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mama(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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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mama Chapter 4: Mom 伊冯在女人的臂弯里醒来。 那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伊冯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那么年轻,艳丽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便五官是模糊的,但伊冯知道她一定是个姿容惊艳的女人,像一株盛极的玫瑰。可她身上又有一种过分柔和的气息,宛如玫瑰低首,抹平了锐利的妩媚。 她垂下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了一下伊冯的脸颊。 伊冯张开嘴,发出了哇哇的啼哭声,女人轻轻摇晃着臂间的她,歪头逗弄,金色的发尾从肩后滑到胸前,铺在她身上。 她轻声说了些什么,捻住伊冯的手指。伊冯听不懂,但那一定是充满爱的话语,因为女人的目光太过温柔,她的眼睛如汪洋宽怀无边,如蓝天自由广阔,她眼中映出的孩子就是她的全世界,她所有的爱和希望。 女人哄着怀中的她,忽然抬起头,和别人说了一句话。 依旧是伊冯听不懂的语言,但是她听清了一个单词,因为女人念了两遍。 “Yvonne” 那是她的名字。 她想要伸出手,抓住那个女人,大声呼唤她,可时间突然凝固了,眼前的画面变成了碎掉的橱窗,光影破灭。梦境坍塌了。 伊冯在坚硬的床板上惊醒。 外面的天已经转亮了,林间的飞鸟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看来这就是吵醒她美梦的罪魁祸首了,它们跳动几下后又飞去下一个落脚点,歌声愉快。 在斯沃德家,这样的清晨有几千个。 伊冯从床上坐起来,身上有陌生的不适感,就好像有人把一团火塞进了她的肚子里。她身上还穿着棕色的外裙,脚上的靴子也没脱。伊冯惊呆了,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昨晚怎么没有换衣服就睡觉了? 她推开房门,拎起裙摆跑下楼,粗跟的皮靴在木地板上踩出蹬蹬的响声。 斯沃德太太正坐在桌旁织衣服,闻声抬起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伊冯猛然刹住了脚步,她呆立在楼梯上,目光茫然。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户,落在木质的楼梯间,照亮了遍布房屋的浮尘,它们四处飘散。 出乎意料,斯沃德太太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也没有对她说教,她的语气难得那么平静:“你昨晚和艾略特在酒巷喝醉了。” 伊冯愣住,“我们喝醉了?” “万幸的是,我们把你们带回来之后没多久,那条酒巷就出事了,据说是着了火,现在已经被封起来了,你接下来出门都不可以再靠近那边。”斯沃德太太叮嘱道。 伊冯迟疑地点了点头,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她昨晚的确是和艾略特·斯沃德一起去买酒了,斯沃德太太总喜欢在睡前喝点酒,家里的酒正好喝完了。可是艾略特呢?她突然记不起来了,大脑就像被石子卡住的齿轮,无法顺畅地工作,她的记忆从某一点开始消失了。 斯沃德太太又开始催她去干活了,伊冯正要转身,她需要上楼换件衣服,可余光里闯入一道虚影,让她停下了脚步。那是斯沃德太太手里的东西,她紧紧捏着的东西,那么眼熟,那么眼熟……是那块父母留给她的石头! 她激动地大叫起来,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冲向斯沃德太太,可斯沃德太太盯着手中的东西,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刹那间,房子也变成了虚影,斯沃德太太的身形奇诡地扭曲起来,伊冯撞进破碎的木桌,梦境再一次坍塌。 伊冯在冰凉的地板上醒来,熟悉的白色天花板爬满常青藤和紫色的花,白光穿过网格花架,照在她脸上,冷冽得一点都不像日光。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她醒了”,周围的人呼啦一下散开了,她跳了起来,膝盖狠狠地撞在桌板下面,痛得她呲牙咧嘴。可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从人群中奋力往外挤,拔腿就跑。 她在白色的长廊上狂奔,顶着人们惊异的眼神往外跑,可是跑着跑着她忽然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她停了下来,大口喘息,惊惶四顾。突然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向伊冯伸出手,呼唤她。 “伊冯,该回家了,别再逃了。”那是穿着正装的斯沃德先生,他满怀关切地望着伊冯,她却害怕得流出泪水,用力摇头。 “不,不——” 脚下的地面碎了,裂纹延伸到脚下,爬满常青藤的石柱爆裂开,伊冯摔了下去,世界消失在黑暗中。 伊冯在铺满阳光的草地上醒来,在卧室冰冷的床上醒来,在火海的废墟里醒来…… 她仿佛掉入了一个循环,每一次循环的起点都在睡梦中苏醒,以梦境的崩塌结束。有时头疼欲裂,像有人拿剑刺穿她的脑袋,有时又似乎只是睡着了,她在天旋地转之间,掉入一次又一次的睡梦之中,无法逃离。 意识在黑暗中不断下坠,终于触底反弹,黑暗里伸出一只手,巨大的力量把她推离深渊,举着她从漆黑到光明,她从梦境的循环里挣脱出去。 伊冯醒过来,刺眼的光照让她忍不住闭了一下眼。她弹了起来,梦境里的灼痛让她满头大汗。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就像有个棍子狠狠地搅她的大脑,她忍不住发出尖锐的呻吟。 一只翅膀从她身上举起来,伊冯瞪圆了眼睛,那是龙,它之前用自己的龙翼罩住她的身体,她还额外盖了一层被子。先前睡觉的时候,她就窝在龙的胸口旁,那里没有龙鳞,但也不是小猫的肚子,并不柔软。 伊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现在就像从水里捞出来,前胸后背的布料全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很不好受。 “你醒了。” 伊冯沉默良久,斟酌再三,问出了她此刻最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我为什么在地上睡觉?” 龙抖了抖龙翼,收回在身侧,它缩着脖子,看上去比以前圆润很多,就像一只鸟。 “你的魔力需要我来调和,但你的床实在太小了,所以只能让你靠在我身边。” 伊冯:“……可是地上很硬。” “我想让你枕着我的脖子,躺在我的前臂上,但你后半夜乱动掉到地上去了。” 所以她其实不是躺在美女的臂弯里,而是躺在龙硬邦邦的脖子上吗?伊冯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你当我没说。” 她从地上爬起来,她躺在龙身上睡了一宿,竟然没有腰酸背痛,只有头还晕得厉害。伊冯感觉自己在顶着一脑子的浆糊,她跌跌撞撞地摸到了门把手,嘀咕道:“我要洗澡。” 她拉开门,冲出房间。外面出奇的一片平和,今天的天灰蒙蒙的,这是一个阴霾天,早上就有维拓漂浮在阿肯勒神木四周,精灵们各司其职,如往常一般忙着自己的事情,昨晚的大火仿佛只是伊冯的梦。 伊冯冲到精灵们沐浴的地方,飞快自己脱光,跳进水里。 只有全身泡在热水里的时候,她才能勉强聚集自己散乱的思路。水纹一环一环散开,水雾升腾,被她搅乱的水面渐渐平静下来,倒映出她冒在水面上的脑袋。白金色的细丝在水面上飘散,末端像绽开的金绦,伊冯用手拢了一下,有几根被她拽了下来,她吃痛倒吸一口冷气。 那居然是她的头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一头土黄色的乱蓬蓬的头发变得越来越亮了,就像街巷里那些被人喂养的野猫,吃好喝好,长得皮毛滑溜,油光锃亮。 以前还在斯沃德家的时候,又一次她洗坏了二小姐的衣服,她不知道那件衣服那么脆弱,搓揉两下就烂了。她揪着伊冯头发又打又骂,说她就是泥巴,泥巴色的头发,泥巴色的脸。斯沃德太太及时赶来,阻止了这场闹剧,她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像个淑女一样,行事端庄,谈吐优雅,不能因为一件衣服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伊冯躲在一旁,闭着嘴一句话不说,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那天下午,斯沃德太太带着孩子匆匆出门了,直到傍晚才归家。回来的时候,二小姐带着两盒新衣服,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换上,兴奋地展示给她的家人。 她冲上楼的时候,伊冯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楼梯间的震动吵得她睡不着觉。 她在被子下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用力地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就得到了安慰。眼泪流进枕头里,晕湿了一大片,她哭到深夜才入睡。时至如今,她也搞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为什么会感到委屈?现在她也有可以堆满衣柜的新衣服了,但为什么想到这件事时,她依然难以释怀? 她想起来梦里的那个女人,她也有一头浅金色的长发,比精灵的还要漂亮,还要亮眼。她歌唱般呼唤着伊冯的名字,风把她碰上云端,牵着她自由地飞走。 伊冯听不懂那种的语言,却能听出柔和又汹涌的爱。 伊冯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不只有龙,还有恩多尔。 恩多尔回头,两人四目相对,伊冯僵立在门口,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进去。恩多尔今天没有把头发盘起来,披散下来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脖子,那些龙鳞全都看不见了。 恩多尔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裹身长裙,双手合拢垂在身前,看上去像一位虔诚而肃穆的修女,“你回来了,伊冯。请原谅我,我没有在门口等候你直接进来了,因为事态有些紧急。你现在方便聊一聊吗?” 伊冯下意识去寻找龙的视线,龙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它眨了下眼睛。伊冯只得僵硬地点头,“当然……当然可以。” 她指了指身后的门,“我们需要出去聊吗?” 恩多尔摇头,“在这里就好,只要几句话。” 她递给伊冯一片深红色的硬片,较尖的一头颜色最深,另一头是淡红色,末端有一道道红色的突起,尖头的圆弧锋利得像小刀。 这东西那么眼熟,伊冯愣住了,“这是……” “这是龙的鳞片。”恩多尔满面严肃,“昨天大火扑灭后,精灵们在巨木林外的空地上找到了它。你或许在为它颜色感到困惑,那是因为这个鳞片不属于王,它来自另一头龙。” 伊冯仔细打量着那片龙鳞,小心翼翼地捏着它的边缘,在手掌心翻弄。这片龙鳞越看越眼熟,这种奇特的质地十分罕见,很难与其他东西混淆在一起。 “精灵的祭司们怀疑,昨晚的那场火有可能是冲你来的。”恩多尔立起手掌,阻止了伊冯几乎脱口而出的辩驳。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们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我们的民众还不知道龙鳞的事情,我方才说的话,也只是祭司们的一个猜测。但是白精灵近几十年内都没有出现过这种事,自战败之后,北渡白精灵一支已经没落了,先王战死,昔日的仇家甚至不屑于落井下石。我们一直避世不出,直到前段时间你和王的到来。这种不痛不痒的手段,想来也不会是针对王。退一步来说,昨晚那场大火对精灵没有造成任何实际损失,火势没有蔓延到巨木林,纵火者的真正目的,恐怕是要诱导你使用魔法。我们很难认为这是善意的举动。” “……诱导我?魔法?” 伊冯狠狠打了个哆嗦,她想起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场无法扑灭的大火,一股凉气从尾椎窜上天灵盖。 怎么回事?什么魔法?什么龙鳞?这一切为什么会和她扯上关系?冥冥中有一双冰冷的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拖入一道无法逃离的洪流。 她以前的时间过得那么无聊,周而复始的日子,她的人生比日升月落还要按部就班。可是她突然发现这个循环里有个破绽,它一直在那里,给她不变的循环使绊子,只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每个人总有点奇怪的经历,她以为自己也不例外。 可现实中,她好像就是个例外,她是个最大的例外。现在,洪流冲进了她的人生,她的双腿陷入了激流下的泥潭中,困死在原地。 她眼前忽明忽暗,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退下吧,剩下的由我来和她说。” 恩多尔拍了拍伊冯的肩,语气温和,“没事的,不要怕。” 伊冯抬起头,白精灵眼里的怜悯和温和安抚了她的慌乱。她努力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理清混乱的思绪,她学着恩多尔的话,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 没事的不要怕,冷静下来,把事情想清楚!那些破绽一直就在那里,她已经发现了。 恩多尔离开房间后,伊冯突然说,“不是恩多尔。” 龙昂起头,“的确不是她做的,恩多尔是一个有脑子的人,这么做对她毫无益处,而且凭她的本领也不能诱导龙焰。” 伊冯找到了关键词。 “龙焰?” 伊冯颤抖了一下,身体本能地在抗拒记忆中的疼痛,又在为突如其来的答案战栗。心中的种种疑惑忽然变得明朗了,就像一条绳子串联起了所有的答案,牵着绳头就拽出了藏在尘土下的真相。 是的,火焰,又是火焰,每一次都是火焰。 为什么她和魔法不绝缘?为什么她能看到维拓?为什么龙要带走的人是她?为什么班登酒巷会出事?为什么斯沃德太太带着她退学了?为什么斯沃德一家那么排斥她?为什么斯沃德家要收养她? 这一切一切的答案,都是龙焰。 迷雾剥丝抽茧,把答案赤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颤抖着轻声道:“那个龙焰……是我的。” 一直以来她都看不清真相,但当真相放在她面前时,这些问题又变得那么简单,简单到可笑。 龙平静地望着她,“你已经找到了答案——是的,就是龙焰,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所以。” 脑海中还回荡着昨晚她听到的音节,伊冯忽然想起那块被斯沃德太太遗弃的信物,在梦里她看得很清楚,记忆和记忆连上了线。 “那个……是你的龙鳞!不是父母留给我的,是你的!你把你的龙鳞交给了人类!是不是?!”她激动得尖叫起来,“上面写下的也不是我的姓氏,不是法森特,那不是任何人类的姓氏,那是龙焰的龙语!人类不会龙语,所以他们按照自己的理解,念成了法森特。” 她清晰地想起来了。昨晚失去意识前,她念出过这道龙语,和龙几天前在她面前念出的是同一道咒文,这一次她听清了,也记在脑海里了,那段龙语和通用语是截然不同的发音。 推断结束了。龙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它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太聪明了,伊冯。” “已经很久没有人类能让我感到意外了,上一个还是你的母亲。” 那个词带来一种死亡般的心悸,让人头脑一片空白,伊冯听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声音。 “mama?” 龙张开龙翼,在她面前深深地低下头。 “上来吧。” 龙带着她从屋顶飞了出去,在震耳欲聋的龙啸声中直冲云霄,黑色的双翼大张,刺破云层,惊雷闪电过后,龙变回了最初的大小。伊冯跪坐在它的头上,抱着一侧龙角,他们在云上飞行,巨木林瞬间被抛到身后。 伊冯大声问:“你要带我去见我mama吗?” 第一次,龙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显得十分温和,和往常每一次的冷淡敷衍都不同。 “带你去你出生的地方。”龙翼忽然向后扬起,话音刚落,周围漂浮的云絮突然扭曲起来,身周巨大的白云被压缩成一线,风也慢了下来。 伊冯试着握紧拳头,再张开五指——和平日里相比,似乎没有任何不同。龙飞得很快,她熟悉了它飞行的方式和技巧,知道它一旦摆出这种姿态,就是在高速突进,但周围的风彻底消失了,她感觉不到自己在前进。 当她再抬起头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变了,他们好像一瞬间跳出去了半个大陆,龙带着她飞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草地上方。 她放声欢呼,“这是什么魔法?太帅了!” 龙的声音里带着她听不出的情绪:“空间魔法,你学不来。” 他们在一个草地上降落,周围是广袤的平原,两侧的树林都离得很远,只有一座很小的木屋立在一个小坡上。 龙俯下身子,将她在屋前放下。 伊冯迎着日光仰起头,她许久不曾见到龙的真身,这只躲在她房间里、卧在她床边的黑龙,忽然间又挤满了整个世界,不论她往哪里张望,都只能看到它的躯体。它高大巍峨的脊背挡住天上的圆日,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 龙轻轻转动了一下脖子,示意她进屋。 “去吧。” 伊冯在门口站立许久,低风牵起她的衣摆,她的手放在门上。整座小木屋都被龙的阴影笼罩起来,它寂静地立在这里,从这个世界上藏了起来,等待有一天主人能从远方回来。日复一日,这里草地摇摆,日光荡漾,始终没有人回来。 风忽然有些冷,伊冯神色一凛,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了木门。 木屋已经沉寂了多年,一直没有人居住,里面却没有灰尘,似乎总有人定时来清灰,打扫卫生。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摇篮,一个柜子,熄灭的火炉和破损的摇椅。里面的东西不多,足以维持最简单的生活,没有更多的东西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顶开,伊冯回头,龙又变小了。它费力地从门口挤进来,四下环顾,似乎在和记忆中的模样比对。它的尾巴依次拉开柜子上的抽屉,黑色的尾巴尖伸进去,在里面翻翻捡捡。 真是相当诙谐的一幕,伊冯笑了起来,她似乎理解这个屋子为什么这么空了。 “你是怎么和我mama认识的?” 龙还在柜子里专心翻找着,眼睛都不看她,“我踏平了她的家乡。” 伊冯:“……” 它忽然睁大眼睛,伊冯知道它找到它想要的东西了。 龙说:“你来看吧,我怕弄坏了它。” 伊冯弯腰钻过它的尾巴下面,凑到柜子前。龙在抽屉里翻出了一张画,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上面的颜色也褪去了不少,但依旧能看出画中的女人有一头金色的、长长的卷发。 伊冯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被杂物压着的画纸。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艺术品般精雕细刻的美貌,和伊冯梦中的模样交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画师将她的面容刻画在了这张纸上,伊冯不由得猜测,是谁要画下这张画像的? 龙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这张画是你母亲留下的,虽然你没有办法再见到她了,但她希望你能看到她的模样。” 伊冯没有说什么,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画纸。在某个夜晚,手指的温度留在了这张纸上,经历十年后,带着母亲的温情刻进她的身体。她从小到大没有任何关于生母的记忆,也不曾亲口与这个女性对话——他们甚至说着不一样的语言。 或许很多年前,她的母亲也是站在这里,端详着自己的画像,然后郑重地将它收好。 过了很久,伊冯抬起头,盯着龙:“那我父亲呢?” 龙没有立刻回答她,答案似乎难以启齿,伊冯顿时懂了。 “只有我mama。”她得出一个结论,目光又落回那张画上,“他是抛弃了我们吗?” “用‘抛弃’这个词不恰当,据我所知,露西亚从来没有和你父亲在一起过。我第一次见到露西亚的时候,她已经怀着你了。” 伊冯跟着轻声念出母亲的名字,“露西亚。” 好像是很普通的名字,就像路边的小草一样常见。在这个屋子外面,就有数以万计的青草,它们顽强又脆弱,日复一日生长在太阳下,夏天顶着狂风烈日生长,冬天在寒雪冬霜下深眠,直到天气转暖时,重新破土而出。 她强打起精神,对龙说:“跟我讲讲我mama的事情……讲讲露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