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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雨,土地湿泞。方才才出了太阳,被一层薄云遮掩着,日头正好, 许怀安从殿里出来,一身官服威风,心里却堵着无名火。 皇帝着他去西厂当差,督了一件jian党案。工部的给事中脑子不拎清,临着考课之际忽然夸了工部侍郎几句好话,叫有心人听着了,报给皇帝,双双脑袋落了地。 皇帝定下的新任给事中,是皇后的亲侄子。朝中颇有微词,内阁首辅因着此事还和他大吵一架。 这倒是没什么,前朝老臣,皇帝心腹,两人常常骂架,已是见怪不怪了,此后各退一步事情就算了了。可这次皇帝执意要任内亲为要臣,他不想听阁臣说教,就差了许怀安来递话。 皇后育有一子一女,皇子因病早夭,之后再无子嗣。或许是因为这个,皇帝对她总是多有亏欠。 许怀安最恨和阁臣打交道。 阉人不该插手前朝之事,阁臣瞧不起他,他气派越是做足,越是被明里暗里地骂。 “大人。”常福替他理了理外袍,“大人莫置气,那些老臣不过也是看人脸色,仗着人势……” 许怀安冷笑一声,从他手中扯过衣袍,“你是什么东西,里头这几位我都不敢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道了?” 常福抿了嘴,躬身低下头去。 许怀安正要走,迎面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打头的正是西厂李德才。 冤家路窄,许怀安正在气头上,索性站在路当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德才先开了口,“这不是许大人,怎的脸色这么难看,是谁叫大人受了气呀?” 许怀安揣着手,拨弄着手上扳指,道,“李大人好大的排场,这是要做什么去?” 他比李德才高上半头,说话时眼神往下睨着,瞧得李德才心乱。 李德才拱了拱手,“自是替皇上分忧。” 许怀安抬眼望向他身后的一众锦衣校尉,道,“刚办了两个人,这回又是哪位大人又要遭殃啊。” “我行西厂本职之事,不像许大人,”李德才哂笑一声,“刚偷了灯油就要学猫拿耗子。” 许怀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半扬的眉尾压下来,在眼窝上压出一道沉沉的沟壑。 李德才手里握着他的把柄。去岁秋,御用监照例督造一批器物,由皇帝赏给前来朝贡的西域各番。不是皇家自用的东西自然无人去查,往年从这里头能得着不少油水。 然而这回却不知怎的被李德才知道了,这厮也知道皇上遣他来西厂督职,许怀安这下是谨言慎行,不敢在皇上面前奏李德才的不是了。 许怀安蜷了手指,把扳指扣进手心里。常福见状不对,上前附耳道,“大人,时辰到了。” 许怀安仰起头,从李德才身边走过,“我做事自有分寸,不劳李大人费心。” 许怀安让常福先回了直房,依约到了后宫一处偏僻园子,四皇子朱壡已经在这儿等他多时,见到他连忙迎上来,低声紧张地问道,“许公公,路上可曾叫人发觉了,我们在这儿……” 许怀安快速行了礼,请他到一旁树荫下去,“无妨,有事耽搁了。殿下放心。” 朱壡搓了搓手,把头低下了。他今年刚满十四,身子还没撑开,站在许怀安身边便是小孩儿,没一点儿皇子架子,局促不安地挪着脚步。 “殿下找臣是有什么事要商议?”许怀安问。 “啊,”朱壡站在许怀安的影子里,“我,我……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前些天,我又听说父皇夸赞五弟,说他聪慧讨喜,六岁就会吟诗作对,父皇一月到了贵妃宫中数次,都是去看他,每每要抱上小半时辰才肯撒手。前些日却叫了新的老师来教我写字,我自认没有哪点比五弟差的,老师说我天资高,摹的字可比名家,可呈到父皇那儿,却一句夸奖也讨不到。倒是五弟的几句牙牙学语,父皇夸了好些天……” 他先前还结结巴巴,越说越愤懑,声音不由地抬高了。 许怀安听他说完,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道,“臣知道了。殿下不必心急,兴许过上几日,皇上就忘了。” “可是贵妃……” “殿下。”许怀安提了点声调,打断了他的话。 宫中未立太子。大皇子早夭,二皇子生有顽疾,三皇子过分伶俐,常常惹皇上不快。 皇子里他单单挑中了朱壡,一是朱壡出身低,他的母亲生下他时仅是舒婕。二是朱壡性子温吞木讷,胆子也小,做他的棋子,再好不过。 然而他一手捧上贵妃之位的林采薇,却不甘做他的傀儡,诞下了五皇子朱埘,成了他最大的麻烦。 许怀安道,“贵妃娘娘本就该帮趁着殿下,殿下不必忧心。” “是,公公是这么说过……”朱壡嗫嚅着,“贵妃娘娘帮了我许多,我不该疑心她……” 忽然一朵日光晃过许怀安的眼,身上仿佛落了一道沉沉的视线。他抬起头,风正巧将云吹开了,日光透过假山,光影摇动。 “公公?” 许怀安从太湖石上收回目光,“嗯,殿下若放心不下,臣得了空再去拜见贵妃娘娘。” 朱壡连忙转过身正对着他,作了一揖,“多谢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