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穆】无垢无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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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世的普罗米修斯对穆降下诅咒。 作为侍奉神的战士之一,穆被要求拥有的最重要的素质从来不是强横的武力或者深沉的智慧,而是“纯洁坚定”。不能细想“纯洁坚定”是否是距离智慧最遥远的词汇,总之当女神携带胜利的保障归来,白羊座的穆仍然做最称职的战士。然而诸神照见,正是他们让穆知道,连同生死在内,地上世界并没有纯洁无瑕坚定不移的事物。本代的圣战起始于尸骸重回人世。最神圣和最亵渎相互游移,一切都变得可耻的滑稽。在此之前,穆曾以为那是今生最后一面,撒加轻点他的额头,烙下诅咒, “你适合活下去,穆。” 穆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偏见——在他眼中,即使是悲剧的预兆尚未显现的十三年前,撒加也未免傲慢太过。明证是撒加常常说起的那些似是而非,不作解释也不希求理解的话语。 恩师是圣域教皇,镇日繁忙,穆自小少有与史昂相处的机会。本代的黄金圣斗士们陆续聚集到圣域后,是双子座和射手座担负起相当一部分的日常指导和照料。当时的圣域上下,或许没有人不喜爱他们。艾俄洛斯尚年少,已经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而且智勇兼备,是所有人眼中圣斗士的模范。而撒加……被赞为“神之化身”的战士是否应当更加豪迈热烈、耀眼夺目呢?穆从清寂的嘉米尔来到圣域的时候,他见识到的双子座的样貌,已经是安静、温存、悲喜莫测。 谈及七感的磨练和招式的精进,撒加不似艾俄洛斯那样严肃一丝不苟,只是颇多夸赞。穆原本以为那是双子座性情更温和的缘故。后来他看到双子座和射手座并肩离开训练场,艾俄洛斯说本代的战士们虽年幼,然而重任在肩不能轻忽。撒加一如往常很是温存地笑着,“我知道什么是重任在肩。”他说着忽然回头看向训练场中心的穆,“时日已经近了,魔星随时可能苏醒。无论好坏,他们就是将要参与圣战的一代了。既然如此……” 此后无数个如同那时一样的清白明朗的晴天里穆会想起撒加的眼神——万般哀怜,却又寒若砭骨的眼神。世上虽有崇高的理想,有值得交付后背的战友,有日月星辰大地,想起他,穆就不由自主地回到举目无缘的角斗场,感到宿命显形倾轧而来避无可避。 圣域上下,或许没有人不喜爱那时的双子座战士。年幼的白羊座难说自己心绪如何,只能认输一般地错开了视线。 在同辈中,穆不仅天赋优异,而且举止颇得体。他初来圣域不久就在恩师手下将星屑旋转功学得有模有样。史昂忙于政务时,撒加也曾在旁指导他练习。面前虽无血rou之躯的敌人,却有坚硬的巨石。年幼的战士尝试着调动星辰的力量应和自身的小宇宙,巨石也化为齑粉、消弭无形。撒加在他面前俯身微笑,摸摸他的发顶,同对其他所有同伴一样,不吝夸赞。双子座的夸赞当中并无分毫不真诚的迹象,穆却在片刻的欣喜过后迅速定了心神,换之以得体的谦逊,说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足。 “不足么……”撒加起身望向山顶。不知为何,穆相信他正望着教皇厅的方向。若要以果推因,从过后的一切推之,穆此时的惊惶并非没有道理——他站到撒加面前,想要挡住那道视线。 “教皇大人的杀招在你手上,太干净了。” 这显然不再是撒加常常说的那些夸赞了。年幼的穆在心神紧绷之际本能地将之视为对恩师的批评。他不懂批评了什么,“干净”又有什么不好,只能寻找自己知晓范围内的反驳,“银河星爆就不一样吗?” “我们知道自己留下的是荒芜。” 圣域众人眼中的“神之化身”温柔可亲。撒加的那些温柔可亲能够被污蔑作虚伪吗?即使在往后多年,最深的愤恨中,穆也不曾这样想。然而那些温柔可亲能够被确信为真诚吗——在巨石崩毁尘沙四散的训练场,穆第一次听见撒加说“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真正以万般柔情爱惜谈起一个人时,是何种模样。如果唯有运使惊世之招留下撒加口中的“荒芜”的另一个人能被他囊括为“我们”…… 因为那次谈话,即使双子座的一言一行真如晴空万里坦荡澄澈,穆总在缘由不明的惶惶然中错觉到一丝阴霾。 直觉更可信。不久之后穆就确信自己觉察到的阴霾并非错觉。圣域剧变,教皇公布的消息是双子座身死,射手座叛逃。人心浮动之际,教皇最先单独召见的是作为弟子的穆。 “你如何看?” “弟子……”只瞥见一眼,穆就深深地低下头。“不敢置信。” 教皇威严隆重。过往时日,作为弟子,穆其实也未曾有过与教皇朝夕相处的机会。然而比之旁人,他毕竟与教皇走得更近,更熟悉一层。而眼前人——穆调动起全身气力才堪堪维持不动,升至极限的小宇宙却同战意一道无可遮掩——眼前人浑无半点掩饰之意,简直像是挑衅。 “收起你的杀意。往后你须挥拳相向的,另有其人。” “你作得不像他。” “我需要像谁吗?” 穆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急怒之下战意迸发,正欲奋力挥拳,却被一股磅礴而来的小宇宙压制得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嘘。先想。你决定如何称呼我?” “……教皇。” 穆尚且年少,生死交关之际,他不由自主地一霎走神,竟然想到属于教皇的符号颇多,教皇是隆重法衣和黄金面具搭起来的人物。由这些符号搭建起来的教皇,确实无需像任何活人熟识的任何活人。 面具之下的人现在是何种样神情呢? 教皇姿态如常,轻描淡写地压制着他,继续同他谈话,“圣斗士的事业里没有不可置信的事情。圣斗士是将神话当作历史学习并继续书写的人。而同历史一样,神话对‘真假’再宽容不过。” “果真如此,”事已至此,穆觉得自己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我不相信未来的人阅读属于我们时代的神话时,最污秽不堪的背叛也被写入其中。” “果真如此,”教皇似乎不仅不愤怒,还颇真诚地低笑着继续遐想,“你此时此刻为恩师为女神而爆发出的忠诚和勇烈,岂不是也同‘最污秽不堪的背叛’一道被掩埋了?” “你……!” “别愤怒。想,继续想。”教皇微微地倾斜身体,动作隐蔽地按揉着额角,调整片刻,声音如常稳定明朗,“继续说你们的历史吧。你不觉得你们进行的是一种普罗米修斯式的伟业吗?” “我不敢这样抬高自己,窃取盗火者的荣光。” “你误会我了。”教皇似乎疲惫不已,撤走了压制着穆的小宇宙,自己则全无防备地撑着额头,沉默许久。理智告诉穆这是绝佳的进攻时机。然而强横的小宇宙不在了,无形的话语仍然诅咒一样束缚他的手脚——“想,继续想。” 他该如何……他该作何选择? “你误会我了。”符号搭起的人间至尊在穆面前蜕下面具。撒加的面容显得前所未有的疲惫,然而又很温存,百般难解,微笑着对他说,“我指的不是荣光,是世世代代轮回,不可胜数无法清算的,代价。” 自神话时代起流淌、干涸、流淌……叠加至今的虚幻的血海向着年少的白羊座侵袭而来。身死无足惧。值得人为之战栗难言的,唯有历史。失去意识之前,穆挣扎着向背叛者伸出双手—— “不是……‘你们’的历史,是我们的历史。” 身为战士,穆敢于对一切挥拳——对敌人挥拳,对诸神挥拳,甚至有朝一日要对战友挥拳。但他无能对一副悲伤的面孔挥拳。他的恩师身在高位,但是个平易的有些风趣的老人。而如今坐在教皇厅里的人——背叛者如此明目张胆地显露野心和傲慢,比起得意忘形之际的破绽,更像一个暗示。 撒加果真在向他暗示吗?穆连夜出走圣域,避居嘉米尔。嘉米尔同他离开时如出一辙,清寂少有人烟。人在无人处,总错觉自己也变得清白干净。穆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习得侍奉神的战士应有的纯洁坚定。当他疑心凶手的所作所为是有意的暗示时,他也就无法确信自身的清白无辜。 十三年。穆修行精进、静观时局、等待机会……感到耻辱。 “我果真失去了能够被写入神话里的忠诚和勇烈。” 他避居嘉米尔的最初几年,教皇从未来访。圣域风平浪静。在女神回归之前,这似乎是好的迹象。远远地关注着圣域的穆需要说服自己这是好的迹象。 唯一一次迅速失败的叛乱爆发前一天,撒加来到嘉米尔,观看穆修复圣衣,穆邀请他进屋休息。明知不必装,彼此仍然在假装。终究是穆难以忍受,与撒加对面坐下,率先发问,“教皇大人不远万里来到嘉米尔,是终于做好决定了吗?”他确信除了为杀他而来,撒加不会有别的意图。这一确信让他久违地感到轻松,好像日日夜夜纠缠他的耻辱感终于有烟消云散的一天。 “我早已经做好决定了,在许多年前。”撒加轻缓地抚过桌面陈旧的木质纹理。他待物品有胜过待人的脉脉柔情。柔情如此安放,尤显孤独。穆紧紧握着桌沿叫坚硬的棱角压着掌心带来疼痛,制止了自己的思绪。“这里真冷清。”撒加起身时微不可察地一顿,似乎花费颇多气力才站稳,“倒显得比教皇厅更空旷。” “你真无耻。在我面前提教皇厅。” “我不提,前事就可以推倒重来吗?” 说“神之化身”无耻,若在一切发生之前,穆连想都不曾想过,更遑论撒加听到此等评语时平静得几乎死寂的反应。圣斗士的事业里果真没有不可置信的事情,高尚同卑劣一道没有限度。撒加浑无半点愤怒的迹象,径自走进厨房,找出现有的食材,洗净蔬菜、码放配料、切牛rou。到划过生rou,比无人的高原更安静。安静的切割中他忽然重提旧事, “教皇大人的杀招在你手上太干净。如今你想明白了吗?” “……恩师传授的招数精妙强横。你以为随意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动摇得了我吗?” “纯洁坚定,了不起。”撒加说着肩膀微颤,竟是明目张胆忍过一阵笑。他忍耐笑意的姿态也很像是忍耐疼痛。倾盖而下的耻辱感之中,穆又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似是想支撑住他的背脊。随即他惊醒一般收回手,摆出防御姿态,听撒加继续说,“听清楚,我说的不是你的‘恩师传授的招数’,是它被你使用。……很新鲜,过来看。”并无令人惊异的场面,然而穆走近看去,却觉得一阵寒意灌注全身——生rou的切面跳动着,在刀光里死生难辨。 “这是……很自然的……” “自然。我说的正是自然。”圣斗士少用刀剑。大多数时候他们依赖的是自身的拳脚。撒加把弄刀剑如同运使自身的拳脚。刀尖一霎虚抵在穆的胸口,转瞬又游移挥走,危险同他们的谈话一样,轻捷得像是错觉。撒加闭上眼睛,点了点隐隐作痛的额角,将生rou丢入锅中。水面渐渐浮起褐色的血沫,并无多么混乱场面刺鼻气味,但是无端显得脏污。脏污之中,他叫穆将配料一一递给自己,他调制糖霜、搅打奶油,在满室过盛的甜蜜气味里说话。 “我说的正是自然。活的肢体——甚至死后不久的血rou,仍然像是活着的。抛头洒血、肝脑涂地,那是不在乎真假的神话里的句子。抛洒涂抹它们是不会好看的,气味也不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穆不知何时解除了防御的态势,反而张开虎口狠狠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这些?” “我站在这里,就是资格——做任何事情的资格。”一刹那,年少时明朗张扬的骄傲又停驻撒加眼中。他苦笑着摇摇头,“我在这里,没有进行任何战斗,我做的事情,已经更接近真实的杀伤。” 太聪明的人往往更难纯洁坚定,也就更难快乐。穆正是太聪明的人。穿上漂亮的铠甲,用星座的名字称呼自己仿佛攫取了天上的荣光,在生死交关的战场上使用一出手能将血rou之躯湮灭于无形的招式,无论生死地享有干干净净的——连气味也不很糟的荣光。隐隐地,穆也在其中感到一层透明的隔阂。而撒加总是那样轻巧,不必挥一拳,就捣毁了他的水晶墙。 “恩师的招数在我手上……” “需要的是逃脱神话的想象力。越想象,越接近真实。”人如何被戕害,如何疼痛,如何死去——绝不是干净漂亮的一双对手互道用星辰日月命名的招式,一方清净飘渺化作尘埃,一方巍然站立收获荣光。 撒加又捏起了刀柄,摆在手心把玩一般地转了几圈。“我用的是匕首。黄金匕首。” “撒加!”电光火石间,穆完全理解了撒加的来意,以及他此番到来,说了一切——他就是来,他特意来…… “你特意来羞辱我吗?”悲怒之下,他挥拳的速度快如闪电。撒加恍若未觉,不退不避,生生承受住这一拳。 “记住这感触。在往后每一次你需要击伤甚至杀死一个活人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穆分不清从撒加口中说出的究竟是指令还是诅咒——或者两者并无许多区别。随着言语,攻击的感触确实顺着他的皮rou骨血烙下。撒加感到疼痛吗,撒加正感到疼痛吗?穆第一次将挥拳朝向的对象的疼痛纳入考量,而这个对象偏偏是撒加。无边无际的耻辱中他也感到胸中疼痛,无可倾吐,无处立足。 “我恨你。” 往后他再使用为正义而磨砺的拳脚,再使用恩师传授的招数,再怀抱对真实的想象力站上战场,他想起的——同噩梦一般反复回想的——将是撒加微微蹙眉的样子。 “我恨你。” “……我如果失败身死,宁愿死得肮脏痛苦毫无光荣可言。” “这算什么?”穆喉咙发苦,一时忘情,竟然变拳为掌,向前一够,似推似扶,握住了撒加的手腕。“又是似是而非的只字片语,没有比这更廉价的忏悔了。”话已出口他才惊觉不对——由他来主动提“忏悔”二字,倒像是迫不及待地替仇敌找好了借口。 “谁忏悔呢?”撒加低垂着眼眸。穆看见睫毛的阴影洒在他眼下,万般柔情难解。他轻之又轻地下指令,或者作诅咒,“这是我的许愿。我对你许愿。” 说着他挥开穆的手,转身离去。他为穆留下一片狼藉景象,甜蜜腥膻气味交杂,顽固不散好像此后再也清除不尽。穆支撑着不愿意就此认输,“既要代行神职,又要预言自己的结局,你真把自己当成盗火者了吗?” “盗火者可曾害死过你的恩师?别抬高你的仇敌,穆。” 望那道毫无动摇的背影,穆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年,谈及七感的磨练和招式的精进,撒加不似艾俄洛斯那样严肃一丝不苟,只是颇多夸赞。原来——他的严肃一丝不苟,他的毫不留情的贬斥和屠戮,只留给他自己。 “我明白了。” “只不过……” 穆忍不住近前去听。撒加真正的坦诚永远轻忽得如同错觉一般。错身那一刻,穆听到的是, “如果这里真是我的高加索山,那也很好。” 无需出拳,穆已经习得了辨别痛苦的想象力。他感到这个人——这个他并无分毫立场去关心的人——正忍受着痛苦。隔开数年时光遥遥相对,穆也对那时的双子座回以哀怜——那是令穆自己深感耻辱的哀怜,也是对一个与命运厮杀之人的哀怜。 “你的许愿,我确实收到了,撒加。” 撒加离开后的第二天,白银圣斗士,天箭座德里密找上嘉米尔,意图说服白羊座的战士同他们一道对教皇举起反旗。此事该如何处理,背后缘由,全都值得深思。然而第一时间,穆没有想他该想的一切,而是胸中痛楚,流连于无关紧要的小情小爱。 第一时间,他想的是,撒加为何来找他?撒加同他谈那些招式的关隘、人命的重量、真实的想象力,甚至剖开心血一般同他谈那些生生死死的痛切的愿望,难道是为了,难道只是为了……预防他与现今的圣域为敌吗? 穆拒绝了天箭座,然后多年来第一次传信圣域,说明事情经过。落笔前,他忍耐再三,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最终忍不住写道: 教皇没有必要为此等小事不远万里专程来到嘉米尔。 圣域仍然风平浪静。多年前他能按下黄金圣斗士叛逃甚至身死的消息带来的风波,这些年来他能抚平无神的圣域,如今他同样能收拢心怀不满的白银圣斗士。战士不学权斗,不擅心计手腕。于风平浪静中做到这一切的撒加,是否感到高兴呢? 不记得是第多少次了,穆支撑着制止了自己的思绪。 圣域的回信始终没有来。教皇对白羊座没有问询更没有追究。许久之后,来的是撒加本人。 “我只是来见你,与你说话。” 柔情可耻。可耻的柔情长年累月地伤害着穆。 撒加来的频率不高,也没有规律。有时候他只坐下,撑着额头小憩。有时候他在观看穆修复圣衣时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说沿途的风声风声里倾倒的草木和草木之下死生不明的鸟兽。 “这里本是个荒凉的地方。教皇看不习惯,不是非要来。” “我头疼。不好听的话,你可以少说两句。”他果真毫不设防地闭上眼睛。无论走至今天这一步是非功罪如何评判,他闭目休憩时只是静美。风声脚步声,近至他身畔,都先轻缓了三分。穆想起他探听到的关于圣域教皇的传闻,传闻中的教皇喜怒莫测,恩慈与狂暴俱存,仿佛截然相反的两个人。虚无缥缈的传言如今飘进他心头,再荒诞不经,也成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穆忍不住抓住这个借口。 “你不是……‘他’?”有一个承担一切罪责的恶人,还有在他面前搅动糖霜显露真心的撒加,如果真能是这样…… “没有‘他’。”撒加忽地睁开双眼,流露出过分明显地冷嘲之意,“对你来说,也不应该有‘他’。”简直像是为自己的言语作注,撒加瞬息间出招制住穆的双手,向他展露出太过真实因而未免像是表演的凶狠。 “我知道……可我为什么落到这一步呢,你为什么叫我落到这一步呢?”穆也分不清自己是未及反抗还是选择了未及反抗了。他再难支撑自己说服自己,痛苦地仰起头直视着撒加,“你为什么叫我落到这一步呢?我本可以有光荣,有纯洁坚定,有最正当的恨。” 耻辱的痛苦如有实质。撒加作为维护地上正义的战士踏入圣域,走到今天他仍然冀望着为正义而战,结果他所有的冀望和行动,造就了眼前人不能以正义抚慰的痛苦。 “这本是个荒凉的地方,可是沿路伏倒的荒草,也不如教皇厅冷清。如果这不是你需要的抱歉,在不很远的来日会有……” “我需要的不是抱歉,撒加。”年轻的白羊座在痛苦已极之时终于露出凶相。他猛地发力甩开撒加的手,顺势将人按在身下,以抛弃一切荣光的决绝,倾身吮吻着撒加不设防的咽喉。 “如果这里真是你的高加索山,你血rou骨骼脏腑,要被撕扯多少次才足够?” “直到……你决定停下为止吧。”尖锐的疼痛中,撒加伸手挡住穆的双眼,感到掌心的灼热潮湿,“穆,不要在我面前显露你的软弱。” “凭什么……”话语又同指令一般,同诅咒一般烙下。“凭什么你总是这样傲慢呢,凭什么……” “既然你提起,最后一句,我也非傲慢不可了。”隐约的血腥气正衬起他的傲岸之色,而他的动作却难得温情脉脉。他轻轻揽着穆颤抖的肩膀,“活下去。你适合活下去,穆。” 辞世前的普罗米修斯对穆降下诅咒。穆曾以为自己无法再冀望更好的最后一面。然而诸神将受尽痛苦的尸骸送回人间大地。撒加说的果真不假,属于他们的普罗米修斯式的伟业,不是照耀人间大地的荣光,而是无休无止、不可胜数、无法清算的代价。 经年累月,在穆心中,撒加的形象无法贴切地被放置在善恶任何一处,净垢任何一处,爱恨任何一处,如今他连生死也游移着弃绝了,于游移中终于纯粹成一个狡猾的诱惑者,言生言死,都像某种招引。 他流下了血泪呢,穆想,自己又迫不及待地捉住了一个可以用来继续爱他的借口。耻辱的清醒之中,天地响彻的伟力中,运使禁招的白羊座将要同双子座一样背负污名了。十三年后双子座终于将黄金匕首送进女神的胸膛,此前与此后,背叛与忠诚的复调连成回环,像个恶毒的玩笑。 早知如此,穆想,自己不该为那个痛苦的吻和此前游移的、温存的一切感到羞耻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