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前还有个大哥,但是他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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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一碗的酸梅汤,它本是葛爷爷配来给病人消暑用的,但是经由井水镇过冰凉又酸甜,倒是我们偷喝得最多。 已经是夜里了,我们躲在屋后的水蒲桃树林里。这里又安静又吵,也不知那些虫啊蛙的何时才能消停。 葛大哥提议,让我们来这里讲鬼故事。 葛大哥和葛爷爷看的都是一样的话本子,讲的志异故事自然都是葛爷爷讲过的,我都快能背了。 小梅老是跑题,每个鬼话讲着讲着都成了爱情故事,什么人鬼情未了、人妖绝恋,每次讲完他们几个都是抱头痛哭,沉浸在苦情戏码里。 郭二娃人高大、胆子小,他讲出来的恐怖故事居然是麻胡子吃小孩——只有小孩子会觉得可怕。 然后轮到我了。 我放下碗,清了清嗓子。 ………………………… 我不觉得麻胡子吓人,我阿妹就是被吃掉的。本来我也该被吃掉,但是爹说我听话、乖,就选了阿妹。我低着头让爹揉我头发,抬起头冲着他笑,爹很满意,给了我一小块红色的内脏吃。真的特别难吃,一股血的腥味和内脏臭气,爹问我甜不甜,我点点头,装作意犹未尽。 于是我分到一碗rou。姑姑说阿妹的rou好吃,比小羊羔嫩多了,就是rou好少好少。姑姑夸张的舔着嘴,把嘴唇烫得乌红。 我也不觉得这rou汤好吃。什么味道也没有,rou干得像是鸡或者鸭,唯一一点好的就是没有内脏那股腥味。 我佯作不舍地嘬一口rou汤,把满当当的碗递到姑姑手里。 姑姑眼睛弯弯,柳叶眉也舒展开,几口喝完rou汤再把rou捞出来吃掉。她砸吧砸吧擦擦嘴,抱着我亲我的额头,说:“我就知道小蜜最听话啦。” 姑姑非常漂亮,我很喜欢姑姑。她的头发像深青的烟云,深褐的眼睛柔似水波;皮肤光洁细腻恰若美玉,四肢细长体态轻盈如翩蝶。 这座小村子里再找不出比姑姑还要美的人了,连娘亲都略显逊色。 至于我喜欢她,自然不是因为她美,还看起来就顶嫩顶好吃。 是因为姑姑她贪吃。 ………………………… “等等,”郭二娃打断了我,“谢蘼你先别说了,我有点儿怕……” 他躲到葛大哥身后,小梅被他逗笑了:“别怕,小蜜又不会吃了你。” 我也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我知道你害怕,但是你先别怕,好听的还在后面呢。” ………………………… 爹是不让我见娘亲的。 我没有太小时候的记忆了,只知道娘亲本来是大户女子,却被送到这里来养她那天生体弱的身体。我姑姑和我爹有七分相似,单从这点就可以窥见我爹又是怎样的模样。他那一身书卷气配上白面书生似的脸,甫一见面就深深吸引了我娘亲。 那时的娘亲就比我大一点儿,没见识过人心险恶。我爹懂礼得过分,面对我娘时鲜少抬眸看她,几乎把避嫌守义刻进骨子里。 但是他会在雷雨天撑伞跑到娘亲屋外问娘亲怕不怕,站在窗外跟娘亲说话安慰娘亲;在有星星的夜里带着娘亲去溪边捉萤虫,不小心对上目光还要红着脸转过身去。 多浪漫啊,话本都不敢这么写,我那被束之高阁的纯情俏娘亲根本招架不住。 他们相爱了,整天一起读诗书看山水,吟诗作对、把手言欢。 姑姑的故事里往往只有爹和娘亲两个角色,姑姑坦言说她自己都不常同娘亲见面。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娘亲是给我爹准备的,任何人都不能和她走的太近。 要保证她眼中只有我爹一个人。 娘亲的家人还算开明,并未反对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毕竟她们家以前也有有女眷嫁去的先例,还曾有男子到这村里安家落户。于是第二年,爹明媒正娶地把娘亲迎进了门。 第三年,我大哥出生了。 那是个宝贵的孩子,得到了全村人的宠爱。 我娘以为这是甜蜜生活的开始,却没想自己一脚踏进了人间地狱。 在我大哥五岁那年,天气愈来愈冷,姑姑在大雪封山前带着娘亲出了村,到山下小镇去买女子喜欢的小物什。我姑姑精的很,她求着娘亲说她们全买吃食去了,再装模作样买点果脯装成吃剩的。 至于钱么,自然进了姑姑的口袋。 ………………………… 小梅抿唇怒道:“哇,她真不是个好人!”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对啊,太坏了。” ………………………… 娘亲回家后,才知道我大哥丢了。 纵使娘亲的身子被调理得好了许多,也还是一时上不来气,当场晕了过去。 而姑姑搂着她,抬头看到爹那阴沉的脸。 “怎么了,”姑姑明知故问,“嘉儿是人豖?” 爹点点头,玉面上横生狠戾。 姑姑点点头:“啊……” 她严肃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勾起嘴角来。爹一见她这个样子就心软,面上也跟着松了些:“去吧,锅里给你温着的。” 姑姑也不说话,就眼巴巴地等着。 爹叹了口气:“心留着呢,在冰窖。” 姑姑乐开了花,也顾不上还晕着的娘亲,抱着我爹亲了好几口,欢天喜地的往堂前去了。 等到娘亲醒来,爹说全村人都去找嘉儿了,让我娘不要急坏了身子。我娘单知道村里人都宠着她的宝贝儿子,却没想他们会吃得比谁都香。 第三天,大雪降下来,村人都说孩子不可能有活路了,我娘亲不认,非要他们去找,于是他们带回了几根小孩的骨头,说嘉儿应该是被野兽吃了。 我姑姑嫌弃道:“那骨头不知道是谁啃过的,你娘还抱着它拿脸去碰,我看着都膈应。” ………………………… 我的小伙伴们听到这里,深感震撼。 小梅试探着问我:“小蜜姐,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是辛温那小子又捉弄你了吗?” 辛温是我堂哥,也就是我姑姑的儿子。我们样貌相似、名字也相似,他本叫谢薷,我叫谢蘼,刚跟着葛爷爷奔波行医时,老有人把我们当作亲兄妹。是到此地后,他才开始自称“辛温”。 我和谢薷没什么好说的,我看到他就想吐。他年十七,比我长五岁,不屑于和我们这群大型熊孩子玩。他本来还没到起字的年纪,是名字太生僻才把字当名用。 那是当初还在村里的时候,我爹给他取好的字。 “没有啊,”我不爽道,“我好得很。” 葛大哥急着听故事,催说:“小蜜,你快继续讲啊。” 我就喜欢葛大哥这样不爱跑题的好人,于是继续讲述我的故事:“我想想……既然聊到他了,就继续说我姑姑吧。” ………………………… 那几天我娘亲特别崩溃,也就没有意识到我爹的冷淡。几个月后的初春,娘亲精神头养好了些,给姑姑说她想回娘家一趟。 娘亲本意是让姑姑陪她一起回去,但是姑姑笑着回绝了,只让娘亲多带点吃食回来。 姑姑也没掩饰,她说:“我有了身孕,怕是不好同你一起了。” 我娘亲先是喜,然后疑惑起来。 那孩子的父亲呢? 姑姑羞红了脸:“这个……” 娘亲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我姑姑是个……呃,没那么放得开的姑娘,没想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可是孩子生出来之后呢?”娘亲担忧道,“总有要说的一天啊。” 姑姑点点头:“要说的,要说的。” 娘亲这一回就是两个月,等我爹接她回村里,姑姑已经显怀许久了。到夏末,谢……不是,辛温那小子出生了。 辛温和嘉儿长得特别像,毕竟我们一家四舍五入都是一张脸,有辛温之后,我娘的状态也越来越好了。 ………………………… “别打瞌睡!”我拍拍手把郭二娃惊醒,“最精彩的部分要来了。” 辛温五岁时,我姑姑又要带娘亲去镇里。奈何娘亲想起嘉儿走丢那年也是五岁,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村子。 我姑姑劝得头晕脑胀,只好让我爹来劝,好说歹说让娘亲跟着姑姑给谢薷买零嘴去了。 让我爹没想到的是,我姑姑在下山时不慎坠落山涧,摔断了腿。姑姑喊我娘去镇里找医生,但下山的路还远,我娘亲决定回村里去。 村中一片空荡,一个人都没有。 村里人不爱养动物,毕竟此处人迹罕至,村里人又都是一家,平日里皆是外户不闭,不怕被偷。 奈何我娘亲先前是深闺女子,别说防盗防暑和养牲畜了,她连人是要种田的都不清楚。 村里一片死寂,我娘想到嘉儿的悲剧,越发心急,挨家挨户的找,连宗祠都找过了,就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意识到了某种异常,又想起了嘉儿的事。 [这是在山神庙附近找到的骨头,嘉儿怕是自己去山后玩了……] 山神庙。 娘亲凭着记忆找了许久,找着到了山神庙去。 庙中灯火极亮,整齐的颂念声让我娘亲心悸不已。她从门缝里张望,看到了土塑的山神尊像。 它和娘亲见过的塑像有些不同,首先是大小。那金色的山神尊像还没半人高,是能放在香案上的大小,我爹告诉她那塑像是镀金的。而这尊像足有两人多高,为土塑,口、眼、耳、鼻皆安着白色的珠子,塑像旁还有几个身着红布衣的青年爬在梯上,正把桶里的深红液体浇上去。 娘亲闻到了扑鼻的美妙甜腥味,勾得她胃里一阵酸,她感到可耻的饥饿。 神像周边围着村民,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在场。男人裹红布,女人裹蓝布,只有我爹站在神像正前,穿着一身白衣。 那是我娘亲没见过的款式,有些像道袍,又不尽相似。我爹转过身,五官也被白布遮住,只是那白布上花了一个东西,像是眼睛,也像是嘴。 神像后后被牵出来两个孩子,村民们欢呼着跪坐下来,我娘也看清了两人是谁。 一人是谢大娘家六岁的孙孙阿光,一人正是谢薷。 可是阿光看起来不太好,他干呕着摔在地上,村民哄堂大笑,连他的家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他不停的说话,似乎是在求饶,但是那几个往神像上浇血的蒙面男子走到他身边,按住他让他跪下。 娘亲听见那孩子的哭声,揪心不已;奈何她一时发怵、双腿僵麻,更因村人与夫君的剧变而感到不真实,没有推门进去。 于是她看见自己的枕边人蹲下,孩子的哭声消失了。 她的视线被白衣挡住,等了许久,男人才站起身来。 他的手里是一块深红色的rou,我娘亲甚至认不出那是肝。 爹把肝递到红衣青年手里,红衣青年捧着它,让我爹用刀割下来一小块,喂到谢薷嘴里。 五岁的谢薷脸上被沾到血,他嚼着甜脆的生肝,脸上浮现出笑容:“好好吃啊,爹,我能再吃一块吗?” 我娘亲彻底呆住了。 血?rou?吃? 娘亲紧盯着地上的孩子,但是几个红布衣青年的腿挡住了他。 娘亲清晰地产生某种认识,她并没有看到,也不知道人身体是什么构造,但是她就是感知得到。 她“看”到了那个孩子的死相。 那个孩子被她的夫君开膛剖腹,孩子的家人乐在其中,而她的侄子说好吃。 她的侄子还喊自己的夫君叫爹。 但他的娘是……他们是亲兄妹啊…… 好奇怪,太奇怪了。 强烈的混乱与反胃感让我娘亲头晕目眩,她正要栽倒在地,一只手突然出现,从后捂住她的嘴。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郭二娃高声尖叫。 小梅连忙捂住他的嘴:“别,待会儿葛爷爷找过来了!” 葛大哥也拿他打趣:“小梅,就捂着他让他身临其境好了。小蜜,你继续,快继续讲呀!” 我咕咚咕咚把酸梅汤喝完,说:“再催我就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