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妖精进城记
锦衣卫老大哥无限与来城里观光旅游的妖精风息邂逅在某天傍晚。 夜禁时分,城中大街空荡无人,偏不知从哪儿来的妖精在街上晃荡,巡逻的士兵要去抓他,却被他逃走了,躲在了一棵树上,偏偏那领头的人眼尖,其他人皆到别处寻,而他则站在树下不走。上树青年看着树下的人,纠结要不要把对方给灭了。树下人没抬头看他,却说道:“不要再城中逗留,早些回自己该待的地方。”说罢,便走了。 妖精风息一跃而下,拍了拍身上的灰,不屑道:“我还没有资格在这城里走动了?”他照样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走,虽是夜禁时分,可天还未黑。风息嫌走在街上视野小,便跃到了最高的房顶上,俯瞰被余晖眷顾的城。也瞧见了那刚才在树下对他说话的锦衣卫。此时那人正领着三五个人继续巡逻。风息心想:这差事可真够没意思…… 第二日清晨,无限又见到风息了,风息这位山中来的妖精,正怼在一大蒸笼旁,盯着刚出笼的包子,不知思考些什么。蒸笼散的热气扑在他脸上,他却跟没感觉似的继续盯着看,包子铺老板问他要不要买上几个尝尝,他摇头,直言他身上没有钱。站在不远处的无限也不知怎么的,就走了过去。风息见来人是昨夜轰他走的人,脸色顿时差了起来,想走开,却被无限一把扯住,只见对方将钱币付给了包子铺老板,将两个热腾腾的rou馅儿包子递给了他。风息心想:这人是要玩什么名堂?他虽心里疑惑,可还是接过了,昨日没怎么进食,这会儿饿得难受。他想问对方为什么送他包子,可对方已经走了。回到宫中的无限也纳闷,自己为什么要送那妖精包子……想来想去,想不出所以然,于是对自己解释:是看他可怜。 醉仙居酒楼里最香醇的酒被某个不知名的人顺走了。喝醉酒的妖精着实有趣。晃晃荡荡走在路上,他又忘了正值宵禁时分,好在他又遇见了上回放他一马的锦衣卫。醉酒的妖精耳朵尾巴全露出来了,还不自知,在锦衣卫老大哥无限面前露馅了,无限知道对方不是人类,却不怕,扛着醉酒的妖精回了住处。 头一回沾酒的妖精撒起欢来令人头疼,无限看着对方在小小的卧房里乱扑腾,长尾巴不受控制地甩来甩去,碰倒了许多物件。一身酒气的风息将在一旁拾东西的无限猛地推倒在了地上。平日里再冷静不过的锦衣卫老大哥,此时也有些不淡定了。他伸手想推开黏在他身上的妖精,却发现对方的尾巴早已将他的要死死缠着。他便犹豫要不要将对方打晕过去,犹豫间,醉醺醺的妖精已将脸凑近。那guntang的脸颊贴着他稍有些凉的脸,像是寻到了解热的源头,紧紧贴着不肯挪开。无限果断将人弄晕。他试着将身上的醉汉扯开,却发现最难搞的是缠在他腰间的尾巴……他无奈地叹气,压在他身上的风息那张发烫的脸此时已贴向了他的侧颈,呼出的气儿洒在耳垂下,让人心也跟着发痒…… 夜半时分,缠在腰间的尾巴松开了。无限得以脱身,他看着躺在地上熟睡的风息,将人扔到了他的床上,而他自己则出了卧房,去了另一间屋子休息。第二日清晨,妖精便离开了,连句谢谢也没留。倒不如说妖精是嫌脸臊得慌,慌忙跑走的,一想到昨晚干的丢人事儿,便想用藤条将自己勒死……无限醒来后,去自己卧房看了看,见没人,便想:他该玩够了回到山中了吧。 然而他又遇见了那还滞留在城中的妖精。这回是在皇宫里了。锦衣卫也需要在宫内夜巡,而夜巡皇宫的无限好巧不巧地看见了夜游皇宫的风息。无限只觉得这妖精的本事越来越大了……竟探到了皇宫内。只是风息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一位身手敏捷的锦衣卫。 妖精好奇地东逛西走,见到了一处颇为年长的建筑,便推门走了进去。这是座老旧的书阁,里头昏暗,只有几缕月光堪堪照入,只见一个个高架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他不识人类的字,也不知道抽出来了一本怎样的书。风息靠在墙边,翻着手中的书,入眼的却是些令人脸红的东西,书上的男女身体紧紧贴着,交颈缠绵,水rujiao融在这画册子被体现得极为生动逼真。风息立马合上了书,暗道自己运气不好。在这静谧的书阁里,他的呼吸声显得格格不入。 风息闭目间听到了外头有细碎声响,立马警惕起来,心想:难不成有人发现我了?他立马轻声走入书阁深处,躲入了一个较大的空柜子里。里头灰尘多,风息忍着不把喷嚏打出来。脚步声愈来愈近,风息屏住气,透过柜门缝,看到了来人的脚,那人此时站在了他藏身的柜子前。不好,他藏柜子里前忘了将地板上的留下脚印抹去……柜门被人打开了,未等来人说些什么,风息便一把从柜门里冲出,将来人摁倒在地,用胳膊肘抵着对方的脖子,他还不忘先转头打个喷嚏。 无限借着月光看那压制住他的妖精,心想:早猜他会冲出来先制服我……风息看清了来人,不悦道:“怎么又是你!”他此时正跨坐在无限腰间,长发因他低头而垂到了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还有几绺头发搭在了无限的肩膀上。无限倒是不介意对方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嫌弃,说道:“闲杂人不可在宫内逗留。” 风息盯着对方:“那怎样才不算闲杂人?” “皇亲国戚。” 风息思索了一下,又问:“你算是吗?” “不算。” “那除了皇亲国戚呢?” “在宫中当差的人。” “那你算吗?” “算。” “那和你有关系的人算闲杂人吗?” “不算。” 无限刚说完,便见那张与自己仅几拳距离的脸靠得越来越近,最后竟覆了上来。唇上温热的触感让无限愣住了。唇齿间相触不过几秒,无限便立马将人从身上推下去。风息冷不丁地被人推倒,心里有些窝火,怒道:“为何推我?”无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冷着脸道:“不知廉耻。”风息被人如此说,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还不知廉耻了?他自然不知道,这平日里板正严肃的锦衣卫此时心里乱成了一片,口不择言,才说出“不知廉耻”。无限说完后,也觉得自己是傻了,为什么同一个妖精说“不知廉耻”…… 无限走出书阁,风息在身后喊他:“你是不是一直跟踪我?” “……” “我一没偷盗,二没杀人,你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醉仙居的佳酿你偷了两坛。” “……我以物换物了,上等的药草,贵值千金。” “前几次只是碰巧遇见,并非揪着你不放。” “那这次也是碰巧来了这么个偏僻地?” “……” “算了,跟个闷葫芦似的。你别跟着我了,我不惹什么事,纯粹好奇看看。” 风息又要离去,却被无限叫住,对方问他:“你方才书阁里,为什么……” “为什么亲你?”风息见对方难以开口,替他问。 “是。” “不是你说,和你有关系的人算不得闲杂人,我想着我亲了你,那我就一定和你有关系了。然而发现,这没什么用。你别误会了,我对你没什么非分之想。” 说罢,妖精转身离去。留在原地的人则不如他一般潇洒,对这个随随便便的吻十分在意…… 那日之后,无限在城里没再看到那四处游走的妖精。 某天他结束了宫中夜巡的任务,回到了府中,在卧房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多日不见踪影的妖精此时正蜷在他的床榻上小憩。见人来了,便慢悠悠睁开眼,然后坐了起来。 “你怎么来这儿了?”无限问他。 “来道别啊,我们俩也算认识了,我把你当半个朋友了,要走了,自然得和你说一声,免得你老在意一只妖精还在城里。” 风息下了床,还不忘将床榻上被压皱的被子抚平。 “我前几日在城中没看见你,以为你早就走了。” “是走了,这不又回来了吗。” “?” “回了山中和其他妖精说起了你,他们让我又折回来跟你道别。” “……”原来不是自己主动要来的。 “分别前是不是得赠个礼?你想要什么,我送你,算谢谢你之前给我买的两个包子。” “我没有想要的。” “不可能吧,钱和女人,总得有一个想要的。” “……没有。” “你喜欢植物吗?要不我在你院子里给你种棵树?” “……” “不说话就当你想要。也对,你这种闷葫芦对钱财女人肯定没意思,是个女人看了你这张没表情的脸,也会觉得无趣。” “……” 风息去了院中,此时正值深夜,月光被厚厚的云彩遮的严严实实,院子里也昏暗昏暗的。 风息笑着对无限说:“你见过会发光的海棠花吗?” 无限摇头。 “那今天让你见一见吧。” 风息的手指缓缓转动,院中的空着的花坛中,此时慢慢生出了一株小苗,又慢慢的越长越高,最后亭亭如盖,姿态潇洒,又一瞬间,枝头绽满了海棠花,那些海棠花在夜中散发着同它们花瓣一般颜色的光。无限看着院中的海棠,他的眼中倒映着那些光。风过海棠树,带下了几朵花儿,飘飘洒洒落到了无限的左肩。 海棠,寓意着富贵吉祥,可也代表着离别。 “行了,我走了。” “你还会再来这里吗?” “不来了,看够了,我还要去他处游历一番。” 这城说大也不大,无限在宫内接了皇帝下发的任务,这些任务涉及的人与地方都多,城中的各个角落都有过他的足迹,他也早已看够了这座城,却无法离开这座城。 只不过几日而已,他便对这还不知晓姓名的妖精上了心,这妖精要离去,他心里竟有些不乐意。当初让人快些走的人是他,这回不想让人走的也是他。真是成了个别扭的人。 “与友人告别岂是赠了礼就完了的。”无限对那转身要走的妖精说。 “赠了礼不行,难不成要我赠人?” 无限笑道:“你要把自己赠与我?” “你想多了……” “那同我在这海棠树下小酌一杯吧。” “行吧,我也不急。” 遮住月亮的云彩不知何时散尽了。冷冷的月光倾泻于院中,与海棠花的发出的暖光相互交融,小小的院落霎时变得迷蒙。 树下置上了木桌,桌上的放着酒是醉仙居的佳酿。 风息喝了一口便尝出来了,上一次他在这儿撒欢,就是因为灌了两坛醉仙居的酒。那时不知酒的后劲儿大,只觉得入口香醇,便犯了贪,一口气喝完了两坛,等酒精上了脑,他也就没什么意识,任由着胡乱的大脑cao控他的身体,干些丢人事儿……到了第二天酒虽没醒完,但好歹脑子没那么糊了,能想起昨夜发生的事,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地方,又看了看周遭狼藉,只觉脸都要熟了……最后揉着太阳xue,离开了这儿。 “我醉酒那回谢谢你了,不然我估计会从人家屋顶上摔下去……”风息说。 “凑巧看见,自然要帮一下。”无限语气平静,他低着头看着杯中的清酒,没喝上一口。反倒是风息,又贪杯了。 “这也能凑巧,我坐在房顶上你都能看见,这眼神儿真是极好……” 风息自然不知道,在他喝了一坛酒,晃晃悠悠走在深夜无人的街上时,独自回府的无限看到了他,但未去喊他,反而看着他继续走,然后艰难地跳上了某个人家的房顶,他在屋顶上赏月饮酒吹着风,无限在不远处看醉醺醺的他。 “想看到,自然能看到。” 无限放下了酒杯,抬头看坐他对面的风息,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无限伸手提了提酒坛,果然已经空了。 几朵海棠花落下,落在了风息头顶,无限伸手要取下那朵花,而风息转头换了姿势睡,花落下,落在了他的脸颊边。无限鬼使神差地用手指碰了碰那脸颊,红得如同旁边卧着的海棠花一般,又热得如他此时呼出的气儿。无限的之间也沾了些温度,那温度仿佛由肌肤渗进了他的血液。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酒误人,还是眼前的妖精误人。他是忘了,那杯中的酒,他一滴未沾。 妖精今晚无法动身回到山中了。 这次不是被人扔上了床,而是抱上了床。早上刚在太阳晒过的被褥,此时泛着顾好闻温暖的阳光气息,风息将脸埋在被子上,意识被酒精掠去了大半,他忘了这是别人的家,别人的床,而那个人正在屋中看他。他那头紫色的长发此时因他胡乱蹭被子而变得蓬乱,发顶几绺头发不安分地翘着。醉了酒就爱撒娇吗?偏偏找不着人撒,只能蹭蹭被子,像是蹭别人的手一般。醉酒的妖精与清醒的妖精判若两人,不似平时那般快意潇洒,反倒如同晒过太阳的棉花,暖乎乎软乎乎。 无限蹲在床边,一脸认真地看着睡着的风息,又想起自己还没询问他姓名,而对方也不知道自己的姓名。罢了,明早再说吧……可万一他又很早离开,那就没有机会告诉他了。思来想去,无限决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对方手腕上。沾了墨的毛笔在风息的左手腕上留下了两个隽秀的字迹。 待墨迹干了,无限才放开了对方的手腕,睡着的妖精下意识将手腕缩进了暖和的被子里。 第二日,无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跟着空荡起来。居然不留张写有自己姓名的纸条…… 他自然不清楚,风息这只初下山的妖精写不来人类的字,一觉醒来看到手腕上的字,虽想留下自己的名字,可奈何有纸有笔也写不出来…… 又不想耽误时间,于是放弃,直接离开了。走之前他想着,反正肯定有再遇见的一天,那时候告诉对方也不迟…… 却不知,此一别,再见已是时过境迁。 都城外的山中平静安定,而偌大的皇城里却是暗潮汹涌。 此后几年里,先帝崩,忠臣薨。新帝上位,却贪图享乐,不理朝政;地方官员紧缺,许多新政策无法及时下达,致使原本就不甚好的秩序更加杂乱,下面乱,上面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皇城内不知何时开始了党争,若是皇帝从中稍加镇压,倒还好,可偏偏这自在皇帝两耳不闻朝廷事,流连于后宫,每日不是在妃子殿中卧榻逗美人,便是在御花园与太监做游戏…… 党争逐渐到了非生即死的地步,占优势的那一方却是朝中jian臣,可无奈jian臣之首是新帝的亲舅舅,新帝对其信任至极,任由他做些祸国之事。皇帝自然不清楚,他的亲舅舅是要毁了这个国,毁了他。 先帝还在位时,无限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办事效率之高是有目共睹的,接案子也好,护主南下也好,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与忠臣一同辅佐先帝。先帝也屡赞赏他虽年轻但做事稳重而又果断。先帝驾崩前,将几位亲信叫至身旁,一一嘱咐,要护着国,护着主,莫要让守了百年的土地被他国掠去……可如今是怎样的光景?凡是先帝在位时重用的人才,全被夺去官职,被迫还乡,拒绝离去的人则被jian臣派人暗杀。忠臣走得走,亡得亡。无限深深记得,大雨中脱去官服掷于地的老将军,悲恸道:“护国四十载,见了国之盛,见了国之衰,不久便要见国之亡啊!” 无限站在府中院子里,海棠树还如当初那般亭亭,海棠花却无法像当初那般散出光来。已是四月末了,海棠花慢慢凋谢,一朵一朵落在泥中,逐渐腐烂,彻底失去色彩……如这个国家一般。 他国来犯,无人领军,百姓流离,无人安顿。当他国军队到了皇城之下,领军者叫嚷着:窝囊君主快快出城投降!皇帝才真正知道,他彻底完了。而他的亲舅舅,他最信任的人,递给他一柄自刎用的长剑。原来这位舅舅一直效忠着敌国……皇帝这才想起了那总是护着他的锦衣卫,他大呼快些救驾,却忘了,自己已将那群忠心耿耿的锦衣卫遣散。皇帝自刎于殿中。 无限没有离开,他说他应该陪着这个国家一同死。他倚靠在海棠树旁,任由四月末的风将花吹落,落在他头顶,他肩上。他想:当初应该先问那妖精的名字,自己的名字给了对方又如何……将死之人心中都得有个牵挂,可他无法在心里默念对方的姓名,只能在心里描摹对方的模样…… 百姓早已逃离都城,留在城中的人则是那些不愿弃国,打算殊死一搏的将士们。被皇帝抛弃,被百姓抛弃的国家,如何存活得下来? 无限执剑离去时,身后是被火点燃的海棠树,那些花儿终是在弥留之际又散发出光了,带着火光的海棠花缓缓落下,终是化为飘零的灰烬…… 城门被破,敌军入了城,敌军将领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宫外守着的残余将士。 为首的则是那位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他将长发束起,身着的飞鱼服是同风息初见时穿的那件,深色的衣服衬得他愈发萧肃。他丝毫没有胆怯,平静地看着马上的敌军将领。 “降,还是不降?” “不降。” “你们的皇帝已经死了,你们守在这儿有何意义?” “护不了主,便护着国。” 将领嗤笑:“这国已经破了,你还想守着断壁残垣不成?” “守不住也要守,直到无憾而死。” “倒是固执。既然那么不惜命,那就守着吧。” 将领勒马转身离去。 无限不知道自己究竟靠着什么死撑了下去,当他挥剑弑去那些敌人时,脑中是一切空白,没了任何念想,他认为自己绝不会活着。筋疲力竭之时,无限手中的剑直直插入土地,他手撑着剑,半跪在地上。最后只剩他一人苟延残喘在这皇宫前的战场上……身上满是被利剑划开的伤口,衣服变得破损起来,满是血迹,他的脸上也沾着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的。 他终究护不住这个国家,见不到他想见的人…… 敌军将领执剑看着他,冷声道:“你可以无憾而死了。” 剑离无限只有一拳距离,地上却突然升起一面巨大的由粗壮的枝干缠绕而成的墙。将领挥剑劈那木墙,待到墙破之时,那位满身伤痕的锦衣卫已经不见了。 风息背着身上快断了气儿的无限,逃进了皇宫,又从皇宫的侧墙一跃而出。他是用了他平生最快的速度,救下了无限。一路上,风息都跟背上的无限说话,生怕他闭上眼就再也不睁开了。 “我记住你名字了!我还会写了!” “喂,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也记住,我叫风息。我也会写我自己的名字了。” “我到时候也把我的名字写你手腕上。” “无限,你别睡过去啊……” 无限半睁着眼,听着妖精焦急地与他说这话。他在心里默念了对方的名字。觉得心里的牵挂愈加清晰强烈了。他艰难地开口说着:“我也记住了……” 无限醒来时,风息正守在他身边。周围是陌生的环境,无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看见了风息,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直到感受到了身上多个部位传来的伤痛,才知道自己的命还攥在自己手里。 风息见他醒了,立马站起来,跑出去叫来了另一个妖精。那妖精会回春术,能治人的伤。小妖精又给无限检查了一通,拍拍风息的肩膀,道:“你的情郎没性命之忧,之前昏迷是因为筋疲力竭、失血过多了。”说罢,小妖精立马出去了。好一会儿风息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光顾着听那妖精说无限没有性命之忧,竟忽略了前面那个让人脸臊的“情郎”。他冲着外面喊:“你才有情郎!” 小妖精居然大声回了他:“我是有!还不止一个呢!” 风息转身又坐在了床边,见无限正盯着他看,瞪眼:“有什么好看的,我还真没见过你这种不要命的,竟想以一敌百,傻到家了……” 无限还是看着他,直到确定眼前这个一脸凶气的男人真的是许久未见的送他海棠树的妖精。 想起那棵海棠树,无限眼神黯淡了些。风息看出他心里有事,问道:“怎么了?说你傻你不乐意啊……” “你送我的那株海棠,我没好好保护。”无限哑声道。 风息怔了怔,又笑着说:“一棵树而已,大不了我再送你一棵,各类品种都来一棵,每棵都发光。” 无限想,寓意着离别的海棠树被大火烧尽,是不是意味着离别二字也会离他而去。风息送他那棵海棠时,心里清不清楚海棠还意味着离别呢……如果风息清楚,那送他这棵海棠,是要表示不再来了吗…… 风息看对方又在低着头想东想西,只觉头都要大了。无限这人不爱说话,什么事都压心里,也难以从他脸上看出他此刻心情。 “我救了你一命,你不谢谢我?” 思绪被扯回,无限抬头看对方,说道:“谢谢。” 他当初抱着与国同死的心情,负隅顽抗,只觉心中没有牵挂,孑然一身,不需要心疼自己的命。可现在他还活着,还能见到风息,便觉得活下来,是莫大的幸事。 “敷衍,我是千里迢迢从外边儿跑回来救你的……” 无限看着对方,眼神是温柔的缱绻的,却也令风息捉摸不透,他说:“谢谢,我明白了我应该活着。”我虽护不了国,护不了主,护不了那株海棠,可我还有应该护着的。 风息被他这么看着,尴尬地转头,说道:“行吧,还算有诚意了……” 这段时间,无限基本都在屋中休养,待那小妖精说他的伤好了大半了,风息才让他出去。他出了门,瞧见风息正和那小妖精说这些什么。 “他真没事了?” “真没事了真没事了!” “你再去瞧瞧。” “你干嘛这么担心,之前还说他不是你情郎!” “关情郎什么事!还不是你平日做事老是马虎,我怕你又出岔子!” “你可别狡辩了!在乎就是在乎,拿我说什么事,我在救人方面没出过岔子,顶多把病人的药弄混了。” “这还不算岔子?!” “行行行,我再去瞧瞧,再去瞧瞧……就你这性子,怪不得老是一个人。”小妖精不等风息发火,就跑走了。 无限已经回屋中坐着了。 小妖精提着东西来了,给他又瞧了瞧,顺便换上了效果更好一些的药。 她边换边跟无限聊天:“真没想到风息会主动交上朋友,还是个人类。” “你们刚才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咦,你听见啦,那你和我说说,你到底是不是他情郎?”小妖精好奇地说。 “不是。” “原来是我误会了,我看他这么着急你,还以为你俩关系很不一般。毕竟风息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没什么交情好的人。” 小妖精又说:“他一直游历在外,不把自己停驻于一个地方,所以从不多花时间和其他妖精交个朋友。” 因为不会对一个地方留有太多感情,所以也不对那儿的人留些感情,毕竟他离开一个地方后,就不会再回去了。只会继续去往下一个地方。不留恋,不牵挂。 小妖精给他换好了药,出去了。 无限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那为什么又回来救我了呢?是对那地方有感情,还是对那的人有感情……” 风息离开了那座城时,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无限留下的字。他不认识人类的字,自然也念不出来。说实话,走的那天他其实有些舍不得,毕竟他算是结识了一位朋友。在那儿待了短短几天,还几乎每天都跟那人遇见,是偶然还是必然,谁清楚呢……在皇宫里那个书阁中满是灰尘的地板上,他将人压在身下,还亲了对方。当时的确想着,亲对方就能沾上点儿关系,那就可以继续在宫里转,可当他亲上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又有了别的想法,不该有的想法……他虽没谈过爱,但见到了野画册子里拥在一块儿的赤裸男女亲在一起,那是情深处才有的行为。那他亲身下这个的人,心里涌起的别样情绪,又是什么……好在那锦衣卫对这个吻只生气,于是风息也在那儿跟着解释自己没有别的想法。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想法呢…… 可能有想法吧。无限问他那几天怎么没在城中,他说他回了山中。回山中做什么?他特地让那些花样多的妖精教他如何变出会发光的树。有好奇地妖精问他为什么要学这个,是不是要讨小姑娘欢心,他立马回了句,那人才不是小姑娘。学成后的风息回到了城中,变出了一株会发光的海棠树,送给了无限。他不知道海棠树还有离别之意,也不知道无限心里名为落寞的情绪。 与无限在海棠树下饮酒,他半醉地趴在桌上,虽闭着眼却是有意识的,感觉到无限在看他,但他莫名地不想睁眼。又感觉到有海棠花落在他头顶,还感觉到了无限稍有些凉的手指触碰着他的脸颊。那时他的脸真真是自己变烫了,并非美酒的作用。他又胡乱地想,无限为什么碰他脸,想着想着,就真的睡过去了……醒来时便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字。虽心有留恋,可还是走了,想着,等想人家了,再来这儿看他吧,那时再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之后几年的游历中,他也学会了如何写人类的字,也知道了被写在自己手腕上的两个字如何念,也会用笔写下那两个字,还学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路过许多酒楼,也进去买上一坛酒,每次喝完都嫌不够香醇,比不上他在醉仙居偷的那两坛。可他依旧没回去看看,想着早些晚些都能见到,不急。 在听到那个在自己心里有些地位的都城已经快要消失时,他慌了。连忙赶回去,他一路上心里想的最多竟是无限,无限他还在不在。见到半跪在地上,满身伤痕的无限时,风息觉得心脏被冻住了一般,将无限救下,发现对方还活着时,心脏才回了温。 可他还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什么是何为悸动,何为喜欢。只是觉得,有这么一个人能待在自己心里,自己会觉得没那么寂寞,即使在外游历,也觉得自己还有个地方能回。若是无限死了,那他就没有可以回的地方了,即使是回自己从小待的山林,有很多妖精一同住,他也觉得寂寥。 他并不是个孑然一身的妖精,起码现在不是了。 风息进屋时,见无限正看着窗外,忍不住说:“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老让你呆屋里你估计有些厌了。” “行。” 两人走在林中,还是初春,林子里多是些嫩绿的草芽儿,风息不舍得踩他们,一路走走绕绕。无限走在他身后,看出了他的心思,也笑着同他一起走走绕绕。走到溪边时,风息一下子跳到了对岸,见身后没动静,便转头看。无限没跟他一块过溪,正站在小溪对面,看着他。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发尾落在他的肩膀。无限就静静地站着,看着对面的风息。 风息愣了,他问:“你怎么不过来。” “我怕我再跟着你,便想一辈子跟着你。”无限笑着说。 风息虽站在树荫下,可觉得脸像是被阳光晒热了一般。他自然听得出无限话里的意思,可他不敢直面对方的感情。毕竟他很清楚,无限是个人类,而他是妖精,他会活很久很久,而无限的生命却又尽头。 “等你老了,你就跟不上我了……”风息看着他,低落地说,“那时我还是年轻人的模样,然后撇下你,自己潇洒去了……” “那现在能不能先别撇下我?”无限像是和小孩子商量事情一般,满是哄,满是诱。 “我到了南方,秦淮畔的酒楼里说书人讲些人与妖的情爱,讲完了,还得来上一句‘人妖殊途’。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知道。” “那你还……” “我知道听故事的人不清楚故事里的人到底是怎样的结局。” “……还能是什么结局,人死了,妖走了。” 无限问风息:“那人死前会后悔跟一只妖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说书的没讲这些。”风息闷声道。 “如果是我,我不后悔。”无限平静地说。 风息看着对面的无限,心里一阵发苦。是,你这个人类死了就死了,根本没想过留下来的妖是怎样的心情。人倒好,带着对方给予的爱闭目离开了,那妖呢,带着对方给予的爱,孤孤单单继续活个百年…… 风息突然就委屈起来了,但又觉得委屈地说出这些特别丢人,于是甚是恼怒地说:“你跟我在一起之后呢,活到该活的年龄,然后一声不响地死了,你死了,我得记挂着你,那等我死了的时候,有谁能记挂我,我又没能力让你跟我一样活上千年……”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小了。 无限怔住了,他不知道原来风息想得更多,考虑得更多。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风息心里考虑的事情很少,毕竟风息对他的感情一直没有察觉。这样看来,风息也许很早的时候就明白自己的心思里,只是压着不说。 “对不起。”无限说,“我考虑的不多,只想着与你在一起,却忘了,我只是个寿命不足百年的人类。” 风息心里苦涩,可却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知道就好,那就别想着一辈子跟着我。”风息转身不去看无限了,他望着密林深处,越往里走,阳光会越少,到最后一定是一片昏黑。无限无法陪他一起走下去。 明明应该松口气的,可心里却愈发憋闷。是了,他也明白,自己心里想同无限一块儿,可又被迫地去驱逐这个想法。若是不认识这个人类,他就没必要生出那么些奇怪的情绪…… “那你希望我走吗?” “……”不希望也得希望。 “敌国将领一定在到处寻我,我无处可去。” “……”你别装可怜。 “风息,如果人有来世,你愿意等我吗?” “如果没有呢,那我等谁……” “只要你相信,那就有。只是来世的我不会有上一世的记忆,可模样是不会变的。” “你还让我想去找你……” “可以的话,换我去找你。” 风息转身,发现无限已经走过小溪来到他身后了。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良久没说话,只是突然伸手将对方拥住。听到对方小声的吸气,才想起无限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又连忙放开。 风息别扭地转头,小声说道:“我没想到你这个闷葫芦能说那么多腻人的话。” “看到想要说的人,自然能说出来。” “算了,你别说话了。”风息耳朵都有些红了,“我其实是我怕自己会先一步不喜欢你。我这么说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就是怕自己心里放不住东西,放不住人。我太喜欢四处漂泊了,时间久了我担心我心里属于你的位子会消失。” “那我陪你一起漂泊。” “你不是被敌军的人追杀吗……你自己说的。” 无限咳嗽一声,道:“骗你的,他们没这么闲。” “……” 风息转身往山林深处走。 边走边道:“要跟就跟吧,跟一辈子也行,这辈子完了,下辈子继续跟。” 无限莞尔:“行。” 其实山林深处并非昏黑一片,走几分钟,便是一片洒满阳光的海棠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