,还能远远听到百花深处弟子们混在一起玩闹。 无意间回首,溪边乍见一位垂钓老者。叶英暗暗心惊,以他修为,刚才竟不曾察觉。 “乍向红莲没,复出清浦飏。”那渔翁自吟自乐。叶英再细看他,两眼骤然睁大,不自觉就往前去。 “脚步放轻点,年轻人!”苍老的声音忽以内力传入他耳中,叶英浑然一震,才将慢慢放松,收敛气劲,缓步走到渔翁身边,视线一直没离开对方手中那根鎏金烟杆。 如此工艺,他自幼熟识,当世能做到者唯独一人。 老者抬眼瞟了下他,模糊地哼笑了声:“你是梅家的?” 叶梅旧交被重提,叶英却不见警惕防备。反而轻声近前,姿态恭谦叉手道:“晚辈,叶英。” 老渔翁闻言又抬了次头,这次看他的时间久了些。目光在他额角停过,又在他眼眉间寻些什么:“太久了……呵。” 随即老者撑着岸边溪石踉跄爬起,也不顾水里鱼儿早吓得无影无踪。叶英本想去扶,但那老渔翁一挥手:“你不像你爹。哼,好事!你的剑拿来我看!” 叶英有顷刻犹豫,终是没去解背后的寒尘照水,而双手将怀中的剑胚递上。那老者又哼一声,却细细与他说道起来。 晚间的雅宴设处于谷内深处一汪清潭之上。潭中清荷摇曳,三面飞瀑环绕,巨大的汉官造像依崖壁而立。然而潭中高台水雾迷蒙,隐约有三两弦音传来,幽幽勾着人心。武林中,论以音化武的功夫,鲜少有在长歌门人之上者,近年也不过出了个恶人谷的“雪魔”。然此时所闻虽不成调,却有内力催入琴音,闻者便知功力不俗。 叶芷青看过四周,无奈地笑笑:“这……东方谷主倒确实爱猜谜。此番虽同是八阵图衍生而来,比之谷口的变化却精巧不少。或许剑秋在此,倒能信手拈来。” 叶英闻言,指尖凝气:“无妨,娘子只需为叶某指出阵眼何处即可。” 他话音落,却听那散漫的弦音忽地铮然一声,仿佛横眉瞪了眼。 “看来主人家有规矩。”爽朗笑声从后面传来,“以音化阵,有趣。二位不妨让雷某的小徒一试?” 说话之人正是代长歌门赴会的斫琴大师雷变,只见他侧身让出一名二八少女来。少女长发如男儿般束起,坎肩缀青羽为饰,怀中抱着张制式特别的琴。 她也不多话,运气翻出瑶琴,凌空奏响七弦。叶芷青眼神位置一亮,颔首笑道:“角属木,欣欣向荣。不以宫音夺主,又合万花之名。长歌门人出手果然不同凡曲。” 雾中果然也以琴音相答,便似潺潺清流,润木无声。尽日所见流云晴岚,星湖飞瀑,仿佛画卷在眼前徐徐重现,引人入胜。然而不知不觉,雾里琴音却渐渐转了调,竟似与少女这一来一往间被勾起了伤情。 遥怨夜,凤孤鸣。叶英愈觉熟悉,瞥到叶芷青才想起来在哪听过这曲子。可此时少女已变商为金,水生风起,直入松林,弹指间迷阵薄雾骤然为琴音震散! 万籁俱寂,唯余流照的月华。只见湖心一座巨石雕成的莲座高台,其上一男子墨袍衬着暗红缠纹,曲着膝抚琴,而垂着的另一条腿带出下摆长长的乌纱,仿若鱼尾般飘至水面。目光交汇时,叶英捕捉到了他转瞬被压抑住的眼神。 正是裴元。 他既知他已至,为何不来相见? 叶英眼里的疑问毫不掩饰,裴元却只在他的注视中低头退后。乍听击掌三声,主位上正坐着东方宇轩,孙思邈、僧一行、颜真卿各居左右,几名随侍的万花弟子上来相请。 东方宇轩对那位名唤崖牙的少女自然大加称赞,雷变亦是长于交际之人,久慕一行大师在机甲之道的造诣。而叶芷青早从朱剑秋处得知颜真卿高中进士,但道贺的话由她说来,总叫人感叹生就一颗七窍玲珑。 叶英稍显沉闷,却也从寥寥几句得见其即之温,言也厉,俨然君子风度。 只是再未瞧他一眼。 裴元不得不承认,和这人比耐性他确实是败绩累累。 但以往只是隐隐不甘,而这次从知道叶英要来那刻起,又或者早从与叶英分开的那时起,他的心就是乱的。 叶英只说让他莫忘,他不曾敢忘。只是也……不敢再续。 偷偷敛去目光,那边少女抛来话头,裴元随口答:“在下不过得谷主指点几招,并不擅琴。”一边倒了两杯下肚让自己定心,转头分散注意力。 “如此在舞乐教习、草药医术上多多交流互惠,实为忆盈楼与万花谷共同的幸事。”东方宇轩正捋须笑道,一旁雷变接话:“雷某不便代长歌说这“憾”字。却是觉得,早前衡山大会共商对抗恶人谷,若彼时东方先生以万花之名与八大门派早早会面,于中原武林正道,岂不更是一大幸事?” 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稍显安静下来。正想应和的叶芷青挑了挑眉,瞥向东方宇轩。开元惨变一役后,恶人谷气焰日益张狂,乃至民间尚邪崇武之风滋长,懵懂小儿嬉戏间亦号“自在逍遥”。雷变此问,无非欲试万花作为一方宗门的立场。若此时东方宇轩巧言避过,就连那位看似心外无物的叶大庄主,也要坐不住…… “先生高看,然吾建此桃源,心之所向却非武林正邪的一时胜负。庙堂江湖,黑白两道,但凡欲远纷扰,以艺济苍生者,吾愿予一方归隐避世之地,作千秋之功。” 东方宇轩捋须一笑,显然早有准备。雷变又道:“如今恶人谷大败八大门派联盟,势力直逼江南武林,而中原半壁江山又有西域的明教虎视眈眈,南疆初定。万花立于东京之侧,试问东方谷主,又要如何隐于局中?” “哈哈哈,又有何难?”东方宇轩笑着反问,“我万花弟子修身明律,一心修习医武之道,兼研六艺、天工机甲之术。至于谷中高人,既来此隐居,又怎容俗尘烦扰?譬如叶庄主信中曾言,此番欲问冶炼之道,相信已访到能代为解惑的前辈了。” 他抬手对叶英遥揖,若得叶英一声肯定,便算而今分据武林的四大家中,藏剑叶家认可了万花的实力。 裴元抿了口酒,暗道欺负老实人。 全场只等叶英回答,年轻的藏剑庄主沉默片刻,开口道:“虽了一事,叶某亦有深憾。当年因家事之故,叶某兄弟俱无缘江南大会,尝闻‘公子玄衣,凤鸣江南’,却是晚了两年才有幸领教。” 叶英抬首,幽深双瞳望向东方宇轩,直截了当:“不知如今再邀,如何?” 被好几双眼睛盯着,裴元眼看东方宇轩连做鬼脸都不行,只能极其隐晦地用唇语抱怨:“剑疯子。” 他条件反射地回了个白眼。 要理解叶英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天下间蝇营狗苟几何,所图无非功名权利。出浊流不染者自凭绝才,远贪嗔浮名,便得一人逍遥。建隔世之居,行制衡之法,便护十人自在。若寻得一处桃源,更欲大庇天下隐士的话……叶英就近折枝为剑,挥手横扫过一只酒尊。那仿秦制的青铜樽被猛烈气劲抽出,高速飞转着冲向上方主位! “请。”叶英声音毫无波澜。可眼见座上就要杯砸酒洒,顷刻间,一支白得透紫的玉笛末端却突兀地接住了那酒樽。而东方宇轩将笛子一旋,捉住酒樽从高倾下,琼浆尽数入口。 霎时浑厚内力铺开,只见他长笑三声,横抬玉笛。顿时高台下水波隐动,四周岚烟又聚,众人只觉笛音中荡开的内力,海潮般一波波涌向叶英! 唰——剑光破浪,当年彻夜苦思还清晰地刻在自己的身体里。叶英静立执枝,挡去音波逼来的道道攻击。只听得金戈相击声接连不断,其中身影纹丝不动,却也游刃有余。 而从裴元的角度,恰能看到叶英树枝上的嫩叶被音波划破了口子。东方宇轩原本就在此处布下阵法,乐声可引阵势再起,裴元更知他得元夫人“潮升曲”真传,能以音入幻。叶英定是在试图预判东方宇轩的动向,否则再拖则为劣势。 只见叶英打算放弃用眼观察,凭借剑气护身反守为攻,两道剑气精准打在东方宇轩刚才隐匿的位置。但这也给了东方宇轩近身的机会,却见两人一追一闪,同时凌空旋跃,黛紫和明黄两色衣袂散开,仿佛台上舞袖翩跹。裴元啧了声,转头向少女借过琴来。 七弦又起,琴声自悠缓而渐铿锵,虽与方才是同一曲,意韵却广博明朗许多。聚拢的迷雾转瞬一清,东方宇轩立刻以笛化剑,短兵相接也挥洒自如,似山水泼墨。而叶英剑势与裴元琴声相和,如凤翔千仞,清唳彻宇,大有彼时共踏南海碧波的青云气阔。 这场比斗观之若鸾翔凤翥,叶芷青看得兴起,不禁唱道:“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有冯有翼,有孝有德。” “岂弟君子,四方有则。” 随着紫袍文士回身撤离,一时歌罢琴歇,裴元双手按弦,余音不绝,四周俱静,风吹落叶旋绕在场中之人身侧。但见叶英阖着双目,剑尖低指,众人细看去,竟是四季剑法生生不息之力流转,催动了几蔟莹白绽放枝头。 风一吹,初熟的花儿微颤着散开,便如漫天飞雪,飘飘摇摇,落于某处掌心。 裴元本能握住那瓣寒梅,怔然撞上叶英的眼神。那人目光沉静,浅笑淡而熟稔,脉脉如风,仿佛将他吹回当年早春的江南。 “妙!哈哈哈哈!诸位合奏这曲《凤云游》,堪称当世无双!”颜真卿尚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起身拊掌朗笑道:“想不到永字剑诀还能这样用,二位此番让颜某大开眼界!” “原来东方兄后来所使,是颜先生所创的永字剑诀。”叶英对此也有耳闻,回过身面对众人,见东方宇轩忙摆着手上前:“我就改来试试,不成体系,叶兄莫要多思。” 而这边裴元才猛然回神,满脸赧色地匆忙将琴还给了崖牙。 “诸位可知,万花谷从不下雪。”东方宇轩作了个手势,招来弟子奉上美酒两尊,与叶英对拜饮尽。“今日飞花胜雪此景,天下无二。而能得诸位齐聚,亦是万花不遇之盛幸。惟愿此间,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 他说罢,再抬玉笛,一首《和阳春》仿若潺潺流水,濯山石,洗明月,席间各自开始静心敛目,都似有所感。 曲终,先是历经尘世万相的孙思邈和僧一行两位起身,悠然缓去。裴元伴着他师父,却在回眸间对上叶英久久的凝视,风起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