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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第四卷)】(338-339)

    29年11月20日

    第三百三十八章·圣旦

    午门前,锦衣卫指挥使丁寿正对着一桌子菜运气。

    太后寿诞之日,按定制,赐宴百官,贪吃的丁二爷独自占了一桌,反正小皇帝都不在意,安排饮宴的光禄寺更不敢惹他。

    酒四盘,菜四色,点心一碟,寿面一碗,酒三盅,尼玛,这是皇上亲妈生日的大宴规格,在酒楼里点这几个菜都觉得丢人,光禄寺的小子是不是在给二爷下套。

    抻长脖子看边上一个合桌的菜色,嗯,一模一样,多了一碗寿面,三盅薄酒,这还是我大明国么,赐宴如此寒酸简陋,咱不说满汉全席,也不敢和逃难的老佛爷比,退位后的宣统皇帝一顿早膳还五十多道菜呢,二爷现在都觉得脸上臊得慌,肚子更饿得慌。

    “丁大人,您用完了?”乾清宫小太监张锐凑了上来。

    “你说呢?”丁寿没好气地反问。

    “奴婢就是传个话,”张锐尴尬地干笑道:“太后宣您进宫说话,陛下让奴婢过来通传您一声,用过膳后便过去。”

    “知道了。”一帮子命妇在宫里陪您说话还不够么,何必还要拉上苦命饿肚子的二爷呢,丁寿满肚子牢sao。

    “张公公通传辛苦,劳烦帮我再找个人来。”丁寿顺手将两个金锞子塞到了张锐手里。

    “哟,奴婢可当不得缇帅厚赏,为丁大人奔走是小的福分。”

    张锐攥紧了到手的金子,嘴上却一阵推脱,这俩金锞子起码值个三四十两银子,他虽说在乾清宫奔走,可毕竟没什么实权,这些银子对他言可不算是一笔小数目。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丁某从来不差饿兵,有好处大家分润,张公公推脱可是嫌少?”

    “不敢不敢,要不宫里人都说缇帅仁义大度,奴婢最是服气。”张锐脸上都笑开花了。

    丁寿也惠而不费地跟着笑了几声,大锭银子在大明朝花不出去,带着也不方便,更不想叮叮咣咣揣一兜子铜钱到处乱晃,谭淑贞便着人铸了一批金锞子给他,体积不大,平日打赏花销尽够用了。

    有钱好办事,张锐急三火四地便把人找来了。

    “卫帅……”

    尽管在锦衣卫衙门里当差了一阵子,齐大公子见着丁寿还是心惊胆战。

    “赐宴吃完了?”

    齐良连连点头,“吃完了,真得都吃完了。”

    暗自一叹,作孽呀,怎么把这孩子吓成这样,丁寿此时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地负疚感,当然是冲着某人的面子。

    “交待你的话记住了?”一边走,丁寿一边嘱咐道。

    “记住了。”齐良抱着礼盒,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丁寿后面。

    到了仁寿宫,一经通传,便宣召入宫。

    此时仁寿宫内悬红挂彩,布置得极为喜庆,丁二爷熟门熟路,带着齐良快步到了殿门前。

    “王宫人几日不见,气色更加娇艳了。”

    宫人翠蝶眼角向丁寿身后齐良轻瞥了一眼,敛衽肃容道:“托缇帅洪福,还过得去。”

    “太后那里……”丁寿也知道时机不对,不再调笑。

    “贺寿的命妇们都已出宫,如今太后只留着两位大长公主殿下叙话。”王翠蝶知晓丁寿问些什么,“丁大人请随我来。”

    一进宫内里间,便见榻上高坐的张太后,下首边则坐着两名年近三旬的盛装丽人,俱是头上狄髻玉翠堆盈,裙间玉环琼佩,叮咚有声,雍容华贵,光彩射人。

    “臣丁寿,恭祝太后陛下青春永驻,福寿绵绵。”丁寿一见面,便煞有介事地行了大礼。

    “行了行了,弄得和真事似的,快见过两位公主殿下吧。”太后看来今日心情不错,笑呵呵地说道。

    王翠蝶上前引荐,堂上两人分别是小皇帝的二姑姑永康大长公主和三姑姑德清大长公主。

    丁寿又立刻上前重新行礼,被永康大长公主止住。

    “行了行了,今儿个的寿星又不是我们,这行起礼来没完没了的,还不喧宾夺主了。”

    永康公主鹅蛋脸,大眼睛,说起话来未语先笑,透着爽朗豪爽。

    “缇帅国之重臣,不必客气。”相比jiejie,德清公主细声细气,温婉淡雅。

    “什么国之重臣,不过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猴子罢了。”太后笑骂道:“成天东跑西窜的不得消停,也不知在瞎忙些什么。”

    “自然是忙着为您老准备寿礼呀。”丁寿涎着脸道,“您老可不能念完经就打和尚,采办的衣料器具可都送进宫来了。”

    “南边的雀羽织锦确实不错,人人都说好。”太后难得夸了丁寿一句,“这总行了吧。”

    “那些不过小玩意,这压轴的自然要今天才呈上来。”

    丁寿挥手示意帘子外面捧着礼盒的齐良上前,齐良看得已经呆了,按说皇宫是自己母家,这地儿应该他更随便些才是,这位爷怎么和到朋友家串门一样,还和太后抬杠逗起闷子来了。

    丁寿重重咳嗽一声,齐良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倒,“臣齐良叩见太后陛下,永康公主殿下,德清公主殿下。”

    “齐良?名字怎么听着耳熟啊。”太后狐疑道。

    “太后,这孩子是大姐家的长子。”德清公主提醒道。

    “喔,想起来了,小时候随你母亲进过宫。”太后猛然省悟,笑道:“已经这么大了,快进来,让哀家瞧瞧。”

    齐良低眉垂首进了珠帘,不敢多发一言。

    “嗯,不错,生得一表人才,算来你和皇上差不多年纪,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老咯。”太后心有戚戚,长吁短叹。

    “太后您越活越年轻,那个不开眼的要说您老了,小猴儿我活扒了他的皮。”

    丁寿随口一说,齐良却心有余悸的一哆嗦。

    “瞧你这话把孩子吓得。”太后不满地瞪了丁寿一眼,将齐良拉到自己身前,安抚地拍拍肩膀。

    “良儿,皇姐怎么未见?难不成身子不便?”永康用绢帕掩了下鼻尖湿汗,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还是心里不爽利?”

    见太后脸色一沉,齐良翻身跪倒,“母亲本想亲来拜寿,无奈有孝在身,不祥之人怕冲撞太后吉辰,故失仪未至,请太后明察。”

    “起来起来,这孩子,别动不动就跪下,都是一家人,讲那些虚礼作甚。”太后拉起齐良,长叹一声,“你母亲的难处哀家晓得。”

    “太后,仁和殿下的人虽未到,这心意还是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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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九章·嫌隙

    揭开檀香木礼盒的盖子,顿有一股芳香之气溢出,香味馥郁自然,如兰如馨,闻者无不神宁气静,心旷神怡。

    “这是迦楠香?”还未见盒中寿礼,张太后已经辨别出了味道。

    “圣明无过太后。”丁寿赞了一句。

    齐良将一尊雕工精巧的观音像捧了出来,双手高举过头,“臣母未能亲至,伏惟恕罪,嘱臣献上迦楠观音一尊,念珠两串,权作太后寿礼。”

    丁寿接过观音,转呈了过来,“太后您瞧瞧,这观音相貌与您还有几分相似呢,未必您老便是观世音下凡,普度众生来了。”

    张太后低啐一声,“竟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也不怕亵渎神灵,菩萨怪罪。”

    话语虽透着责怪,欢喜之意溢于言表,旁观的两位公主如何看不出来。

    “至治馨香,感于神明,有此宝物,太后今后礼佛念头应更为通达,直抵禅心。”德清公主恭维道。

    “常言说一寸沉香一寸金,这迦楠香更是沉香中的极品,看来大姐手头充裕得很啊。”永康公主接嘴来了一句。

    “前些日子还说什么孀居家贫,上表请讨皇家的煤窑,我那个不成器的驸马还同我商议着是不是要接济一下jiejie,啧啧,瞧瞧,真是杞人忧天啊。”

    欺君这罪名可担不起,齐良慌乱跪倒,以头触地,“臣母万万不敢欺瞒君上,臣府中用度虽说不至窘迫难以度日,却也称不上豪富骄奢,这贺寿的迦楠香乃是……”

    小子,你可别把我卖了,丁寿立即抢声道:“臣听小良子说过,这迦楠香是公主府庄户所献,倒是没花什么银钱,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便是一盘子寿桃,太后也会领了这份人情,难不成还会怪罪人家只送了几个面团团?”

    “去。”太后把涎脸凑过来的丁寿一巴掌拍开,对齐良笑道:“良儿起来吧,这又不是朝堂上,别老是跪呀拜呀的来这套虚礼,看这小猴儿,浑没把自己当过外人。”

    “哟,太后您还挑理了不成,要不臣再跟您磕一个脆的,不过要是用劲儿猛了,一头栽过去,可没法子给您献礼了。”

    “你又准备了什么新鲜玩意?”太后好奇道。

    “一点小东西。”丁寿指着帘外放着的另一个木匣,“臣延请江南名医梅退之父子,与太医院吏目李言闻共同研制了一味药,名为‘七宝养颜散’,其主药为上等合浦珍珠,并其他珠宝研磨成粉,可内用外敷,常用可保肌肤润泽,青春永驻……”

    女人天生爱美,太后不禁手抚娇靥,“当真有如此奇效?”

    “臣以为信不得。”丁寿当头先泼一盆冷水。

    未等张太后发火,丁寿继续道:“太后您本就芳华未老,这东西不过添个口彩,能当什么大用!”

    太后掩唇一阵娇笑,“瞧瞧这小猴儿,嘴巴多甜,跟抹了蜜似的。”

    “丁大人说得在理,臣妹以前便觉得皇嫂哪里不太一样,今日听了丁大人的提醒,才发现您啊,是一天比一天年轻啦。”

    永康公主随声附和,又引得太后开怀不已。

    * * *

    “二姐,你不该说那些话的。”

    出了仁寿宫,看着四下无人,德清公主小声对永康公主说道。

    “大姐尚在服丧,你那些话怕是伤了情分。”

    “伤了又怎么样?”永康公主突然止步。

    “二姐你……”一向温婉的德清公主有些不知所措。

    “咱们这些年还少受她的气了?凭什么她的驸马就得是官宦人家的,咱们就随便找个人家嫁了,你当初可差点被李广给卖啦!”

    德清大长公主神情蓦地一窒,心中百味杂陈,垂首不言。

    大明朝自太祖至英宗,‘亲王纳功臣之女,公主配大臣之子,未有疏忌之嫌’,可这之后,驸马之选渐入民间,‘凡遇公主长成,当择婚配,圣旨下礼部,榜谕在京官员军民人等’,‘请命司礼监于诸王馆会选’,就是说北京户口有优先权,选驸马的关在礼部,第二关在司礼监,这就给了一些太监们在其中上下其手的机会。

    弘治八年德清长公主选驸马时,内官监太监李广受富家子弟袁相的贿赂,选他做了驸马,大事都定了,被言官们得到了风声,科道交相弹劾,弘治一查还真是这么回事,黜回袁相,大礼日子又不能改,不然皇家脸面何在,谕令两京火速另选,于是一个大馅饼突然砸到了应天府学生林芳的儿子林岳头上,啪叽一下成了驸马爷。

    至于始作俑者的李广,屁事没有,朱祐樘兴许觉得有点对不住meimei,弘治十年一次便赐了冀州庄田四百七十余顷,德清公主成婚后也没摆什么天之骄女的架子,如百姓人家一般侍奉公婆,夫妻二人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这事算来已过去十年了,如今再被jiejie提起,德清大长公主不由缅怀往事,心中垂泪。

    永康公主兀自不休,“皇兄在日又是赐田又是加恩的还嫌不够,而今守了寡,在寿礼上又压我们一头,驸马之子不得任京秩,他儿子凭什么当了锦衣卫千户,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 * *

    仁和公主府,卧房。

    看着案上漆盒内盛放的各类精致点心,仁和大长公主一脸矜持,眉梢嘴角却隐隐透着笑意,听着儿子在一旁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

    “太后拉着儿子问长问短的,还让孩儿嘱咐您保重身体,有暇便进宫去看看,姑嫂之间不要有那许多顾虑,还考究了孩儿几句课业,满意得很呢。”

    “永康姨娘那几句话真是把孩儿吓坏了,要不是卫帅帮衬,儿子险些便将那迦楠香是卫帅准备的事说了出来。”想起宫内前情,齐良心有余悸,“孩儿险些被这几句无心之言吓丢了魂儿。”

    “无心?怕是有意吧。”仁和冷笑一声,“我这meimei,什么都要强,偏偏哪点都比不上,心里也是累。”

    不敢接母亲的话,齐良略一思忖,笑道:“说来卫帅也真是有心,太后虽赐了点心,却未点明是哪几类,他特意跑了趟尚膳监找罗公公,专门挑了虎眼、窝丝这几款细糖点心,这在外面可吃不到呢。”

    “算这小子还有几分良心。”仁和终于笑了出来,“他人呢?可有阵子没见了。”

    “卫帅说他身份不便前来拜见,让儿子代他向母亲问安,他带了另一份点心去了王府。”

    “王府?哪家王府?”仁和柳眉一挑,扭身问道。

    “前兵部主事王守仁府上,王守仁半月前投水自尽,如今他府上家人成服祭灵,其父王华又远在南都,一切事宜都是王妻诸氏张罗,卫帅与王守仁生前有旧,这几日常去帮衬……”

    “好了,别说了。”仁和突然打断儿子的话。

    “妈,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就是有点乏了,你下去吧。”

    眼看一脸犹疑不安的齐良出了屋子,仁和转首盯着一桌点心,眼中几欲冒出火来,终于玉臂一挥,将各色点心尽数推到了地上。

    “你个喜新厌旧的小混蛋!!”

    咬着银牙狠狠骂了一句,仁和公主突然伏在桌案上嘤嘤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