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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绝但为君 19 直是有苦难言说

    聿琤头戴金冠,一身白底金线的礼袍,脚蹬厚靴,做男子打扮的她不若着宫装那般娇柔可人,反而衬得温文俊雅,倒有几分玉树临风之姿。

    为了赶路,她未乘轿輦,跟在身边的裴少懿提着灯笼,同样是一身朱红官服。细眸轻瞟那一脸无奈的御前带刀统领,聿琤便料到自己八成是来得晚了。

    后头前去通报的太监终于回到门前答覆:「圣上有旨,请殿下入内。」

    聿琤与裴少懿对望一眼,相较于少懿眼底的讶异,聿琤倒是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走吧!」她下巴微努,让裴少懿在前头引路。

    跨进凤藻宫大殿,厚靴叩在石板上的声响清晰可辨,聿琤从未这么早踏进过这里,也甚少有机会瞧瞧——那把象徵至高皇权的凤凰椅的全貌。

    代表她大煌国的瑞兽不是龙,而是凤凰,传说此瑞兽只现身于太平之世,古有文献纪载:「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而凤凰,亦象徵了大煌迥异于歷代各朝仅限男子继承帝位的限制。

    先等待着她的,会是东宫那太子御座,之后便是……

    「殿下,请走这边。」

    接获裴少懿的呼唤,聿琤微点了点头,直到殿内的廊柱遮挡视线,这才依依不捨的回头。

    通往皇帝寝殿的路显得寂静漫长,在即将面见皇帝之前,一行宫人就在长廊处守候;不消一眼,聿琤便知毫无疑问是皇后身边的人。

    她撩开衣襬踏进寝殿,等在那里的却是……眉头紧攒的皇帝,以及一派悠间,活像随时都能嗑着瓜子儿看戏的皇后。

    这是怎么回事?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免礼,起来吧。」

    抬起眼,命她起身的皇帝双眼仍停留在那一长卷纸上,聿琤仍猜测着那上头的内容,不料招呼她的,却是捷足先登的皇后。「琤儿好兴致,这么早便来面见你父皇,昨晚睡得好么?」

    此话听起来不像嘲讽,反而像极了娘亲关怀孩儿的语调。聿琤抿起一枚笑来,踏着稳健步伐顺从趋前。「託母后的福,睡得还算安稳;聿琤是也好奇,您又是为何赶着来父皇这儿?」

    皇后亲暱的牵起她的手,让她在自个儿身边落座,聿琤靠近时仍好奇的往皇帝手上那卷纸瞄去,心底是越发不安。「睡不着!昨儿个晚上咱那里不太平静,琤儿的墨竹斋离凰寧宫颇近,听闻了消息没有?」

    聿琤迟疑了一会儿,只道是皇后明知故问,她点点头,「莫非母后受到了惊扰?聿琤听闻那人还一度挟持了聿珏,武艺甚高;那人最后怎么处置?」

    「我一听到珏儿犯险就坐不住,不过还好虚惊一场;现下我把人给安置妥当了,至于如何处置……」她勾唇一笑,瞟向皇帝。「那就看你父皇如何看待这件事儿了。」

    太监奉上茶水,聿琤无心去饮,又等了一会儿,皇帝才静静的撇下那一长卷纸。

    「看完了?」

    「嗯。」皇帝脸色有些凝重,眼神对上聿琤后,多少明白了为何皇后要先发制人。事情发生在凰寧宫,她在充分了解了事情始末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找上门来,欲保此擅闯宫闈之人的意图甚为明显,另外一个原因……八成就是暗打聿琤在整飭吏治上的缺失。

    难怪她口口声声说与人「较劲儿」,实际上她就连聿琤的想法也给摸透了。皇帝甚至以为,聿琤那儿能得到消息,还是她故意把消息洩漏出去的。

    「辛苦了,我夜里也是反反覆覆瞧了两三回,儘管我平时不问朝政,但既然这么一个孝女犯险前来告这御状,我说什么也要帮上这个忙。」言谈之间,对于藺湘君的激赏是毫无保留。

    「嗯……既然聿琤也在这儿,朕可要问,梅穆弹劾藺文鈺一事,你事先可知情?」

    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聿琤神色平静的答道:「回父皇,聿琤……知道。」

    皇帝叹了一声,「你就这么允了,不闻不问?」

    聿琤皱着一张脸,只能强做辩解,「这……御史台与咱吏部……论情论理,聿琤是不该多加插手。」

    「朕明白御史台不归你管。但就因为你在吏部,对于百官政绩如何、如何举仕,是否家世清廉、歷代为官者皆有纪录;藺文鈺任譙县令五载以来,可有不法情事?」

    「回父皇……没有。」

    「百姓风评如何?」

    聿琤紧咬牙关,好一会儿才吐出话来,「深受百姓爱戴,时人常以『藺青天』称之……」

    「看样子你都清楚。」皇帝饮了一口茶水,望向聿琤的神情没有责备,反而是带着几分同情的。「梅穆怎么跟你说的?」

    「他、他……」聿琤心底不由叫苦,犹豫是该把过错全推到他身上,撇得一乾二净,还是继续在两老面前为她所挑拣的如意郎君美言。

    「琤儿。」皇后忽地开口了,她纤细身躯狠狠一震,左掌给一方温暖覆盖住,「你就实话实说,不用顾忌。」

    聿琤深吸一口气,遂将梅穆查案弹劾藺文鈺的过往和盘托出。

    皇帝边听边摇头,「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说的对,家风清廉确实算不了什么;只可惜这回免官,却让一个有能清官被逼得走上绝路,朕深感惋惜。」

    聿琤登时睁大了眼,喃喃自语道:「梅穆送来的公文上头只言免去藺文鈺的官职,可没说拿他治罪……」

    皇后把她的细语听得分明,「琤儿不知道吧?」聿琤转向她,她才抿起唇说:「那藺文鈺,知道免官的当日,便在自个儿的官舍书斋里,上吊自尽了。」

    聿琤这回当真是指骨发冷,全身如遭雷殛。

    「就因为如此,藺文鈺的长女藺湘君这回才亲自写了状纸,一路从家乡查案至京城,上告御状。」皇后语调虽轻,却字字鏗鏘。「藺文鈺一家三代为官,先祖曾举孝廉入仕。果然藺文鈺的女儿也不马虎……」此话听在聿琤耳里,净是说不出的刺耳;只因她执掌吏部以来,便主张唯才是用,力行科考,可错判藺文鈺一案,却恰恰赏了她一记响亮亮的巴掌!

    「藺文鈺以死明志,乃因聿琤一时不察,导致我大煌痛失良臣。」她脸色一白,登时跪了下来,「聿琤有错,任凭父皇、母后处置,我……绝无怨言!」

    「哎!」皇帝一手抚额,略感心烦的扬手。「起来、起来吧!」

    皇后浅浅的摇头,上前把女儿给搀扶起来。「琤儿言重了,此回的错,真要计较起来,还得算在那梅家小子头上!」她锐眸往身侧一瞪,好似那梅穆就在眼前。

    「朕没说要办你,你别穷紧张。」

    聿琤眼眶泛泪,「这……可是我……」她收回视线,却是给皇后揽在怀里。「母后?」

    「藺文鈺的死,直是给你一记当头棒喝;当官的,选德要比才更优先。」皇后慈爱的拂去她的泪,「办事的权柄在琤儿手里,今后要怎么做,你慢慢想,不急于一时。」

    「听见娘说得没有?」皇帝也起身来到母女跟前,「你们两个……一大清早,争先恐后的往朕这儿跑,就为了藺文鈺一案。」他叹息着,脸色凝重。「可惜人已经没了,要不,还能让他官復原职……罢了!让朕再想想,今儿个早朝朕会特意提及藺湘君告御状一事,让御史台查案再谨慎一些。」

    「丞相大人那里……」梅相对儿子的爱护,可是有名的。

    「这你不用担心,朕会想办法跟他们父子谈一谈。」皇帝略显疲态的揉眼,「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距离上朝时辰尚早。」

    聿琤望了望两人,眸心一黯,「是,那聿琤告退了。」她微微瞧了瞧皇后,离开寝殿时,下顎不由抽紧;她快步走着,就连裴少懿要来领路都给她推开。

    「殿下……殿下!」

    「回墨竹斋!」她沉声一喝,寻凤藻宫大殿正门离去,把大殿及御座远远拋诸脑后。

    等到聿琤离开之后,皇后仅是淡淡地收拾起状纸,脸上仍掛着得胜般的浅笑。

    皇帝屏退左右,直至整座寝殿只剩下夫妻二人,「梓韶。」他终是喊了皇后的名字,「你究竟作何打算?」

    「我只是当个信差,顺道提点你别太过纵容女儿跟未来女婿而已。」

    「事到如今你还顾左右而言他?」

    皇后笑了,收紧了手上的状纸,转身迎向皇帝。「你就当我是在给琤儿一个小小的警告……即便这将来会入主东宫,甚至登上御极之位,孝廉举仕这条规,不可废。」

    皇帝紧盯着眼前这张艷绝容顏,即便年过三十,她美丽依旧,连根白发都找不着。

    「你打算拿藺湘君怎么办?」

    亲眼听闻湘君那身好功夫的皇后仅是浅笑,「容我再想想。」目的圆满达成,她退了一小步,隆重的施了个礼。「陛下看起来似是倦了,请再歇会儿吧?臣妾告退了。」

    皇帝任凭她从容的大步离去,那皇后仪仗庄重盛大,与方才聿琤仓皇来去大不相同。他敛眉,清冷空气间,彷彿还能闻到她所残留下的,幽兰花香。

    ***

    浑然不知眾人在那凤藻宫已经是斗过一回,聿珏隔日醒来,趁日课时辰未到,急急忙忙又往凰寧宫那头跑。

    依照礼节,聿珏正欲登殿叩见皇后,不料却给太监给挡了下,「都这个时候了,母后应是醒了呀?」

    那守门的太监行了个大礼。「二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娘娘方纔回来歇息,好不容易才睡下,您还是晚一些再来吧?」

    方纔「回来」,聿珏嘟起唇来反问:「母后去哪了?」而且竟拣个这么奇怪的时辰?

    那太监仅是笑了笑,「娘娘交代要由她老人家自个儿跟您说,不让咱们碎嘴哪!您若担心藺姑娘,儘管去探望便是,娘娘若是醒了,奴才会替您通报说您来过的。」

    「哦……好。」她眼睛转呀转,欲盖弥彰的扠着腰转身,才下了几阶,便对上柳蒔松掩唇偷笑的模样。

    「我说你笑什么?」

    柳蒔松赶紧挺直身子,一本正经的道:「抱歉抱歉!奴才不是在笑殿下。」

    她的眉头一边高一边低,「那不然?」

    「奴才或许是猜到了娘娘之所以方纔『回宫』的深意了。」

    她扬起一指,可柳蒔松反应忒快,立刻摀住了嘴,「这回奴才可不能多嘴了,娘娘醒来之后会告诉您的。」

    「当太监的为啥每个都这么讨厌……不说就不说!」聿珏「哼」的一声,逕自往偏殿走去,却是漏看了柳蒔松那尷尬又无奈的精采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