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上(罂粟出现,广陵王主动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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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浮光锦影 广陵王是知道周瑜抽烟的。周瑜坐在堆积如山的公案堆里,仰着头,手里拿着一只墨绿漓漓竹节镶金的烟斗,叹气似地抽烟。幽香冷冽的烟气在书房里盘旋升腾,周瑜抽得多了,烟气也自然是呛人的。 见到广陵王来,周瑜极为自然地转头,手腕一转,烟嘴朝向她,细长俊雅的眉毛微挑:“试试?” 也是,整天批阅公文,脑子都沉锈了,是该有什么东西来活络活络脑筋。虽然惊讶于自己兄长烟酒不忌且想将她也带到沟里的行为,但她还是伸手去接周瑜递过来的烟斗。 烟嘴是海柳制成的,血柳木经过了特殊的磨制,木纹形如流云垂虹,飘逸欲飞,必是匠人于百木中挑选雕琢而成。 广陵王笑着去接,边讥讽周瑜道:“不知风流周郎,这月俸禄还余几何?” 周瑜又将手腕转了回去,眉眼里带着笑意,噙了一口烟,徐徐地吐在广陵王的面前。 烟雾缭绕中,广陵王看周瑜的神情也只能勉强看出个不怀好意来,随后听见周瑜略带些愉悦的声音:“我抽的烟丝有些辛辣刺激,你先闻着适应一下,等明日带了更润口香甜的烟丝再让你尝尝。” 眼下在装什么好兄长,广陵王腹诽道。 绣衣楼不是没有烟鬼,艳衣好面容的郭奉孝天天像没了骨头一样贴在自己耳朵边吐烟圈,自己不也没说什么。外出公干时参加宴会,总是会闻到烈酒、冲烟以及血腥气,她不也都习惯了么。 但她对于周瑜把她还当做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这件事,略微有些不爽。或是急于证明自己,或是怀了挑衅的意味,在周瑜又噙了一口烟气要吐出来的时候,广陵王捏住了周瑜的下颌骨。 周瑜的骨相生得很好,道骨清癯,捏在手里的感觉更好。赤得发黑的口从唇边抽离,幽蓝色的烟徐徐吐出,辛辣而冷冽,灌到鼻腔中略微有些刺激。 广陵王与周瑜离得极近,但烟气纷纷馥馥,看不清彼此的脸,如浮动的雾与纱,广陵王隔着这一层不可捉摸的障壁去卷周瑜口中吐出来的烟。 周瑜甫一把烟气吸到嘴里,就会咽下去,经过喉头、气管、然后充盈在肺叶中,丝丝缕缕的将墨黑烟油留在肺泡中,经由潮湿唇舌吐出来。此番烟气还未来得及咽下,堪堪在口腔舌齿间转了一圈,携了些水汽,就被广陵王摄到她口中了。 兄妹二人并未口舌相交,这是世俗所不允许的。但是含在口中湿淋淋的烟,鼻腔中醇厚烟草气味混合着对方身上的温热气息都让周瑜心中的欲念更多一分。 船夫站立于湖心,小船的底子早就被凿透了,湖水涌进来都把衣角浸湿了,即便是如此,周瑜依旧光风霁月,微笑抬头望着立于湖边的meimei:过来吧——没有事的——不会沉下去的——兄长在呢。 烟气被她吃尽,广陵王胜利似地冲着周瑜扬眉——兄长也不过如此。随后转头将琅嬛阁宝架上的浮光锦盒取下。 广陵王仰头取锦盒,阳光刚好从窗叶中漏出来,光斑在她雪白皎纤的后颈上浮动,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周瑜用牙齿轻轻地咬着她的影子,思衬刚刚漫卷的烟气是不是也让她的鬓发颈肩也沾染了乌栖烟的味道——烟叶乌黑沉涩,如同瘦鸦栖息之态,烟丝入口苦涩辛辣略有腥甜回甘,是周瑜最常抽的烟。 欲念丝丝缕缕,无有实质,无可言说,却能在心中翻腾江海,但周瑜也只是笑着接过广陵王递给他的一杆烟。 烟柄细长,取了凝脂白玉为身,细细地雕着蕙草茝兰、芙蓉琼茅,花团中斜卧一美人。烟嘴是黄玉,明润油亮,但却偏偏在唇缘处飘了一层血丝,如同美人芳泽红唇。周瑜捻在指尖细细端详时,才看见上镌小字两行:“满目芊芊野渡头,不知若个解忘忧?” 那绿茸茸的蔓草布满了野外渡头,也不知哪棵草真能让人忘记忧愁? 第二节:槛花笼鹤 广陵王现在已经是什么药都灌不进去了。整日恹恹地躺在床榻之上。睡眠也很差,有时睡得很轻,周瑜在身侧轻轻翻身都能惊醒她,有时又睡得很沉,如果没有及时叫醒她,她仿佛永远不会醒来了。 医官说,贵女这是得了郁病,又称幽忧之疾——意欲食,复不能食,常默默然,欲卧不能卧,欲行不能行,饮食或有美时,或有不欲闻食臭时,如寒无寒,如热无热,诸药不能治,得药则剧吐利,如有神灵者,身形如和,其脉微数。 医官看着脉脉叠叠纱帐后罗汉木雕榻上女子玲珑起伏的曲线,叹了口气。他在这两年中已经踏入这宴昵含波殿数次了。谁能想到,光风霁月,冷洁如冰的周郎,私宅里面居然囚禁了一位女子呢? 他每次被召都是隔着屏风纱幕,看不清她面容,但能依稀了解这位贵女的处境——被囚至此,虽然被人衣玉食地养着,但是幽思郁结,身体每况愈下,直到如今药石无医。 周瑜捏了捏眉心,略带疲惫开口:“病因为何?” “凡五气之郁则诸病皆有,此因病而郁也。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 “心情不好吗?” 小妹已经被他关在这里两年多了。两年以来,她从未停止过出逃。一开始是精心谋划,掐准机会一击毙命。但后来她逐渐失去耐心了,开始不顾一切的出逃,哪怕只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毫不犹豫从自己身边跑走。 但周瑜是不会放她走的。 宴昵含波殿,建于溶溶渺渺碧虚太液池中,只有一道水榭连廊与外界相连。广陵王平日里就立在殿台玉阶处,时有时无的惠风卷缠着她未曾束起的鸦发和层叠的纱衣绸带。 她像一片鸟羽一样,游荡在曲径廊桥中。身体的禁锢与沉涩,从未影响她敏捷而锐利的思考。广陵王的头脑中,一刻不停地在推演、计算自己出逃的可能性。天长日久,直到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周瑜掐灭了,广陵王还是无法停止思考。 就像是一辆疾驰到悬崖边的骏马,明知前方无路,仍然不可避免地走向既定的结局。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当奈公何! 习惯了击风搏雨的猛禽,有朝一日被人关进金装玉裹的笼子中,会是什么反应呢? 又偏偏遇上闷热苦夏。周瑜坐到塌边,室内虽然放了冰块消暑,但身上依旧是汗津津的。广陵王穿得很是轻薄。蝉翼似的三层纱衣挂在她的肩颈,一层宽宽大大的白色外袍,逶迤拖在玉竹编制的凉席上,往里是稀疏透气的细葛布,最后是一片淡黄里衣。周瑜能够透过纱衣看见广陵王肩膀上的一颗小痣。 “meimei,兄长今日备了冰杨梅荔枝等酸甜果子,起来吃一点,好不好?”周瑜一手托着广陵王的腋下,一手从后背环住她,像抱孩子一样把她支了起来。 周瑜的发尾轻轻扫在脸颊,好痒,但是不想抬手,也没有力气抬手了。不想跟周瑜交流,但是也没有什么心力拒绝。她只是半阖着眼,任凭周瑜用小指将她耳侧的湿发掐到耳后。 广陵王在床上坐起来,周瑜在她后腰放了攒金花粟玉软枕,她也就斜凭着床,只是端着周瑜递给她的冰碗,面无表情,神游天外。 周瑜拿了过了冷水的湿绢帕子,掐住她的脚腕,轻轻地擦拭着:从玲珑腕骨,到细腻纤白小腿,再到敏感的腿弯。周瑜一边擦拭着,一边想着医官的话:“幽郁之症,其源于心,若能找出贵女心结之所在,自然不治而愈;不过眼下贵女病入心神,还需要外神相助,寻得一二忘忧之法,暂离思虑繁扰。” 还真是,跟了他多年的医官。老头子早就变成人精了,明话暗语说得滴水不漏:你要是还想让她活,那就把人放了;如果不放人,那就从别的地方下手,至少不能让她再继续思考了。 周瑜又拿起一方绢布,温柔而细致地拭广陵王的脖颈。她瘦了,脊椎从脖颈一直延伸到后腰,俏骨伶仃地支着。忽然想起那个午后——光影浮动,金尘明灭,蓝烟幽染上她的脖颈。当时周瑜还只是会在阴影中想着她颈侧脉搏跳动的频率,而今却能够用掌心感受她的体温。 这个世界很危险,汉室穷途末路,广陵王力挽狂澜不得,被卷入无休止的厮杀。周瑜立于她身侧,怕她遇人不忠,将领背刺;怕她沙场遇冷箭;怕她被人下毒;怕人觊觎,怕人惦念。无边的不安裹挟了周瑜的理智,最后他做了决定—— 干脆由自己来保护她好了。 可是怎么做,才能让她快乐起来呢? 周瑜忽然记起那句刻在烟杆上的诗:“满目芊芊野渡头,不知若个解忘忧?” “万里愁容今日散,马前初见米囊花。”津渡土壤潮湿而透气,时常会生有一枝枝纤细秾艳的花,千叶簇,朵甚巨而密,蓬蓬勃勃地舒张花瓣。这种花,是可以入药的。 医书古籍中有载药烟功效:“其气芬芳,其味清甜,值闷雨沉沉,或愁怀渺渺,矮榻短檠,对卧递吹,始则精神焕发,头目清利,继之胸膈顿开,兴致倍佳,久之骨节欲酥,双眸倦豁,维时指枕高卧,万念俱无,但觉梦境迷离,神魂骀宕,真极乐世界也。” 虽然此烟会上瘾,但是只用一点点的话,也没有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