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five(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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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威斯克农场离开后,哈利和德拉科两个人来到了赫敏夫妇家。 德拉科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以客人的身份拜访韦斯莱家族,但仔细想想,这些天来经历的事哪一样是他从前能想到的,也就立刻释然了,别说去韦斯莱家里做客,就是韦斯莱的老祖宗哪天和他一样活了过来回家看望小辈他都不会惊讶。 自从德拉科的心脏停止跳动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现在心宽得很。 赫敏夫妇住在离伦敦不远的郊区小楼,是个与麻瓜混住的街区,和救世主家类似,都是两层的房子,前面带着一个小花园。 小楼是砖瓦房,外面贴着漂亮的马赛克墙砖,整体看起来温馨又宜居,虽然是冬天,门前花园的草木都遮盖在厚厚的积雪下,却也不难看出受过精心的打理,春夏时节,一定是一片生机勃勃。 德拉科跟着哈利到来时,这座总是热热闹闹的、到处是孩子嬉笑打闹声的小楼已经安静了下来,是赫敏给他们开的房门,那时罗恩还在客厅里满地捡着孩子们丢得到处都是的玩具,一边抱怨着这群捣蛋鬼的调皮。 门开的时候,赫敏看到飘在一旁的德拉科,只是愣了愣,却没有过多的惊讶表情,她似乎早就知道德拉科会跟着哈利一起来访,只是真的见到了年轻时的马尔福,一时又有些反应不过来。 “下午好,赫敏。”救世主笑着,摘下帽子按在胸前,把手中提前准备好的饼干包和礼袋递给赫敏,“抱歉,今年我来迟了。” 德拉科仔细端详了赫敏·格兰杰小姐一下,或者说,他应该称为格兰杰女士,这位年近花甲的女士有着年轻时那样聪敏冷静的眼睛,却没了从前尖锐的棱角与傲慢的脾气,只剩下了岁月沉淀下的沉稳温柔与阅历智慧。她的卷发高高盘起,梳成一个利落的发髻,早已年华不再的脸上,带着学者的书卷气与职场女性的干练气息——于是德拉科又想起,如今这位女士还未退休,或者说,她的职业生涯可能还有二三十年,她是威森加摩的立法委员,而立法委员们是不限制年龄的,他们的智慧与学识是魔法界的宝藏,以至于他们一旦任职,除非主动请辞或身患疾病,否则他们都要干到无法再起身时。 他朝赫敏点了点头,以示礼节,说实在的,虽然他们之间有过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过去,但那毕竟都是很久远的事了,对对方来说尤其如此。而现在,他对一名有着丰厚学识与长远智慧的威森加摩立法委员,还是很有敬意的。 何况,在很久以前,哪怕德拉科并不待见她,他也觉得这位女士早晚会彰显才华,做出一番事业的。 “没关系,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赫敏笑了笑,接过哈利带来的礼物,侧身请两个人进去,“我还怕你们来得太早,和那些精力旺盛过头的小鬼头撞在一起,哦,他们可真让人招架不住。” 罗恩把怀里揣着的几个毛绒玩具丢到角落的玩具框里,扶着沙发缓缓起身,“嘿呀,别提了,雨果的那三个女儿也太皮了些,上次她们把我的剃须刀拆了,到现在我都没拼回来。萝丝的大儿子也是,平时看着挺文静,怎么一跟着那三个小丫头在一起,就也开始上蹿下跳了。” 他看到哈利,哈哈大笑,“亏你今天来得晚,中午吃饭的时候,那几个小鬼头还问你呢。你要是那时候来了,又要被他们缠着讲故事了。” 哈利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几个挺可爱的,我很喜欢他们。” 赫敏招呼着他们坐下,给他们倒上了热茶,笑意温和又略显无奈,“再可爱的小孩子,一闹腾起来真让人招架不住,我们两个都五六十了,哪里经得住他们那么折腾。” 说着,她又看向丈夫,“你还有脸说你的孙子们,要不是他们都姓韦斯莱,也不至于这么顽劣。真不知道是你们小的时候和他们,哪个更调皮捣蛋。” “你还怨上我了。怎么,他们不也是你的孙子么?我看他们也挺像你的,挨吵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话里话外为自己开脱。谁不知道格兰杰女士最能言善辩,整个威森加摩法庭都没有几个能辩论得过你的人。”罗恩不甘示弱回击道。 “我小时候可比你乖多了,韦斯莱先生。”这位女士矜持又优雅地喝了口茶,“很显然他们的闯祸基因来自你们家族。” “哦,是嘛,说得好像在学校的时候跟着我们一起违反校规的不是当年的万事通小姐一样。”罗恩故意捏着嗓子,朝赫敏搞怪得挤了挤眼睛,俨然一个越老越幼稚的小老头。 哈利看了看他们两个,轻笑着摇头,这么些年了,这对夫妻总要吵吵闹闹,从幼时就是这样,结婚了也是这样,如今都已经成了老头老太太,孙子孙女都遍地跑了,还是不免拌嘴吵架。 罗恩看了看飘在哈利身后的德拉科,表情微微变化了一下,似是有些感慨,又有些晦涩难言,“我说,马尔福,看到你,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感叹和复杂,也许曾经的恩怨早就在四十年的岁月里被消磨冲刷得面容模糊,以至于让他在看到这个年轻的马尔福的时候,竟有些恍惚,这个死在了四十年前的金发混蛋,原来是这样的年轻。 他的眼神随即落在了哈利身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是很多话涌到了嘴边,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浅浅地叹了口气。 “来者就是客。”他对德拉科说道,就像是对着一个平常的客人。 德拉科回以他一个矜持的点头,对赫敏夫妇友善感慨中又带着些许古怪的反应并不意外。 赫敏把哈利带来的小饼干和点心盛放在盘子里,茶过三巡,罗恩就迫不及待拿出棋盘招呼哈利下棋。 “今天好容易把那几个小鬼打发走,你可得好好陪我下几盘,不能像上次一样赢不了我就中途走人啊。”罗恩兴冲冲摆放着棋子,笑着说道。 “知道你棋艺高超,能不能在别人面前多让一让,赢不了你谁还愿意和你下。”赫敏把茶水端过来,朝丈夫翻了个白眼,“你呀。 ” “下棋就要认认真真下,怎么能随随便便让棋呢?当然,我也不是不给兄弟面子,你先落子。“ 哈利笑着摇了摇头,“我上次是因为有事……好吧,今天陪你下个尽兴。” 德拉科旁观了一会儿两个人的棋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巫师棋了,从前的闲暇时分他也会和朋友们在斯莱特林的休息室里来一盘巫师棋,但自从五年级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心情和时间去摆弄这些东西了。 救世主的棋艺并不差,或许是因为这些年与罗恩对弈也练出来了,虽然胜少输多,但也不至于输得太惨,韦斯莱的棋艺就高超了不少,德拉科觉得他都能去打专业的巫师棋比赛了。 “将军!” 罗恩的棋子神气十足得打败了哈利的国王,巫师棋在棋盘上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罗恩大笑着,“这下又输给我了,回来请我喝酒!” “再来再来,我不服,今天肯定能赢你一盘。”哈利点了点棋盘,让被砸碎的棋子复原,“我输得也不是那么惨,差一点就是平局了。” “哈哈,每次输给我都这么说,哪有那么多平局。” 赫敏给他们换了一壶茶,端走了空盘子,看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去厨房忙碌了。 客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偶尔听到巫师棋呼呼在棋盘上移动的声音,德拉科朝着窗外愣了愣神,然后视线不经意落在客厅茶几旁的置物架。 那里放着许多带着异域风情的工艺品,有阿拉伯的锡壶、印度的象牙雕、越南的犀角梳,还有日本的狐狸面具。德拉科一时恍惚,他似乎在救世主的家里也见过不少类似的摆件。 他看向墙壁,墙壁上挂着许多相框,有些是韦斯莱一家的合影,有些是他们的亲人朋友,还有一些没有人物,只是单纯的风景。 德拉科被那些风景画吸引了,他无声飘过去,凑近了看,他看到了一条大河,看到了满天河灯,看到渡口的斜阳,他还看到了一片雪山,冰雪一望无际,高山冷峻巍峨,一片冷岑岑的孤寂,他下意识伸出手,去触碰那张照片,于是照片里那片茫茫的孤寂似乎隔着玻璃从纸张里渗透了出来,在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 一声消融在山顶的叹息。 他瑟缩了一下,指尖感到了一种微微的凝滞,就好像他的指腹被冻住了一般,随即他又觉得有些可笑,他都是个死人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他又的的确确、的的确确感到了一丝生理性的酸涩钝痛出现在了他的胸口,仿佛是要向他声嘶力竭得证明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透明的身体,他想,如果死了的人还能感到痛苦,那死去的幽灵是否也是另一种活着? 德拉科想了片刻,没有想明白这个有些哲学的话题,他只是又抬起头,对着那些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风景图微微发怔。 “这些风景图都是哈利拍的,有几年他经常出游,走遍了许多地方,也见识了不少风景。”赫敏的声音温柔而低缓,唤回了德拉科的神智。 “很美吧,这些风景,我一直很喜欢,可我太看重工作了,一直没什么时间出去走一走,就这么耽搁着,不小心就到了这个年纪,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亲眼看一看了。”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怎么惋惜,时光不可能再有了。” “什么时候都不晚,女士,您还有机会的,因为您还活在这世界上,不是吗?活着,就总有机会。”德拉科说道。 赫敏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您变了不少,马尔福先生。” 她想了想,又说道,“至少和我记忆里的样子相比,改变了不少。不过请原谅我,人上了年纪,从前的事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有时候改变人的,不只是时间,也有生死。”德拉科说道,他又看向那些照片,那里有许多不同的风景,他想,摄影师一定也亲眼遇见了许多不同的风景。 那他为什么不往前走呢?他在这个世间度过了四十年的光景……四十年,那无论如何都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足够他见到许多的人,许多的事,许多的风景,他该往前的,可……为什么,他还要频频回头? 德拉科不知道,他究竟和他……并不相熟,哪怕他们之间的纠葛在他死后这四十年里似乎仍然在延续,哪怕四十年后,他竟回到了这个人的身边。 “女士,他这些年……过得好吗?”德拉科忽然低低开了口,他没有点明这个人是谁,但格兰杰女士无需他多言,就已经明白了他的话。 “您在他家里也住了这几天,您觉得呢?”赫敏笑了起来,智慧的褐眸依旧澄澈明净。 德拉科咬了咬唇,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亲眼见到了他的挚交朋友,他也从救世主那里知道了许多故人的近况,但救世主这个人,他过得怎么样,其实德拉科并不清楚。 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他,他这些年如何。 “他……很好,”赫敏的语气很温柔,带着些微的感慨,“他是个强大、勇敢又温柔的人,他也习惯了得到和失去,所以这些年,虽然朋友来来去去,亲朋故交相继离世,但他身边总有家人和朋友爱他,所以他依然过得很好,很幸福。不管遇到什么,他总是能很快走出来,这点谁也比不上他的心境。” “可他还是有些放不下的东西,他……他很孤独,这四十年来,没有什么人能真正走进他那个被孤独填满的空白角落,我并不是说他变得孤僻和排外——恰恰相反,他一如从前那样热情明亮,总是在温暖别人。可是,他还是很孤独。他的心缺失了一块,四十年了,我们谁都没有能力填补这个空白。” 她微不可闻叹息了一声,褐眸倒映着眼前这个容貌英俊的青年人,眸底划过一丝深沉的悲哀,她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旁人听,低声轻语,“四十年了啊……” 德拉科没有再和这位女士搭话,他只是静静在相框前伫立了片刻,然后用沉默结束了这段短暂的对话。 天刚擦黑的时候哈利带着德拉科离开了格兰杰夫妇的家,外面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嘈杂昏暗的街景下路人行色匆匆,赶着从冷冰冰的室外回到温暖的家,不时有哈气飘散空中,消失在朦胧的灯影里。 格兰杰夫妇原本热情挽留救世主在家吃饭,却被他拒绝了,他只推脱自己在家准备了饭菜,德拉科诧异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他可不记得救世主出门之前就提前做好了饭菜。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行走在伦敦街头的救世主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亚洲小餐馆。 这家小餐厅闹中取静,坐落在泰晤士河桥旁,他们进门的时候客人还不多,救世主坐在了落地窗旁的双人桌,他把两张椅子都拉了出来,德拉科理所当然坐在了他对面,等服务生点单时,他看了看对面的空椅子,问询他是否在等人。 救世主摇了摇头,“我不等人,直接点单吧。” 服务生没有多想,点了单准备想走,却见这位客人说了句,“麻烦给我上两杯清水。” “两杯?您一个人?”服务生诧异道。 救世主点了点头,“是。” “好吧,如果您坚持如此。” 不久之后,德拉科面前就多了一个水杯。 德拉科看着面前的水杯,忽然想起这些时日,每次救世主吃饭,都会在他面前放一套茶杯餐具,哪怕知道他吃不了,也要这样做。 他仔细想了想,又想起这好像是他要求救世主这么做的,刚来的时候他看救世主吃东西不爽,故意找茬说他没有待客之道,连个茶水都不肯给他上,他不能喝还不能看着。 不过一句戏言,没想到他居然一直记得。 他的心蓦得酸涩了一下,有点发疼,又有点满涨。 他像在家里时一样,安静陪着救世主吃着他点的热气腾腾的炒面、黏糊糊的酸辣汤和河内春卷,饭菜的蒸汽模糊了德拉科的视线,让他有些看不清救世主的眉眼。 “你怎么不留在韦斯莱家吃饭?”德拉科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吃这家的炒面。”哈利笑了一下,笑意温柔平和,“很久没有来这里了,有些想念。” 德拉科看了看这家餐厅,它不起眼、嘈杂又有点乱糟糟的,虽然很干净,但墙上发白的日历和墙纸还是流露出了岁月的痕迹。 “这家店看着有些年头了。” “是,店主人已经是第二代老板了,是上任老板娘的儿子。”救世主眉眼弯弯说道,“这家店是三十年前开的,店主是一对移民夫妻,我也是无意间发现这家店的,很物美价廉,附近又有魔法部的出入电话亭,以前值班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饭,老板娘很热情,会多送我几个蒸饺,这么一吃,就是三十多年。” “不过几年前老板娘就走了,也幸好她把手艺都教给了儿子,不然这味道,恐怕我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 他的筷子用得很好,用了三十多年,能和亚洲人媲美了,他在这里吃了三十多年这样的味道,总是点上那么老几样,有时带回去在办公室享用,有时安安静静坐在餐厅的角落品尝。 “吃了三十多年,还不腻?为什么不试试别的?” 哈利笑了一下,“我也不是只吃这家的饭菜,只是我是个恋旧的人,上了年纪就愈发怀念熟悉的味道。到了这个年纪,什么口味的饭菜也都尝过了,还是吃习惯的东西最得我心。” “你这么说话,倒确实像个老头儿。”德拉科也不知是在嘲弄,还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哈利笑得很无奈,“我本来就是啊,德拉科。” 德拉科在心里飞快地反驳了一句,他觉得不是,忽然又不免自嘲,怎么就不是呢? 他只是……到现在也还不愿意接受救世主已经老去的这个事实。 “你还有什么地方想去吗?我陪你去。”结完账出来,哈利站在门口问他,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碎雪粒,冷风一吹,在窗户上拍打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德拉科看了看街边熙熙攘攘的人流,伦敦的车水马龙总是常年不息,到了深夜也不曾安静,他在这样繁华的街头,看着父母拉着孩子的手离去的背影,眸中忽然流转出一阵沉重的哀默。 “我想……回马尔福庄园看看。” 他说道,声音嘶哑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