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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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天被捅出一个大窟窿,自然法则失衡,下界的气候不再随四季变换,这才八月,正是炎热的暑夏,外面却铺了厚厚一层白雪。 冬天,在池疏的记忆中代表着寒冷和饥饿,往日这个时候,他会跟在一群和他岁数差不多的孩子身后,红木大门打开,走出来穿着富贵的男人女人,他们扒着马车喊“老爷,夫人,行行好”,运气好窗子里会丢出几枚铜钱,所有人一窝蜂的去抢,运气不好马鞭和棍棒就会挨在身上,他身形最瘦小,跑的也不快,经常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同伴抢到钱不会分给他,因为他是个傻子,说话结巴,吆喝的不够卖力。 有一年他饿的饥肠辘辘晕倒在酒楼前面,被人捡了回去,醒来时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掐着他的下巴细细打量,嗓音尖锐:“底子还不错,骆公子就喜欢这种,朗月病了不能接客,正好有个免费的送上门,你们几个,把他洗干净送到骆公子的房间。” 旁边站着个衣着清凉的姑娘,有些不忍:“mama,算了吧,骆公子在床事上喜欢折腾人,这孩子又不是我们楼里的,年纪这么小,怎么受得了。” 老鸨瞪她一眼:“少给我多管闲事,要是惹骆公子不高兴,我们春风楼就完了。骆公子就喜欢小男孩儿,这儿多的是十一二岁就接客的,要是能把客人伺候舒服,指不定哪天就跃上枝头变凤凰了,能陪骆公子是他的福气,总比做个乞丐好。” 他不知道接客是什么意思,嬷嬷手劲儿大,差点给他搓下层皮,他痛得哭红了眼,老鸨看着他白净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被捆住手脚,套上又轻又薄的漂亮衣服扔到床上。 骆公子醉醺醺地从门口过来,满身肥膘压在他身上,凑到他脖子里嗅闻,发出恶心粗重的喘息:“乖乖,你好香。” 然后一把撕开他的裤子想要提枪上阵,池疏剧烈挣扎,一口咬在骆公子的手臂上,被狠狠甩了个耳光,打得他头晕吐血。 “他妈的!敢咬老子,看我不弄死你。” 就在骆公子扑过来的瞬间,轰的一声巨响,墙壁爆开大洞,满天灰尘呛得人直咳嗽,伴随着怒骂和尖叫,一道耀眼的白光洞穿骆公子的胸口,他瞪大双眼嘴唇翕动,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尸体便轰然倒下。 “哈哈,你杀错人了!你杀了无辜的人!” 尘土散去,房内冒出只三尾银狐,它背上有条恐怖的剑伤,正源源不断往外冒着血,它却看都没看,口出人言:“杀害凡人,就算是天道也不能包庇你!” 池疏慌忙拿被子遮住身体,他往狐狸的视线看去,只一眼便跌进那双深如寒潭的双眸中。 他以为自己遇见了神仙。 白衣女子收回目光,语气冰冷:“恶孽缠身,死不足惜。” 她竖起手中长剑,雷电在剑身游走,无形的威压逼得银狐扭身从窗口逃走,这一招威力不可小觑,它疯了才会硬抗。 白衣女子追了出去。 两人一走,池疏才敢大口喘气:“咳咳……” 他面色发白,缓过气后咬开手上的绳结,骆公子倒在地上死状凄惨,他绕过这具尸体朝门外跑去。 白衣女子不见踪影,他像无头苍蝇在街上四处寻找,急得额头渗出汗珠,嘴里呜呜的不知在叫什么,冬日街上没几个人,见到他衣不蔽体的样子都被吓了一大跳。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在冻僵之前找到了救命恩人。 青石桥上,她左手持剑右手执伞,侧身与旁边的粉衣少女低声交谈,听见他的脚步声,粉衣少女回头望过来。 “呀!”少女遮住眼睛,“你怎么不穿衣服。” 他就披了层轻纱,做那档子事儿用的,若有若无,遮都遮不住,和光着没什么区别。 池疏红着脸挡住胸口:“对……对不起……” 他光脚踩在雪地上,脚指头都冻紫了,整个人像风中颤抖的小花,小心翼翼看向她身旁的白衣女子:“谢谢……我……怕,不想……救我……是……是恩人……恩人……” 白衣女子无动于衷:“走了。” 池疏追着跑了几步,长期的饥饿和寒冷使他双腿发软重重摔倒在雪地里,手掌膝盖被擦破了皮,泛着尖锐的疼,一抬头,她的背影就消失在拐角。 他急忙爬起来,朝她离开的方向一瘸一拐追去。 天很冷,寒风像把刀子刮在他的皮rou上,一路上他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动作越来越迟缓,最后一边哭一边找寻。 “那小孩一直跟着你。”粉衣少女十分疑惑,“他认识你?” 白衣女子脚步一顿,她抽出剑,转身朝池疏走去。 “哎呀别……”少女来不及阻拦,就见她将剑抵在池疏身前。 她俯视池疏那张脏兮兮的脸,目光平静,仿佛一座精心雕琢的神像,不会为任何人动容。 “我不是为了救你才杀的他,别再跟着我。” 池疏呆呆地看着她,伸出手,把紧握的拳头张开。 那是枚玉做的小鱼,孔雀蓝色,和他的眼睛一样清透。 “送……送给你……” 他的睫毛上结了层霜雪,使他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他张开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因为虚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也许是要死掉了。 他闭上眼陷入黑暗。 池疏梦到一些模糊的往事,自从他的记忆越来越差以后,他就很少梦到爹爹和娘亲了。 那一天是元宵,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他闹着要吃冰糖葫芦,娘亲给他买了一串,吓唬他:“以后把牙吃坏了就讨不到媳妇了。” 他嚼着山楂含糊不清:“那窝……我给别人当媳妇,可以吃……好多好多……” 娘亲被他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小子。” 她叫爹爹的名字:“沧溟,我们回家吧。” 爹爹把他抱起来,说:“回家。” 池疏没死,他在柔软舒服的被子里醒过来,床边有冬天穿的厚衣服,还有够他花几辈子的银两。 房间内似乎还浮动着一缕淡淡的沉水木的味道,打开门,外面在下雪。 他的小鱼没有送出去。 池疏蹲下来滚雪团,滚成圆球状后把它们堆在一起,他找了半天没找到能当眼睛鼻子的东西,想要解下脖子上的围巾,被人拽住。 “不行。”江尤寒递给他三颗灵石。 他把灵石安上去,骄傲道:“做……做好了!” “抱。”他冲江尤寒伸手,等到被抱进怀里后亲了亲她的眼睛,笑得很开心。 江尤寒不记得他,没关系,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他知道很多人都想和他做那种事,但他不愿意,有魔气保护没人能强迫他,只有江尤寒才可以,这是他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他心甘情愿献上自己的灵魂、身体以及贞洁,等成了亲,他就是恩人唯一的妻子。 和她在一起后他的脑子变聪明了许多。 大雪纷飞而至,就像那一年的冬天,他一点一点靠近江尤寒,这次她没再拿剑指着他,而是垂眸静静凝视他的脸。 呼吸交融的瞬间,他闭上眼,在三千红尘中吻了一场风月。 江尤寒带着他从另一个方向南下,他们飞行数日越过冰川,终于踩上坚实的地面,池疏肚子饿瘪了,他也不说,趁身边人不注意,在棵长相奇怪的树上偷摸摘了几个果实,塞进嘴里嚼巴嚼巴,那滋味直冲天灵盖,差点把牙酸掉,呸呸吐口水的时候被当场抓获。 “不许乱吃东西。”江尤寒没收了他藏在兜里的果子,她似乎有些疑惑,“洗髓后你无需再食五谷。” 池疏委屈巴巴地低下头:“错了……我错了,下次……肚子饿……不会了。” 也许是之前养成的习惯,长时间不进食他就会感到异常饥饿,伴随着饥饿的还有隐秘的疼痛,针扎一般,痛到浑身发抖,严重时甚至想要吃掉自己。 他抽抽鼻子,墨色的眸子蓄满水雾,欲落不落,别提有多可怜。 这年头很少有人会在外面卖吃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种庄稼的地不是被淹了就是被烧了,强盗趁乱四处抢掠,人人自危,哪有多余的粮食分给外人。 江尤寒敲了几家房门,在说明来意后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她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窗缝注视他们。 吱呀—— 就在她准备和池疏离开时,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一条小缝。 “想要食物,你们得去千金楼。” 那名老妪虚弱地咳嗽两声:“往西行百米便能看见。” 说完她就立刻把门合上。 江尤寒寻着笑声找到这个地方,在乱世中,这座酒楼依旧维持着往日的热闹繁华。 门外停满香车宝马,下来的皆是身着锦衣的公子哥,他们熟络地搂住迎上来的美姬,再叫上一桌寻常百姓一年都吃不上的好酒好菜,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笑闹声传过这片萧条的街道,最后消失在瑟瑟寒风里。 她踏入千金楼的刹那,仿佛连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只见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握住柄骨,伞叶合拢,露出遮挡的上半张面容。 烛火摇曳的光影飞速游过她眼尾,明暗交错,她抬头望来,世间纷纷瞬间归于沉寂。 雪水滴答滴答落下。 接二连三的抽气声唤回了众人的神智。 池疏不喜欢他们看江尤寒的眼神,像是在窥伺他的所有物,他拉着她的手来回摇动,以此表达自己的不开心。 “等等。”她以为他现在就想吃东西,轻轻蹭了下他的脸。 店小二见他们走向最后那张空桌,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拦在他们面前,赔笑:“两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这个位子李大人早就提前定好了,您看这……” 江尤寒也不一定要坐,她道:“我们带走。” 店小二一脸为难。 他并不想接待他们,刚才说的都是托词,江尤寒意识到这点,微微颦眉。 这时,人群中不知道谁大声喊了句:“千金楼的东西,要用千金来换,本公子倒是有些余钱,仙子,陪我喝一杯,把小爷伺候高兴了,你想要什么都行!” 众人哄堂大笑,只是那笑声中掺杂着不怀好意。 池疏哪怕脑子不好使也听得出这不是好话,他像只被激怒的猫,张牙舞爪就要冲上去。 江尤寒按住他的肩,声音冷得掉碴:“是么?” 下一秒一道血箭从对方断脖处喷溅而出,哗地洒了周围人满身。 噗通! 人头滚落,yin邪的笑容定格在脸上。 “啊!!!” “杀人了!” 众人尖叫四散奔逃。 “谁敢在我的地盘上闹事。” 黑影闪过,凌烈的劲风带着杀意直击面门,江尤寒眼神一凛,侧身持伞挡在池疏身前,伞端与长刀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两道白光轰然炸开,周遭桌椅无一幸免,在灵力扫荡下通通化为粉末。 她透过飘扬的木屑看到一双如血般艳丽的竖瞳。 妖族。 不足为惧。 对方同样也看清了她的脸,瞳孔巨震,手中的武器啪嗒一声落地。 他脱口而出:“主人!” “……”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条小蛇掉进了阳光照不到的地底深渊,它遇见天敌受了重伤,注定活不长久,于是盘成一团等待死亡。 而它身下的石头里封印着一把宝剑。 寒冰剑在那里待了太久,想要去外面看看,离开深渊前从地上捡起条冻硬的小蛇。 由于吸收了外溢的神息,小蛇变成了虺,虺又蜕变为蛟,它缠在江尤寒的手腕上伪装成绿镯子,一旦外人靠得过近它就亮出毒牙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它叫她主人,每天絮絮叨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她从来不会回应它。 就在它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时,一声雷鸣改变了一切。 那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它正趴在她肩上睡觉,天空倏然传来令人心悸的嗡鸣,大地为之颤抖,它睁眼,金光降下,法则的力量强悍无比,轰地把它震飞出去,如果不是沾着神器的气息,它会当场毙命。 一串晦涩的字符在江尤寒面前浮动,她看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去的方向是魔界。 后面小蛇才知道,天道交付的任务,只有最厉害、忠诚,冷血的神器才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