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文网 - 同人小说 - 代号鸢周瑜广陵骨科—情如朱弦扣愈深在线阅读 - 性如白玉烧犹冷

性如白玉烧犹冷

    周瑜是在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知道广陵王就是自己寻觅多年而不得的亲生meimei。

    舞娘身着赤红色纱裙,卷着织金花鸟纹的墨绿色披帛,舞着双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寒光闪闪、刚劲不失柔媚的剑花,身上裹着的金银宝珠铃铃作响,炫人双目。

    在刀光剑影的缝隙中,周瑜抬眸,望向宴会的另一侧——广陵王此时正坐在他的对面,端着一盏狩猎纹八瓣金杯,绿酒与黄金的光泽,熠熠神光,却落不进广陵王的眼底。

    玳筵箫管又铮铮作响,舞娘旋起身,白玉般的赤足在暗红地毯上划了一个圈,青蛇蜿蜒,起舞时剑如同雷霆震怒,一舞终了,身姿平静秀美,如同浩蓝江海凝聚的月辉清光。

    广陵王杯中酒已尽。此次宴饮是为了庆祝江东与广陵的结盟——暂时性的。这次的结盟主理人是周瑜。江东借粮给广陵并且答应出兵,相应的,广陵要接受江东在广陵安插密探——为了监视和提防。

    热闹的剑舞终了,旁侧的越女在幽幽弹奏清歌小令。月极哀来,周瑜的心也随着攀上墨蓝色天幕的惨白色月亮一般,惴惴不安。

    江东连日阴雨,孙策特地选了这样的一个好天气,来为江东广陵庆祝——为广陵王庆祝。今夜的确是一个好天气,蓝色的墨恣意流淌在天幕中,朗阔而辽远,只听得见高天之上行风云的声音。

    他的meimei,是如今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绣衣校尉、广陵之主、手握玉玺、持衣带诏、佣兵无数,更有奇人异事为她走马效劳。

    周瑜那双细长有神光的双眸,透过一层层的伶人衣带、宾客广袖凝望着自己的血亲。

    吕蒙曾经对广陵王说过,广陵王与周瑜,长得极像,周身的气质也是无二无别。可周瑜不曾听说过。

    那么他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凝望广陵王的呢?他的目光细细的流连在广陵王的眉眼——她眉毛的走势、弯曲的弧度、上挑的眼尾都同他十分相似。广陵王的双唇与他一样薄,但是双唇中间却恰到好处点了一颗圆润的唇珠。

    今夜赴宴,广陵王并未穿亲王服制,而是身着女装,衣无文饰,只是戴了一挂镶金润玉珠作为装饰,如同白玉牡丹在溶溶夜色中提灯夜游,神容秀美,冰壶秋月。

    只是,头上斜斜簪了一朵,孙策刚刚献宝似给她的一支大红花,极盛、极大、极红、极碍眼。

    周瑜突然很想,为她到花园中,在万芳丛中寻得开的最好的一朵山茶花,圆润花瓣,层层叠叠,白玉柔光,细细减去多余的枝叶花茎,撒上露水,稳稳地插在她的乌丝发髻中。

    一双眼睛望了过来,直直与周瑜的目光相接。黑与白凝结的两双眼瞳,如此相似,却又天各一方。

    “周中郎将可是还有什么条款要再行商定?”

    广陵王偏头,面带微笑,和风熙云看着他。周瑜手在案下,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后,云淡风轻答道:“无事”。面色如常,心却不平。

    “听闻周中郎将爱琴,广陵有一把好琴,名为绿绮,本该带来作为礼物恭贺江东广陵结盟,但这是母妃遗物,加上古琴脆弱,经不起水汽侵扰,所以并未带来。但府中并无懂琴爱琴之人,改日若中郎将有兴致,可来本王府上,赏玩抚琴,也算不辜负这名琴清韵。”

    周瑜儿时,曾听母亲抚琴,这是他们逃亡过程中为数不多的美好。母亲靠在树下,幼子依偎在她的身侧,看玉指勾挑潜移,琴音如同流水,拂去了孩子的疲惫。

    母亲不经意间提起,广陵城中有一把琴,名为绿绮,是她最常用的,琴身底侧还刻有她的名字。

    那么她会知道吗?她当然一无所知,周瑜想。世人都知道,上代广陵王和王妃一同葬身火海,只留下男世子被仙人收养,随后少年世子撑起了风雨飘摇的绣衣楼,成为先帝的一把利剑。

    周瑜胸中似有一股气息奔流,寻不到出口,激烈地在胸腔中涌动冲撞。双方牵扯太少,贸然相认,她不会相信;双方又牵扯太多,广陵与江东,身份地位,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这牵扯又是天下最黏稠、无法斩断的丝缕。周瑜仍然死死盯着她头上的红花,随即,缓慢而轻柔地、庄重而优雅的别开了眼神。

    “好”。

    02

    广陵王伏在案上,审批鸢报:江东密探来报,周氏船只从江东出发,往广陵行进。

    “又来了啊”。

    广陵王还记得宴会上周瑜的一抹笑容。云淡风轻、如同青烟裹挟着白玉铸就的寒光冷剑一样的周瑜,在宴会的终了,遥隔着孙家众人,朝她笑了笑。

    广陵王本来在同孙策说话笑闹,却神至心灵般,别过了头,仿佛有一双温热柔荑,轻轻捧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唤她的名字,叫她转过头去。

    两人四目相对,身影重叠,你眼中有我,我眼中也落有你的身影。周瑜眉目如漆,唇如渥丹,狭长的凤眼微微弯起,眼中的神光聚拢,如同夜光牡丹终于在夜色中绽放,花瓣重叠、丝丝缕缕,花心中却有一丝迸裂的红。这丝红,是他光润弯起的唇。

    生的真好看啊,广陵王想。她一向是会被这种容貌与气质吸引的。

    可惜、可惜——这个人,是自己的血亲哥哥。

    吕蒙不经意间的玩笑话,广陵王却记住了。她调动早早安排在江东的密探去查探。她心中的猜想,成真了。

    广陵王希望,周瑜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两人的身世渊源。广陵之主,有且只能有一个,只能是她。如果让周瑜知道,那么广陵与江东制衡之态就会被打破,也会披露自己女儿身的秘密,会带来许多麻烦。

    周瑜最好、最好不知道。哪怕周瑜是她在世上唯一存留的血亲,广陵的主人,也会送他上路的。最多、最多,是刺穿胸膛的剑会颤抖罢了。

    广陵王认为自己是这样想的,也认为自己就会这样做。

    广陵王叹了口气。她刚出府门,周瑜就到了门廊下。周瑜怀抱着一把古琴,立在花藤之下。盛夏的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在他身上落下浮金的影。周瑜手中捻了一朵白色山茶,白十八学士,花瓣近似正圆,优雅内敛。周瑜见广陵王来了,便将山茶插入桌上的花架水盆中。

    此刻没有风,广陵王却觉得有风在纠缠周瑜的衣角,让人头晕目眩。

    周瑜第一次来,弹奏了绿绮琴,广陵王见他轻抚绿绮琴,神色并无异常。周瑜手指触到母亲名字时,心中微动却并无震惊。周瑜心中早有结论,冥冥之中的血缘带来的直觉和亲昵感,让他无比确认,广陵王就是自己的胞妹。琴下的名字,只是印证罢了。

    周瑜上上次来,送来了许多兵书珍品。两人在廊下探讨用兵行军之道,未分伯仲。周瑜上次来,与她探讨天下局势、制衡之理,两人韬略不相上下。周瑜一个眼神,广陵王就知道他接下里会说什么。两人相处的时候,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熟稔。

    两人甫一碰面,沉在性格底部的、与生俱来矜慢本性全翻腾出来了。两人的思考方式十分相似,却又奇妙的互补,裨补阙漏,或者灵光互通。常常是周瑜手指在舆图上一点,广陵王就能够十二分的领会,不但说出周瑜所思所想,还能另辟蹊径,巧中构思。广陵王每每丢过去一个眼神,周瑜就马上递给她所需的资料,稳稳放在手心,契合十足。相处几次,周瑜越看江东谋士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几次发脾气。广陵王则是感觉除了自己的副官以外,王府的幕僚无一不是蠢货。

    周瑜这次来,送来了数十盆白十八学士,要与她弹琴论道。

    “殿下可会抚琴?琴声能清人神志,陶冶情cao。”周瑜坐定,轻调琴弦。广陵王在他身侧坐下,手腕斜斜支着脑袋,看周瑜调琴。脑中有一搭没一搭想着到底要不要杀周瑜。

    “一弦清一心,殿下的思绪纷乱,先听瑜抚琴吧。”自己的血亲哥哥,一无所知的坐在身侧,哪能知道自己的meimei手中寒光峥鸣呢?

    周瑜泠泠地调完了七根琴弦,府中的古木愈发澄静幽阴。绕阶琴声如滴泉响起,飞瀑似珠玉叠串琅琅鸣泉,高山推出明月,清朗团圆。琴声能使月影更白,让江水更深。

    一曲罢。

    “中郎将所弹曲子安神凝气,琴技高超,仙人都要驻足。”广陵王觉得曲子有些熟悉,听起来让人莫名的安心。

    “如果殿下想学,瑜可以教殿下。”周瑜望向广陵王,真挚而温柔,声音温朗低沉,如同风入松,云抚月。

    广陵王微微一笑:“不必了,去取我的筝来。”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广陵王带上指套,手指拨动翠弦:筝鸣琅然清圜,天地无言、唯有醉翁知晓这筝鸣中的思绪,天明风露娟娟,道出了人未眠时安宁闲散的心绪。广陵王与周瑜所弹曲调一致,琴声混圆,筝音清越,统一曲谱,不同韵味,但其中安宁和乐的意趣是相同的,如同母亲轻抚儿女的鬓发般轻柔慈爱。

    末了,广陵王抬头看向周瑜,周瑜也正微笑地看着她。

    “殿下好生聪慧”,周瑜言语中止不住的赞赏,原来的一点无用的不适意被赞赏取代。周瑜已经将自己代入到兄长的角色中。自己想教她用兵、看势,她都做的很好,抚琴也是,完完全全都不需要自己。但看自己meimei如此蕙质兰心,他也心欢心悦。

    “只听一遍,殿下已经记住了瑜某的曲谱”。周瑜顿了顿,想要抑制住什么但最终又开口:“这曲谱,是儿时,母亲常常弹奏给我听的”。

    “是吗?中郎将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可惜本王父王母妃早已葬身火海,从未有过父母温情之享。”广陵王的手迅速从古筝上抽回,不再言语。

    英隽异才如周瑜,也设想过万种情形与广陵王相认,但是此刻,双方都感到了一股焦灼的气息。如同一碗松脂蜡液,劈头盖脸从头上浇下,被封住口鼻,无法呼吸。张不开唇舌,无法言语。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却又生生咽下。血液,是灼热而guntang的。两股相同相融的血液如同火上炙烤的红宝石,熠熠生光,兄妹二人却偏偏要扯着嗓子硬生生吞下guntang的宝石,任由血脉奔涌,喉管烫得说不出话。

    同胞的兄妹,你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你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同样生生不息的脐带连接着两个人,血缘至亲。但是天各一方,时过境迁,不同的水脉催开出不同的花,血缘至疏。

    最后,广陵王开口了:“中郎将将绿绮琴带走吧,本王不会弹琴,留在府中也是无用。古琴,保养与否,日久天长,终会变成木灰一把。我乏了,先走一步”。

    广陵王转过花廊,晴天白日的温度打在她身上,她却感觉有孤独寒意。从儿时就伴随在她身边的,失父失母的孤单委屈一点点剥开被隐藏的记忆,浮了上来。

    此后,周瑜怀抱绿绮琴,次次来寻,次次不见广陵王。

    那把绝世名琴,果真如广陵王所说,经不起水汽侵扰,经不起月寒日暖煎时辰,在一个月光如水、万籁俱寂的晚上,悄然化成一把灰了。

    03

    周瑜的话从来没有那么多过。广陵王坐在一叶飘摇的小舟上想。

    “meimei,兄长不奢求你我能够同尚香孙策一般,只希望你能够叫我一声兄长,认了我。”周瑜略带有鼻音的声音从另一侧小船上传来。声音不大,刚好够广陵王听见,又不至于惊起歇在船舷的水鸟。

    周瑜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从未想过我周瑜在世上还有血亲的存在。我记得小时候娘亲曾经告诉过我,我有一个meimei,只是生死未卜。但在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你的消息时,她就已经撒手人寰了。”周瑜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金玉峥鸣一般云淡风轻,如同一团丝丝缕缕潮湿的云雾,在朗朗天晴的日子里,不肯散,也不肯走。

    “我没去寻你,是我不对,世人都说做长兄的应该关照弟妹;三番几次要至你于死地,也是我错了,即便那是在不知你我身份立场的情况下,也是我的不是。攻打广陵、出兵要挟、城下之盟,这些事情,我周瑜的的确确做过,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我对我自己的meimei做了这些事情,我追悔莫及。但是你也做了一样的事情。但我不怨恨你。我对于另一个自己,也就是你,能够理解。”

    周瑜的叹息声惊起了水鸟,船舷的白羽水鸟拢了拢翅膀,理了翅羽后,振翅而飞,黑色纤长的尾羽在芦苇荡中隐没了。

    “瑜还有亲人存活于世上,不是天地沙洲渺渺一飞鸿,无所落脚停歇,我想尽力补救我缺失的过错和已经犯下的过失,想要学着成为你的兄长。但都无济于事,之前还曾笑话过子敬用尽百般力气对淑女穷追不舍,现在想来,我也比他聪明不了几分。”

    “meimei,你告诉我,告诉我吧,我该如何去做?”周瑜的声音越来越清,如同风中飘散的一卷薄烟。

    周瑜站在另一条小舟上,带着青涩芦苇草木气息的风吹拂过来,周瑜的浅色长发被柔风漫卷,散在眼前。广陵王看不见他的眼神,但能够从他的语气和周身的气息读出来,周瑜在伤心。周瑜立在船头,平日懒散的披散在肩头的素蓝淡雅外袍被水一点点地浸湿,低着头,抿着唇,等广陵王开口。

    烟波淼淼的江面曲流上,潮波不惊,两人的小舟离得不远不近,中间一条铁链连接,两条小舟在夏日绿染缱眷的河流上漂浪,随着水波漂流,水波在两条小舟之间回旋,小船便颤颤巍巍的靠近,水波如玉珠四散,小舟便恋恋不舍的疏远,但总归不会太过于远离,中间一条铁链相连。

    这是他们乘了孙氏水军的两条小船——这是广陵王要求的。两人,两船,避了其他人,在浩如烟海的芦苇丛中谈事。

    自从那日过后,周瑜夜夜梦见广陵王弹筝时白玉俏竹似的手,抚在琴弦上,不是筝弦,是他周瑜的琴弦上,他记得清清楚楚。

    曲有误,周郎顾。周瑜手附上广陵王的手,手心与手背相接,温热而亲密,十指交错,就如同两人紧密相连的血脉。周瑜俯下身,他的胸膛贴近广陵王的后背,长发丝丝缕缕笼罩着自己的胞妹。

    周瑜的手捏着广陵王的手,长兄就该教自己的meimei,不是吗?手指触碰到朱弦上。朱弦却仅仅缠绕在两人的指尖。愈扣愈深,血滴滴答答沾染了整张琴。

    热血淋漓,琴声却从未停下过。兴之所至,周瑜索性坐在广陵王身后,双臂交缠,四手摩挲,你的琴声中有我的琴声,我的掌心和上你的掌心。

    梦中暖黄的天,温温热热,两人亲密无间,漂浮在梦境巨大的zigong内。

    一曲终了,两人长舒一口气,久久地凝视着对方。

    随后,不约而同的,吻上了对方的唇。

    广陵王从梦中惊醒,惊魂未定间,急忙联系密探,撤回刺杀命令。

    此刻,周瑜亦从梦中醒来,冷汗淋淋间,尚且来不及整理脏污的衣袍床铺,便发现了屋内可以取他姓名却没有下刀的刺客。

    周瑜秘密将刺客的头寄给了广陵王,附书五字——江东,来见我。

    眼下,两人便不远不近,摇摇晃晃的在翠玉流光的江面上相顾无言。广陵王对周瑜这般行为并不理解,两人虽然是兄妹,但天各一方,已成习惯,无法改变,不需要人力强求。她实在是没心思与周瑜周旋,不如一次将话讲的清楚明白,让周瑜断了念头。

    广陵王以为自己是这样想的。

    “你我自小分离,天各一方,不同的水土境遇造就了不同的品性,本王感念中郎将近些日子的照拂关注,绣衣楼平日饮食由副官负责,兵书韬略也有府中幕客一同商定,民生政事也有陈氏襄助,至于弹琴等修养身心之法,我从小在隐鸢阁长大,师尊更是教过我乐理之道,无需再费心了。”广陵王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冷静沉着,如同静立在乌木桌几上的白釉玉瓷瓶,在深堂内映着不变的皎白冷光。

    我的身边早有许多人,如父如兄,关照提携,迟来的兄长,早死的父母早已没有什么立足之地了。

    “兄妹相认一事,本王认为更是不妥。你是江东周氏公子周瑜,为孙氏效力,本王是广陵之主,守护广陵水土,道不同。更何况,江东周氏之子周瑜自小有亲人照拂,母亲教导爱护,本王于亲情无缘,不得父母教导,因此不通亲脉,还请见谅。”

    母亲已然仙逝,广陵王对于着从未谋面的母亲无爱无恨,但是却对站在自己面前,芝兰玉树,玉山芳雅的周瑜徒生了许多的怨恨之情。从未谋面也罢了,周瑜的种种行为如同蚁衔红线,一圈一圈,缠绕在薄透冷玉的瓷瓶上,愈紧愈红。

    广陵王的眼角有些红,她说不清道不明这种微妙混沌的情绪。血脉相亲,但两人的性格如同白玉,愈烧愈冷,最终寒光相接,刀剑相向。但兄妹之情、广陵王的妒忌之情、以及两人隐秘而不可说的情,却如同浸染血液的朱弦一般,愈扣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