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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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始皇帝将临会稽。 项梁事前三令五申,让自家不省心的小崽子们切莫妄自生事——吴中之于项氏,可不像博浪沙之于张良,非故国故地,孤身一人,搞个突袭,无论事成与否,都能远遁千里,别无挂碍的 总之,始皇帝在哪里遇刺都不可以在这里遇刺,你个人帅是帅了,但不论始皇生死,吴中都经不起暴秦大索连坐几日。我等韬光养晦,多年经营,是为静待时机,一呼百应,赢粮景从,决不能因一时取巧在这种地方折损自身力量。 “项籍,认真听!”项梁斥道。 项羽敛容拱手:“季父放心,我知轻重,当为万人敌,不会逞此匹夫之勇。” 项梁瞅了瞅这小子,还是不放心:“你这几日,还是跟在我身边吧。” 项羽无奈,我没那么愣,真的分得清假想敌和实际之间的差别的,但也只好道:“诺。” 会稽郡守殷通见到项梁带着自家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小霸王一块来见他,有点欣慰:很好,不会给我添麻烦。 他问项梁:“今上不日便舍船上岸,巡幸会稽。诸事皆妥,只是欲登会稽山,需过钱塘,渡浙江,若正值汛期,波凶水恶,难以成行,这该如何是好?” 项梁正待细思水文地势,项羽便出声了:“自渡口西行百二十里,乃江面极狭之处,或可强渡。” 项梁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处:“然而此地仅有一条小路可通,岸边水草丰茂,郡守最好派人事先准备,以便皇帝通行。” 殷通思量片刻,诚恳相求:“所言甚是。陛下巡视吴县,至钱塘,所需仅半月余,时间紧急,我也不好分身。征发徭役、规划行程之事,项兄素有经验,还望多加看顾一二。” 项梁应是。 出门后,项羽忍不住说道:“往日里会稽城建诸事,都不见他如此上心。” 项梁笑了:“权力仅对权力的来源负责。像殷通这样的人,此刻越是鞍前马后,秦廷势微之时,见风使舵的速度则更不容小觑。也多亏他平素怠政,才任由我们坐大。而等到他真想做点什么事的时候,便得求着我们了。” ****** 始皇帝所到之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官兵列阵,马萧车辚,黔首跪迎,百姓俯首,好不气派。 但是绝大多数人也只能远远地瞻仰他们唯一君王的车架辘辘驶过,无缘得见陛下本人的风采。因为陛下累受刺杀,为避人耳目,同样规格的车辆亦有几辆。他们并不知道哪一辆车里坐着真正的皇帝,只知道皇帝应是经过他们眼前了。不知名的好奇与热望简单地升起,又简单地随着逶迤队伍的远去消散,回归自己的生活。这对于他们,只是偶尔的谈资,与一场可望不可及的梦罢了。 可另有一些人,能更深切地领会到那种震撼。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车里坐着的,是这广袤土地唯一的主人,是天下最有权势、最接近神灵的人。他拥有比上古至今任何一位君王更耀眼的功绩,更绝对的权力。一眼定人生死,一言令四方震荡,一举一动攸关数万、数十万、数百万人的命途流转。人迹所至,无不臣者,他的治下生灵尽皆仰其鼻息,他的敌人也只能忍受烈阳的炙烤、在帝国统治的狭缝阴影中苟且求存。 譬如淹没在人群里、并不起眼的项氏叔侄。 以天下奉一人,其威之重,其势之隆,莫可言喻。 项羽因此颇不自在,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处,摸了个空,剑早已被收走。 他望见始皇帝本人难得下车,走到了极靠近岸边的地方。 涛声喧嚣,殷通需要砥砺发声提高音量,才能让皇帝听到自己的声音:“陛下,今日正是十五,潮汐猛厉,不可再近啦!” 赵高、蒙毅也欲言劝阻。 嬴政感受着弥漫的水汽,大地的震颤,微微颔首:“真人自有分寸。” 惊涛拍岸,震耳欲聋,白虹贯日,晴天摇动,潮起潮落之间,约有两丈多高,甚是骇人。 嬴政站定。天地之威,竟至于斯,与其相比,人实渺小,瞬息可覆。千百年后,此景或仍有相似,而我又安在哉? 太近了,实在太近了,似乎下一秒波浪涌来,就会把我给卷走。潮水是不是一直在涨。胡亥微有战战:“父皇,我们退……” 嬴政仍然望着波澜的江面,很平静地打断了他:“你既已选择跟来,站到这里,便不该怕。” “罢了,不必勉强。你自去寻李斯吧。” 胡亥被噎了一下:“是……” 赵高按住胡亥手腕:“公子,请。” 胡亥看到赵高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比起父皇之怒,自然之威也算不得什么。他赶忙向嬴政躬身道:“儿臣惭愧。父皇秉天下之钧,系苍生之命,凛然不惧,我又有何惜?且让儿臣继续跟随吧。” 听着胡亥答非所问的回话,嬴政想起在上郡针尖麦芒的长子,愁人、头疼,真人自当长生才是。 咚! 又是一大浪猛砸过来,水花蹦溅,带给人嗖嗖的凉意。 见始皇不悦,郡守通殷勤道:“江潮之盛夙以八月为最,今十一月竟仍有如此声势,想必是此地水神见陛下亲临,呈其极景以飨陛下。” 嬴政哼了一声:“焉知是否在警告真人不得渡河呢?” 殷通顿了顿,想到眼前人一怒伐尽湘山树的壮举,陪笑道:“渡河之事,陛下放心。上游潮水较小。据此百二十里有一狭处,两岸仅一二百步。臣已命人修道备船,开辟渡口,陛下一众车架,一日之内,可直达也。” 当然项梁等人是听不到这些对话的。始皇帝离潮水如此之近,他们直在心底默念,来个浪把他卷走吧老天爷! 但始皇帝还是安然无恙地返回了。正是涨潮时分,陛下每退一步,潮水便进一步,远远观之,尤为神异。 项羽心中失望,见天子六驾驰近,随众人一道俯首。 可谁知,车竟在他眼前停驻。 有人替始皇撑起车帘,显露出里面人的身形。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中传出:“项燕之后?” “回陛下,正是家父。”项梁稽首以拜,仪礼恭谨无可挑剔。 许是不臣者特有的作贼心虚,项氏叔侄戒惧非常,又勉力维持,静待发落。 沉默,令人窒息的危险的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总觉得下一刻便是一声举重若轻的族诛。或者是如屈景昭三氏一般背井离乡,迁徙咸阳。 项羽从没有这样恐惧过,不免以此为耻,犹想按剑,然腰侧悬空,终攥成拳。 他抬起头,对抗这种恐惧,试图看清如此压迫感的来源。 项羽的视力颇佳。车里的人很高,就算是坐着,也很高。时光尚未苍白他鬓发,世务不曾摧折他脊梁。 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刀戟之声,刑名之属。生杀予夺,悉决一念。 如此威仪,如此权势。 但他可以被取代。 他终将被我取代。 ****** 始皇帝似乎在跟项梁说话,但实际上他淡漠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项梁身上,而是逡巡四方,俯瞰脚下的役民。 所以才沉默了这么久。 项家小子的抬头,并不能收获始皇帝注意力的片刻滞留。毕竟在一路巡游的他看来,总有几个胆子大又抑制不住好奇心的黔首试图一窥天颜。高高在上的始皇帝又如何知道项羽是何许人也呢。 始皇帝终于发话了,一锤定音:“当赏。” 车帘落下,马鞭声响,木轮碾过人们为他加班加点新修的道路,远去了。 项羽突然感觉自己力气使到了空处。 有随行侍者来传达陛下完整的敕赐之令。 项梁谢恩。 等人走了,项梁惊魂甫定,心中念念:“殷通是不是傻,为什么要提我,自己揽功不会?始皇帝会觉得六国遗民主动为他劳心劳力是什么合家欢的好事吗?” 项梁以袖拭汗,回首看子侄一众,或艳羡或胆怯或担忧,不一而足,独项羽神情怔忪,不知在想什么。他走到项羽跟前,听见项羽低缓又坚定地说道:“彼可取而代之!” 项梁很是惊喜,就怕其慑于威势而失了反抗之心。但他忙掩其口:“毋妄言,族矣。” 远处的天子銮驾,上卿蒙毅汇报会稽乡老诸事:“……项梁为避仇隐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多出其门下,会稽郡守通贤之,对其多有倚仗。” 嬴政按了按额角:“一个一个来吧,待此次东巡完毕,会稽也该整顿了。” 但是嬴政不知道,他没有东巡完毕的那一天了。 终是人亡道改,唯有山河日月,照见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