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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母种情录(71)计将安出

    第七十一章·计将安出

    2021年10月28日

    残月初升,微芒涂在了赵氏别苑的空旷庭院里。

    「霄儿,此地已靖。」

    娘亲淡然一笑,莲步款款,足履庭院,犹如旷世仙子沐浴着月霭在尘世间行走。

    跟在后边的我不禁有些痴了,却又瞥见惨死苑中的吴老六,心情微有些异样。

    这个投身黑云寨的喽啰,猥琐yin荡,作jian犯科,助纣为虐,死性不改,落得个一刀穿心、露天陈尸的凄惨下场。

    他固然是死有余辜,但我觉得便宜他了,只因他乃是受了吕莫槐的偷袭致死,而非严审明察、认罪伏法,闹市街口、快刀斩首;而想到杀人者吕莫槐,却又为这蟊贼感到一丝不值,二者皆非良善,但我更厌恶道貌岸然的总兵。

    只是烦心事随之而来——吕莫槐与白捕头临走前商定,「还」

    他一个清白之身,并以此案栽赃嫁祸我们母子二人。

    此计虽是血口喷人,却颇令人头疼,一者死无对证,二者我们没有如山物证,三者乃是他们代表了官府与军伍。

    尤其是最后一点,最为棘手,一旦官府广发通告悬赏,那么在黎民百姓眼中我们便与洪水猛兽无异,虽有百口而难自辩,落入水天教那般的难堪处境。

    俗话说「官字两张口,横竖都有理」,民不与官斗,正是难在此处。

    我不禁犯难,皱眉问道:「娘亲,吕莫槐欲以吴老六的性命陷害于我们,如何是好?」

    「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扭转。」

    娘亲从吴老六的尸体收回冷淡的目光,轻轻摇头。

    「啊?这……」

    连娘亲都束手无策,我更是有些慌神,不禁脱口而出,「要不我们回葳蕤谷吧?牛婶肯定会帮我们的!」

    「倒也不必如此。」

    听闻此言,娘亲展颜一笑,「此路不通,自有他路。」

    「啊?」

    娘亲打机锋似地语焉不详,我正摸不着头脑,却听仙音腾上夜空:「杨玄感,不必藏身了。」

    我心中疑惑更深,杨玄感又是何方神圣?只见娘亲注视着西厢靠近苑门一侧的耳房,木门缓缓打开,走出一名甲士,与吕莫槐手下士卒别无二致。

    我心下一惊,此地还有吕莫槐的暗哨?正要拔剑,忽然听见来人发出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柳公子稍安勿躁,是老夫。」

    我霎时明了,此乃驾车送我们至百岁城的杨姓老擒风卫,原来他本名唤做杨玄感。

    只见他在肩腰膝背各自摸索一会儿,身上铁甲便应声而落,哐啷几声,露出了他一身玄色衣裳。

    杨玄感缓步走近,在吴老六尸体旁抱拳道:「想不到一别十八年,谢仙子仍旧记得区区在下。」

    娘亲淡淡说道:「你也练武,知我不以面目识人。」

    「以气机识人么?」

    杨玄感目露羡慕与惆怅,「可惜今生老夫是不能踏足此等境界了。」

    娘亲不留情面,几近于训斥:「你似乎比当年还要多愁善感,有此余裕,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回去交差。」

    杨玄感捋捋短须,尴尬笑道:「呵呵,仙子教训的是,老夫失态了。」

    「所谓魔教之事,想必你已一清二楚了。」

    半百老者点头叹道:「没想到竟是虞家少主杀良冒功、欺君罔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听你此言,此事似乎很棘手?」

    娘亲秀眉微皱,敏锐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

    「不是很棘手,是相当棘手。」

    杨玄感摇摇头又点点头,「仇道玉权倾朝野,虞家家主位居六部尚书,二者又是姻亲,可谓是一手遮天哪。」

    「如此失民心、激民怨、犯众怒之事,太宁炿也能置之不理?」

    娘亲仙容如常,眉宇间却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仙子不可直呼天子名讳……罢了,仙子自便。」

    杨玄感本想制止娘亲大不敬的行为,但话未毕就已作罢,似乎是摄于娘亲武功,改口道:「实不相瞒,陛下不理朝政、大权旁落已有十余年,都是由仇道玉把持,莫说杀良冒功,便是事关国体安危的魔教,陛下也未曾理会过。」

    「何出此言?」

    「就说此回调查水天教一事,老夫斗胆请仙子重出江湖,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其实不合规程——此事本该由擒风卫奉谕令,通知青州各级要员,秘密召集武林人士,统一行动,可偏偏只有老夫与寥寥几个亲信在奔波劳累,仙子可知为何?」

    娘亲并不回答,只投去一个冷冽的目光。

    杨玄感如遭雷击,讪讪地自问自答:「老夫就不卖关子了——德化十年,陛下欲废太子,改立庶子十皇子为储君,仇道玉上疏谏言:'立嫡立长,政通人和,百姓倾心,国祚万年',携满朝文武于太和门外长跪不起,接连三个日夜,不少文臣武将或死或伤,逼得陛下收回成命。自此,陛下一蹶不振,渐

    渐疏于朝政,不理政事,连朝会都越来越少。」

    不光朝政由仇道玉把持,连听命于皇帝、受辖于天子、专司九州逆祸的擒风卫也几乎落入仇道玉手中,擒风卫三位承天御祸使,其余两位已投靠了那位宰相。

    若非早年老夫曾跟随陛下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恐也早被撤职换人了;饶是如此,陛下也愈发不念旧情了,今次他明知是二位御祸使排挤老夫,仍是一言未发,听从了他们的提议。

    「杨玄感也算掏心掏肺,非议天子,传出去可是杀头大祸,但听过叶家姑娘的控诉,比起她所痛斥当今皇帝的昏庸享乐,此番话仍有避重就轻之嫌、维护君主之意。而一想起叶家的悲惨遭遇,我的心情不由更加沉重。」

    竟然真的昏庸至斯么?「娘亲语中的失望之色已然毫不掩饰,」

    既是这般,你要如何为民请命?「」

    请仙子将搜集到的罪证述辞交与老夫,方才听吴老六之言,黑云寨二当家似乎颇有见识,老夫明日便赶往黑云寨,争取带他进京面圣,直陈原委,再不济也要从他处得到铁证。

    「杨玄感信誓旦旦,慷慨激昂,」

    拼却老夫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仙子蒙上杀人的罪名——不过在此之前,还请仙子与公子暂避风头。

    「」

    污名栽罪,非我所担心,我只担心真相不能大白于天下,元凶不能绳之以法。

    「娘亲的铮铮之言铿锵有力。」

    唉,老夫也不自欺欺人了,恕我直言,真相可能会大白于天下,元凶却未必会被绳之以法。

    「杨玄感面露难色,」

    那虞龙野是仇道玉的娘舅之子,深受他正室夫人虞薇的喜爱,又是虞氏未来家主,要将他下狱问罪,恐怕难于登天啊!「」

    既如此,劳烦杨兄帮我传几句话给太宁炿。

    「」

    仙子请讲。

    「」

    太宁炿,你忘了太祖姓氏如何而来吗?你已负了我夫妇二人一回,更负了天下苍生一回!若再对此事袖手旁观,将来我取你项上人头之时,盼你不要后悔!「娘亲语气生冷,眉目生寒,彷佛真的在当面教训当朝天子,而后伸出三根玉指,」

    不许转述,不许粉饰,不许遗漏。

    「」

    诶哟,仙子这番话,老夫一张嘴就会人头落地……「杨玄感闻之叫苦不迭,但见到娘亲坚毅执着的神情,终于叹息道:」

    也罢,反正老夫也没有几年好活了,便舍命陪君子,啊不,舍命陪仙子好了。

    「」

    多谢杨兄。

    「娘亲袍袖一舞,素手拱揖,郑重感谢。」

    仙子勿谢。

    唉,见惯了不平事,老夫的一腔热血都快比北玄道幽州还寒冷彻骨了,当初未敢相认也是存了明哲保身的心思——如非仙子初心不改,老夫也打算当个缩头乌龟,这回就当老夫赎罪了吧。

    「杨玄感沉重叹息,而后道别:」

    仙子保重,老夫告辞了。

    「」

    杨兄再见。

    「见他已要离去,我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出声叫住:」

    杨老先生请留步。

    「娘亲微微侧目,杨玄感则是站定驻足,回首问道:」

    柳公子有何要事?「终究是有求于人,我抱拳道:」

    谈不上要事,只是有一桩旧情,望杨老先生转呈天子。

    「」

    柳公子请说。

    「于是我将叶家与寇隐的恩怨内情简要陈述一遍,杨玄感听了叹息道:」

    此事转呈陛下倒是无妨,但老夫仍是那句话,柳公子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毕竟祥瑞是他太宁炿的敛财手段么?」

    尽人事,听天命。

    「我摇摇头,拱手感谢,」

    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先谢过杨老先生。

    「」

    公子不必客气。

    「杨玄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拾起地上铁甲,转身融入了门外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