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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完前页的基本信息我才想起一寸照片的事,翻箱倒柜,能用的只有幼儿园毕业照。 我打算先填完剩下的内容再出去拍,基本资料都后一页却又是封面,我以为是错印了,提起来一抖落,另一本卡在里面的报名册掉下来。 高睿的一寸照贴得与边缘严丝合缝,字是工工整整的小楷,相比起来,底下那个潇洒的签名尤为突出,我本不想偷窥私人信息,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 “高安芹”三个字占了两行表格那么宽,字并不潦草,一眼就能认出来,差点让我没留意上面还有个属于另外一人的艺术签,不过我没有鉴赏能力,除了姓氏“李”,后面则完全认不出到底是什么字。 “你报名表落在我这里了,我明天带给你。” 发完消息我才意识到高睿上条消息还没回复,今天也没提起补课的事,证明她最近两天确实没空看手机。 搬到临州的第一次拍证件照,我特意挑了家有修图服务的店铺,踩着下班的点取到了照片。 我将报名册放在餐桌上,工整地摆上大头照,想起忘了拿胶棒,转身又回房间。 我听到了开关门的动静,脚步声很轻,想当然地以为喻舟晚回来了,正打算和她炫耀精修的证件照,以至于和石云雅打了个照面时只是机械地说了句“你回来了”,连称呼都忘了带。 石云雅放下手里的册子,朝我点了点头,端着水杯坐到沙发上。 余光撇了眼桌上摊开的纸,看上去她不过是随手翻了翻,在留给监护人的位置之一签了名。 我暗自庆幸刚才把高睿的报名册顺手塞进了包里。 “姐她人呢?” “在老师那里补课。” 我正打算回去刷题,石云雅却突然叫住我。 “今天作业多么?” “还好吧,在学校里写了不少。”为了挤出时间忙竞赛,大部分作业我都是上课偷偷摸摸写完的,偶尔还能提前写后面的习题,课余时间还算充盈。 “我们聊会儿?”石云雅给我倒了杯水,“你想报冬令营?” “嗯。” 我忽然想起来,既然她和喻瀚洋是夫妻关系,那名义上她算是我的……后妈?我摸了摸胳膊,没长鸡皮疙瘩,依旧止不住膈应。 “你们期末的时间定了吗?” “定了,一月九号,考三天。” “我看你那个冬令营是十到二十五号,差不多要到过年前了,”她突然对竞赛培训的事格外关心,“这段时间要一直待在外面?有人和你一起吗?” “有,同班同学,同校的也有。” “有就好,费用和开销什么的,我看那个上面写了不少,你跟你爸说了没?” 我摇头,喻瀚洋是那种不管要多少钱都要胡扯几句大道理的人,粗略算了一下不可避免的开销和课程费用,前前后后加起来要两万,我计划等报名信息都填完了再告诉他,先斩后奏。 “没呢,今天才拿到表,告诉我要填信息,”我不想和她多交谈,一股脑装傻充愣,“还要考一场试,通过了才能录取。” “学校组织的?” “嗯。” “我看那后面的落款是溪州一中呢。”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他们老师来讲课吧,”我对此格外不耐烦,她既没有大方地掏钱,还藏着掖着话题重点不谈,和我东拉西扯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学校发的,我没仔细看。”我巴不得她立刻点头然后结束聊天。 石云雅眼神闪烁不定,见我拿了报名册转身回房间,又端起水杯盯着我,纠结话到嘴边要不要说出来。 “怎么了?” 喻瀚洋推门进来就看到石云雅正拉着我,他立刻露出紧张的神情。 “没怎么,可意找我签了个字。” 石云雅松开我的手,看来是不打算说正事儿了,这反倒让我无比好奇,尤其是喻瀚洋陡然变色的脸,好像很怕我和她关系变得亲密。 虽然我对他们俩都采取尽量不关注的态度,就像对街边搂抱的情侣那样,看到亲密的互动会觉得想吐,不过回头仔细想,自从那次石云雅为了那笔私自挪用的资金和他吵了一架后,我极少看到她和喻瀚洋同时回来,偶尔同时进门,也是各干各事——石云雅回卧室,喻瀚洋去书房,我还以为商务精英夫妻之间今年冬天流行起这种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呢。 “你回来这么早,业务都处理完了?”石云雅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剥了个橘子自己吃了,把“业务”两个字咬得很重。 “今天也没什么事。”喻瀚洋点了根烟打算去阳台抽。 “可意有个冬令营活动,你看一下呢。” “什么东西?” 我为自己看热闹没有及时抽身而退后悔万分。 本来想围观他们冷战的,其中任何一方吃瘪我都会乐得看,结果矛头首先对准了我。 “你自己问她,我也不清楚。” 我将手里的报名册递过去。 “要多少钱?” “后面有附表。”既然他问的这么直接,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什么课这么贵?” “专门的竞赛培训老师,每年给全国比赛出题的。” “七中没有吗?. ” “比不上外面专业。” 溪州再怎么说也是几乎年年包揽高考省状元的地方。 “这十几天课就两万多块了,”喻瀚洋啧了一声,“小雅,你说现在培养一个孩子要砸多少钱。” 我眼巴巴地注视着他眼神的变化,“要钱”这件事给我蒙上了一层强烈的耻辱感,不管是小时候对杨纯,还是此时此刻面对喻瀚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时刻敲打着我,使我更加坚定了完成高中学业后马不停蹄和他们割席的念头。 喻瀚洋的表情让我回忆起杨纯花光了微不足道的工资和他讨要生活费的场景,他当年也是这样皱着眉头,然后故作为难地拿出一笔远不能满足开销的钱,说:“小纯,你知道的,咱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有的能省就省着点,不够再要。” 如果杨纯当年知道他藏着钱自己在外面风风光光,现在还心无愧疚地和石云雅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按她的性子必不会大肆张扬地闹腾,但也不会搂着几张在今天看来完全是施舍性质的钞票对他的感恩戴德,忍到连喻瀚洋也装不下去了,给了她响亮的一耳光,以粗暴的方式这段斩断了婚姻。 “爸,话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许诺说过,学习上的开销你不会少了我的。” 石云雅插着手走旁边,既没有让我稍安勿躁也没有开口劝喻瀚洋。 我对她的厌恶忽然变得具体起来。 杨纯在交男朋友时会碰到已婚出轨的偷腥男,她没少挨过被当成“小三”的羞辱和殴打,以至于我童年里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女人被各种男人骗是人生一场躲不过去的大劫。她和他们分手后会向我和我外婆哭诉自己被骗得多惨,我对打女人的“大婆”和背后隐形的男人都会更加厌恶,当然更多的是后者,所以我一直潜意识地以为石云雅是“被瞒着”的那个,外加一点对上层人士的隐形崇拜,毕竟她那么聪明精干,总不会在知情的条件下心甘情愿当第三者。 人只有在刀落到自己头上才会改变看法,我感觉到了石云雅对喻瀚洋的包庇,背后一寒。 “你给jiejie的可不少。”我差点没对着他翻白眼。 “你姐上课的钱都是你……石阿姨出的,我这管不到呀。”他话一出口便自知有漏洞,因为我没妈。 我偏头看向石云雅,她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最开始的那副处变不惊样子,哪怕我下一秒对她发疯,恐怕她只会面不改色地把锅甩给喻瀚洋。 “好啦,这我也没说不给你呀,只要你好好学,拿个奖回来,”喻瀚洋用力拍了拍脑袋,抓了抓头皮,“我手上没有现钱,明天去给你办张卡,然后从卡里转给你,行了吧。” 事情最终是有了个草草作答的解决法,我逼迫自己静下心写题目,不去想后续一系列可能发生的事件XYZ。 房门是虚掩的,喻舟晚回家后直接推门进来,我一点没觉得意外。 外面灯熄了,书房有一缕灯光,卧室则是漆黑,这一家人真是各有各的作息,我心想。 喻舟晚捡起我扔在床上的笔记本,随意翻了一下,一张布满红笔批改痕迹的试卷掉出来。 她瞥了眼分数,扫到遍地开花的阅读题,合上书还给我,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我却捕捉到到了一晃而过的鄙夷和嫌弃。 我抽了抽嘴角,这母女俩怎么都一个德行,喜欢不打招呼碰别人东西? “你三千五百词背完了没?”她问我。 “干嘛?”我蔑了眼近乎崭新的词汇书,装出对应试教育全不在意的吊儿郎当样,“不急,分班以后再说,老师会统一安排背默的。” “早点过一遍,到时候就不用被别人的安排推着走。” 她说得轻松,好像背一本三指厚的书像吃饭那样容易。 “你当年不会初升高的时候就把高中的英语学完了吧。” “我不需要背这种。”喻舟晚倒是真的认真翻起书,“我练口语比较多,书面其实挺一般的,不然妈也不会让我一直找老师帮忙修改自荐信和申请书。” “这里,”她指着我的笔记,“单词拼错了。” 我转过身,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想到石云雅在女儿身上花钱不眨眼的态度,悄悄地叹了口气,心里酸到翻江倒海,亲她的时候故意在她的嘴唇上重重的地咬了一口。 “我累了,你别闹,”喻舟晚推开我,“我还得回去复习面试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