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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吞吞地从座位上起身,然后再挪到前门,走廊,回头发现喻舟晚没有跟过来。 还在教室。 我被小测折磨迟钝的脑子想起来高睿也在那里。 虽然她俩即使见面了也只会心照不宣地装不认识,我心里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 或许是因为她有无数次距离戳穿我的秘密只隔了一层窗户纸,每当我担心自己在下意识的态度暴露对喻舟晚的偏心时,话题又恰到好处地终止。 我明白,高睿之所以总是与我说起她的哥哥,是将我当成了同类——被血缘的束缚折磨着,无时无刻不在渴望自由与独立的那种人。 她频繁地用自己的经历暗示我回忆起往事,好像在提醒我不要被表面的亲近关系迷惑双眼,从而忘掉曾经的遭遇,以及喻可意这个人当下真实的处境。 但我想的最多的还是用水流声隔开的露骨言语——一边是对话时维持着表面社交的彬彬有礼与自尊自爱,一边是耳朵里勾人心神的喘息,贪婪地占领心智,索取欲望的宣泄口。 我被夹在了二者之间,无论再靠近哪一方,都会被撕扯。 对这个家中每个人的厌恶是时刻存在的,又被依赖和温存所牵制,被性瘾潜移默化地驯服,继续寄生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 我暗自下决心,在成年独立之后,我会立刻和喻瀚洋撕破脸,这种饮鸩止渴的生活断个干净。 但具体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如何利用关于三个人感情纠葛的狗血恩怨,我完全没有头绪。 不得不承认,如果想让石云雅和喻瀚洋撕破脸,让他们的关系经历一次创伤性大出血,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是把刀架在喻舟晚身上。 我打了个寒颤。 就好像已经有一枚尖刀抵在我的脖子上逼着我做决定——是继续活在这样不真实的梦境里,还是为了未来的自由,在当下做出该做的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想到喻舟晚,我正犹豫要不要折回去看看,从办公楼上下来的班主任和发呆的我恰好迎面撞上,招手让我跟他去办公室。 小测考得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只是填空题有道简单的题算错了,高老头想借此敲打我不要分心,训话完毕,他顺便还提了一嘴今天和喻瀚洋聊的话题。 “你爸爸对你的期望还是很高的,我也跟他说高中最关键的三年,多关心你们在家里的学习状态,家校共育,”他靠在椅背上呷了口茶水,“喻可意,还是要静下心,不要浮躁,也不要想其他事情,这几次数学成绩起伏太大,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考起试来数学水平时好时坏的……” 下个月就是数理化竞赛的市初赛,几个任课老师在办公室讨论这事。 要求和往年差不多,主要是高考范围的内容,筛选一批自学的尖子生和有效训练的竞赛生,嫌弃地抱怨有的学生,课内都学的不扎实,倒是课外锦上添花的东西格外上心。 我灰溜溜地从办公楼回来,教室里只有喻舟晚一个人,翻阅着讲台上的英语报纸。 她以为我是考差了才愁眉苦脸,在我埋头收拾座位上的东西时,捏了一下我的脸,塞了一颗糖果在我的嘴里。 她好像很喜欢这种糖,表面有一点点薄荷味,含化了之后只剩下水果甜味。 喻舟晚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闲,她来找我的同时,已经计划好了顺便去外教那里拿A2和IB的备考资料。 她去年已经考过一次A-level,可惜石云雅对成绩不太满意,让她今年重考一次。 临州的二月下旬气温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回升,天暗下去之后却忽然起了风,我戴上校服外套的帽子,街边没来得及撤下的新年横幅被吹得哗啦啦响,满地都是香樟树的落叶,丝毫没有回春的迹象。 我烦躁地踢了脚地上的落叶堆,结果里面还沤着雨水,鞋尖和裤脚上被溅了好几块黑色的泥水。 我从口袋里摸出纸巾。 发现身后没人跟上,走出两米开外的喻舟晚又折回来,接过我手里的纸巾,蹲下身想帮我擦拭。 “不用。”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 “我自己来。” 喻舟晚在原地蹲着不动,过了几秒才站起身,路灯很亮,衬得影子过于黑暗,她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冷硬的拒绝让她不快。 我扔了手里皱巴巴的纸团,想追上去和她解释我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关照时下意识的反应都是回避,尤其还是需要对方弯腰的动作——带着刻意为之的讨好。 我含着嘴里的硬糖,拉起喻舟晚的袖子,借着行道树的遮挡,搂着她的脖子将嘴唇贴上去,翘开齿缝。 糖果轻而易举地顺着柔软的舌滑入她的口中,在牙齿上发出微小的碰撞声。 一切都发生地迅速,尽管我想咬着她的嘴唇等待糖果在升温之后慢慢化掉,但灯光和人影提醒我,适可而止。 环顾四周,零星的几个路人都缩着脖子专注而匆忙地埋头赶路,即使我盯着他们,也没人抬头看一眼。 外教住在大学城的留学生公寓楼,在她家里我看到了埃丽娜,原来他们本市的留学生和老师都在一个圈子里互相认识。 外教老师领着喻舟晚去书房找资料,埃丽娜和她的几个朋友兴致勃勃邀请我玩新买的游戏手柄。 我摇头拒绝。 见我背着书包一副神色游离的焦虑样子,埃丽娜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还不忘和朋友小声地吐槽我们中国学生特别在意成绩,要珍惜不同年龄的人生,她们同院的中国研究生每天都在为了研究数据焦虑到痛哭流涕。 我心虚地连连点头附和,其实压根没在考虑她们说的这些事。 喻舟晚拿了东西之后和他们一一告别,发现我还反应迟钝地愣在原地,拉着我的包带把我拽走。 我跟在她身后,差点没看到楼梯,一脚踩空,结结实实地撞在她肩膀上。 “怎么了?”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文件袋,拍拍我的脸,“脸有点烫,不舒服?” “不是,刚才那里面空调温度开的有点高。” 楼道的声控灯有些失灵,我剁了好几次脚,它才慢悠悠地闪烁几下,亮起来。 喻舟晚也发现了我莫名其妙情绪的低落,但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来自何处。 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清楚个中的所以然。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从今天在学校里主动亲了她之后——仿佛将那些习以为常的,私密的,见不得光的亲昵搬到日常的生活之中,一下子就被温暖明亮的太阳光灼伤。 需要我为所有的言行举止找出合适的、强大的理由,去解释当下亲手促成的难堪局面。 口腔里的甜味逐渐被酸苦取代。 我从她的口袋里掏出最后一颗糖果,用力地咬下去。 喻舟晚背靠着扶手,默默地旁观我摸不着头脑的诡异行为,声控灯熄灭之后,我只听得见糖果被嚼碎的声音,还有衣服摩擦的细小声响。 湿热柔软的舌互相交缠,足够弥补了彼此的空隙,坚硬的硬糖碎片在口中慢慢融化。 黑暗给人一种心安的舒适。 因为一直抱着怀里的书,喻舟晚的手冰冰凉凉的,我用力扣紧,感知手指每一寸皮肤和骨骼的形状。 她咬住我的嘴唇以示回应。 身上像是有微弱的电流走过,我背靠着墙不让自己摔倒,每一处神经都在紧绷和松懈之间拉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怕被声控灯捕捉到。 顶楼有人扔垃圾,砰的一声关上门,头顶上好几层的灯光亮起。 微弱的光线使我勉强看见她五官的轮廓,让人想透过她漂亮的眼睛看清楚里面藏着的情绪。 我吸了吸鼻子,猛地一酸,眼前顿时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