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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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罗走的时候,宵暗还在半睡不睡的躺着,睡相真的是好,一动也不动,有人挨过去,还能得到一点回声,光这一点就不冤枉。但戮世摩罗心里另有一番凶狠的饥饿,这饥饿过了这一夜,就深了又一层。 他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了,别人瞧他都觉得他嘴舌厉害,可他心里清楚——从三尊和网中人在帝鬼死后回归,他以一年为期说动了网中人,在黑瞳之首的调教下收复三尊,他就清楚了,这饥渴如地狱恶火,焦灼的烤得他皮rou溃烂,只有追逐的一切得到了,在这魔世落地生根,造一个自己的巢xue,走一条戮世摩罗的路,他才能消火。 俏如来不会明白,他的好大哥不明白,一个人被烤得干枯,渴望的救援一次次推他下去,要他一死——银燕和剑无极,那些人也不会明白。他顾不了天下苍生,他要先顾自己,顾着把自己捞出来。他们说天下苍生欠不欠他,好比冻死的人为何逐火,就是个笑话。 而宵暗,宵暗也好,夕无沉也好,缓缓下沉,沉得无声无息。戮世摩罗笑了一声,喝干了盛在碗里的酒。 霄羽在西山下的结界入口,带着护卫,宵暗换了一身裘衣,隐隐衬托得他一路而来,格外矜持消瘦一些。两下相见,连旁边的烛微微也很有礼貌,今天早上,宵暗把他叫了进去,直接说了要去鸾族,问他要不要去。 烛微微惊疑不定,有了昨天的事,他很有些吃饭不香,坐卧不宁。宵暗喝了口茶,难得的不是酒水,说:“你要是不想去,留下来练剑吧?”烛微微立刻大声说:“我去!” “去就去。别这么吵吵。”宵暗揉了揉他耳朵:“还疼不疼。” 烛微微嘴一瘪,委屈了一下:“疼。”宵暗漫出了笑,摸了一把宝石,给他吃下去,烛微微一颗一颗捡着吃,跟吃糖豆子,咬的硬邦邦的脆响,抬起头来,宵暗换上了裘衣,裘衣是他让人临时找到的,成色不算太好,马马虎虎的套着了。 为了去鸾族,暴露了身份,就不好再用过去的那一身打发。烛微微倒是没关系,宵暗带他一起去,路上慢慢说话,说的是天地初开,清浊未分,那时候有很多上古神族,说到龙族和凤族如何慢慢衰落,又说到帝女精国的种种来历,抵达西山,他停下来了,说:“下次再告诉你。” 烛微微一抬头就看见了霄羽站在远处——这一幕很有点报应来得快的意思,他看出来了,上次傲慢嚣张的女人苍白的不行,强撑着面无表情出来接待他们,肚子里一下子就快活的翻荡起来,露出一个笑来。 宵暗站在三丈外,彬彬有礼的说:“霄羽少族长。”霄羽咳嗽一声,莞尔道:“南陵王大驾光临,请随我入内,招待一番。”烛微微看她强撑着病体,态度却好似多年不见的好友,心里不屑,却又隐隐生出一点莫名的得意。 这一次鸾族是十分客气招待,处处都很用心,烛微微跟着逛了半天,酒饭用过,歌舞见过了,宵暗还喝了一会儿茶,终于松了口,说要先借用青梧桐树。 “南陵王如今也要除仪了。”霄羽喝了口酒,怡然的说:“诸事齐备,有关礼仪,容我为君司礼。” 宵暗道:“少族长厚意,铭感在心。” 两人都不去提烛龙之焰,霄羽下令让人准备。青梧桐树远处别有重重结界,不可乱走,碧羽跟着小烛龙,怕这孩子不懂事乱闯,冲撞出事故来,她一边跟着烛微微,一边看向远处青梧桐树下。 宵暗借用西山青梧桐树除仪,自然对这些流程了然于心。不仅了然,鸾族和胜弦主那里给出的资料都一样,他的症状很有可能是失侣,既然失侣导致他半死不活,解开了束缚,从此他也能恢复,恢复了,就能对付凶岳疆朝。 这其中种种,别人不说,他也很清楚。 青梧桐树燃起一蓬五彩的光,似乎隐约察觉到火种之源,宵暗站在树前,余人催动法术,一蓬半燃的树叶缓缓落下,落在他手中,他托着那片叶子,忽然间,眼前一片暗红。 婚礼大典上,宾客鸦雀无声,尽头,元邪皇站在那里,投来难辨的目光,他欢喜的强自忍耐许久,极尽矜持的缓缓而行,婚礼上华光溢彩,偏偏光线被阴沉熏染,他看向元邪皇,又过了一会儿,那人还是静静看过来。 “跪下。” 宵暗恍惚片刻,跪了下去,满心依恋的拉扯他袖子,元邪皇低下头来。从前他在幻觉里,不能看清这个人的神色,如今,这一切却很清晰了,那个人低下头的时候,分明有一点情动的光亮,如同暗火灼灼燃烧。 他好似入梦一样,听不分明,元邪皇说着生儿育女,他听见了永远同行,身体自顾自的感动,比起种种,原来俏如来说一声陪他同行,心潮就自顾自起伏,那幸福澎湃的不真实,于是他低下头,虔诚亲吻那只手,握住他的手,他发誓要做元邪皇的妻子。 那一刻,是真的。 他意乱情迷,放下矜持,放下种种顾忌,这心情很真实,连新婚之夜的期待也很真实。他得到的快乐太少,一点点就够他轻飘飘,但俏如来留在魔世,哪怕无可奈何,在他身边,其实他也那么快乐着,不比魔伶好多少。 宵暗迟迟没有咽下那火焰,远处,鸾族的人都在观望。 在山上,俏如来拉着玄狐离开了,他也可以动手了,剜腹剖胎,这样恶毒的疯狂,可以开始了。疼痛流过了神经,火焰熊熊燃烧,一切都那么疯狂,下一刻,邪气流入了身体,这疼痛,这疯狂,这咬牙切齿的屈辱,耗尽了他以后的热气。 他半死不活,又被邪气催生,伤口慢慢愈合,元邪皇拉着他的手,混乱之中,他又开始重复那受过无数次的侵入,他放荡的呻吟,眼泪流出来很多,仿佛每一次都要哭一哭,很久,很久,好像永远也不会到头了。 最后一刻,他被推开了。 自爆的声音很吵,在耳朵里嗡嗡轰鸣,化为一片黑暗,这黑暗若只是恨,对他就是解脱。 可他知道,不止是恨,还有很多的疯狂,很多的自暴自弃,在那些日子里他成了魔,抛弃了从前矜持的人类的身份,无所适从往下坠落,不断坠落,那一刻,他不想被推开,紧紧抓着不放,才被爆炸波及。 他想死,痛快的一死,可总不能得。 火灼烧喉咙,缓缓滑下食道,很痛,吞噬誓言就是如此的疼痛折磨。那真心的誓言存在的如此荒谬,可那些不荒谬的痛楚和经历刻下许许多多的烙印,无论哪一种,他都吞受过一次了。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梧桐树无声无息的燃烧,裘衣也在青色火焰里燃烧,宵暗仰起头看着树上的宝光华彩,过了很久,火焰淡去了,虚幻一样的风景里,俨然一抹暗红之火升腾而起。 除仪结束了。 幻象远去,他飘飘荡荡站在一汪暖流里,火是暗红的火,回过身去望了一望。许多人都在远处,都在望着这暗红色的火焰从他身体里溢出,这是烛龙留下的印记。 宵暗离开西山的时候有点狼狈,烛龙之火虽然没有烧掉他的裘衣,但是给霄羽治疗的时候出了点岔子,少族长一口血吐出来,吐得天雨散花,事后霄羽只能把裘衣脱下来了。 但总算解决了一件大事,他心里很畅快,烛微微时不时看他,欲言又止,宵暗赶着回去,就没有拒绝翼鸟送他们一程,上了翼鸟,烛微微不说话了,他被高空飞行这回事迷住了。 回去第一件事,宵暗又睡下了。 他中途迷迷瞪瞪的时候就想,大概多少有后遗症,睡了一觉,当真半点梦也没有,醒来醒得彻底。旁边桌上有一坛酒,他眯着眼睛坐了一会儿,推了门往外看了一看。 这一看,烛微微垂头丧气,看见他也愣,蹦了起来:“爹!” 魔世的局势完全白热化了。修罗国度和暗盟的联军率先发难,本来还在筹备之中的凶岳疆朝自然没理由不干这一架,于是沉沦海之间的战争迅速爆发,围绕这一带的排兵布阵和激烈交锋持续了将近半个月,远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宵暗到达沉沦海附近的时候,策君公子开明正在积极的观战和写战策,以至于看见宵暗出现在他身后,第一个反应是惊讶的重重倒吸一口气。 “我想,这是欢迎我的表示吧,策君。”宵暗看向身侧的烛微微,他把儿子也一起带来了,再看看公子开明打量的眼神:“这是我儿子,烛微微,嗯,微微,这是策君公子开明。” 烛微微很严肃的摆出小大人的姿势:“策君好。”他的声音脆脆的,让公子开明很有罪恶感,但重点还在宵暗身上:“你能行动了?” 宵暗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我也弄不清楚,不过短时间里,应该能做点什么。” “配合戮世摩罗呢?” “可以。”宵暗说:“微微放在你这里——算了,还是跟着我吧。”他看明白了,策君多半要机动转移,而烛微微又很抗拒,不想离开他。 他睡了一个多月,还是史无前例的记录,无论多么强大的武力,无法保障安定性就不能放心的使用。所以策君只能以最小限度的风险来安排,或者压根不把宵暗算在战斗力之内。 戮世摩罗在附近的高处观战。 他身上有魔之甲,网中人已经离开了,宵暗带着烛微微一起过来,平静的告诉他这是策君的安排,戮世摩罗转过去看了看他,又说:“那你儿子呢?” 宵暗露出一点点明亮的笑:“这么大的阵仗,该让微微看看。” 烛微微握紧了拳头,一副很勇的表情,戮世摩罗本来想说,你就不怕战场无眼一不小心有点什么,但他想了想又咽回去了:“你照顾好他,我不用你担心。”他有魔之甲,没得怕的。 宵暗没听他说什么,自动忽略了这一句,开始布置结界。 这场战争持续了很久,烛微微根本没有能够看得太久,毕竟看是一种距离很远的体验。 “附近的异样?” 戮世摩罗本来也不能长久观战,眼下差不多策君也要差遣他行动了。但一个情报打乱了周围的部署。 异样的地点离策君所在很近,戮世摩罗让策君前去查明。他绝对没有想到,策君竟然因此而失踪了。 “我去找策君期间,”戮世摩罗看了一会儿,曼邪音挺了挺胸,哼了一声,戮世摩罗看向她,当然是闼婆尊,还能是谁:“沉沦海的战势暂时要依靠两位了。” 宵暗微微低下头,声音很淡:“是,帝尊可以放心。” “和胜弦主的联络,就由你cao烦了。鸾族的魔兵暂时交给你掌管,”戮世摩罗搜刮了一遍,到底也想不到更多和宵暗有关的、可以交给他的魔兵,宵暗微微一怔,答应下来:“具体的战策,帝尊有何想法?” 戮世摩罗骤然一松,笑了一声。 宵暗抬起并无多少游移的眼神,修罗国度的帝尊对这种含蓄试探的眼神,一如当初初见时,互相抬杠一样的看透和寒冷,道:“我交给你,你不敢接?” “有这一言,”宵暗淡淡道:“我接了。” 围绕着沉沦海的战势完全炽烈,应龙师重伤不起,短时间内也恢复无望,晚景十分凄凉。宵暗并不是修罗国度出身,也没有三尊那样实打实打出来的名声,交给他别的部落的魔兵,难免会有权威性不足和种种磨合——在这种时候闹这些,就太要命了。 宵暗很快就看过了最近的战报——霄羽所率领的鸾族,确实是最为合适的一部分战力,尤其高机动力和御空飞行的优势上面。 在和胜弦主沟通不久之后,就出现了他一战成名的最好机会——凶岳疆朝故技重施,想要勉强使用应龙师的绝技,复活战场上的死者驱策。在宵暗以奇兵袭击,暗杀术师,破坏此举之后,战势一度进入僵持。 烛微微见过最残酷的一战,在于鸾族之人,将灌满地气的魔族俘虏,从天空落下。 俘虏落下羽族的飞行部队,很快落入凶岳疆朝的阵营,引发爆炸,当术师开始引发天雷落阵攻击天空上绝好的目标之时,鸾族却被结界术保护,安全的回到了修罗国度阵营。 宵暗在那之后,和胜弦主默契的维持着固守局势——外部的失利一定会对凶岳疆朝六位王子之间的局面产生震荡,他们在等待一个内乱燃起的时机,稍微的放松进攻,是为了接下来一场更大的决战。 在决战之前,戮世摩罗带着策君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回归了。 战斗持续了很久,又或者说是战斗本身让时间变得很久,当来来回回的争夺终于有所平息之时,胜弦主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此时,修罗国度和暗盟、凶岳疆朝,又迎来了暂时坐下,重新签订和平条约的时候——比起从前,这一次的和约,rou眼可见的将更加短暂和薄弱。 但暗盟的立场一向是很有限的合作——尤其在另外两边都急欲扩张和野心勃勃之后,倒向修罗国度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太长,一年左右,足以让胜弦主对戮世摩罗的警戒心不断提高。 白衣霜雪色,这一年,魔世大战期间,俏如来也在忙于仙界对于中原和苗疆的种种事端,等他终于稍加喘息之时,穿越了魍魉栈道,抵达魔世,马不停蹄的抵达了暗盟阵营。 暗盟人马驻扎之处,胜弦主正在待客。俏如来一向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更不用说他一路而来,风尘仆仆,再怎么小心用意,也有难掩疲惫的时候,这短暂的等待之时,他就在旁边的营帐里,稍作休息。 战场已然稍稍平息,见到胜弦主,自然要一问近况。银燕被带入魔世,若是跟着小空,他还能放心安全——虽然发生什么已经不忍试想,多半在道域之事,这里也多次发生过了。 如果银燕恢复清醒——他这个做大哥的,当竭力疏导,不让银燕愧疚太深,俏如来微微苦笑一声,当初他在道域,说的那些话,小空也会极尽渲染的转达吧。 这片刻间,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魔族漫步而来。 一个俨然是胜弦主帐下侍女,与方才接引他的双嬛面目极为相似,那女子急急追着一个看来十岁模样的少年。少年穿了一身盔甲,配了身量相称的剑,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来:“双燕姑娘,我不必谁来服饰,在那里等一等就是。” 双燕赔了个笑容:“小公子,方才是奴婢一时失语,那里风沙太大,如何坐得舒服,奴婢更愧对王子当初恩情了……” “恩情是我爹的,你要还他,我不必了。何况那里不是有人坐着等么,你不必cao心了,我爹不久就出来,知道还有故族,他一定很高兴的!” 俏如来蒙他一眼看来,无端把他牵连进去,微微一笑。他这一笑,那少年大步而来,站在外面,先客气了一礼:“借坐片刻,可否打扰?” “同是客人,你客气了。”俏如来说:“还请自便,不必在意我。” 那少年入了帐来,坐在他旁边,果然不再说话了。 俏如来也闭着眼睛,微微休息一阵,忽然,少年的脚踢在了凳子上,冒出一声。少年是少年,却是个和孩童也不差的年纪,俏如来仍作半是睡着的模样,那脚又踢着一下,半晌,少年忽然嘀咕道:“真的睡着了,比爹亲还能睡。” 俏如来坐在凳子上,战场因地制宜,有凳子就很不错了。他暗地里有些好笑,却还维持不动,只听那少年又咦了一声,道:“人族……胜弦主帐下何时多了人族之属,爹爹还说人族多在修罗帝国,原来暗盟也有人族。” 俏如来心里好笑,这少年表面矜持,实则颇为活泼,他不睁眼,少年又摸索了一会儿剑柄,发出一点动静,又低下头去:“爹亲再不出来,我就肚子要饿啦。” 外面足音靠近,一顿,道:“俏如来大人,胜弦主有请。”俏如来没动静,少年吓了一跳,外面双嬛又柔声道:“俏如来大人,胜弦主请您一会。” 俏如来微微一动,睡眼惺忪,只装作刚刚醒来,一惊一怔,起身匆匆整理一下:“有劳引路。”一眼也不看旁边心思活泼的少年,他刚才未及出声,侍女恰好撩起了帐帘,一眼看去,却是吓了一跳:“小公子怎的也在。” 烛微微在大人之间,已经习惯装出沉稳可靠地模样,微微一点头:“劳烦,我爹爹在外等我么?” 双嬛不自然的笑了一声,道:“王子在驻地南边,等小公子过去。” “咦?”烛微微一惊,又回过神来:“好吧,我去找他。”他是临时起意,在这里等他爹的,大概是刚才不便传达,他爹就去南边了。 俏如来看了看他。 少年暗红的发色,饰物挡住了脸颊上一块斑纹还不只是胎记,有一双淡褐色的眼睛,盈满了雀跃的欢喜。 大概是看得久了,少年忽然回过头,双嬛也怔了怔,低下头道:“俏如来大人,胜弦主……” 俏如来发动了斩龙印——他没有说话,没有询问,也没有试探一二,下意识的,在过去无数次怀疑的时候,发动斩龙印的时候,没有抱着什么希望,更没有浮起热情。 若是发动千次万次没有回应,就该习惯了没有回应。 然而这一刻,他的手心微微发热,浮起了心悸一样的勒痛的回应。他掀开了帐帘,黑暗之中,尘沙吹起一阵一阵的风。 南边营帐之间,黑暗之中,人影吹得单薄而模糊,凝视着抬起来的手掌,那点浮起的印痕。 “斩龙印……”宵暗苦笑道:“互相之间,互有感应。倒是不枉费当初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