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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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罗纳德·韦斯莱来说,这场时隔多年他对马尔福庄园的再次到访有着各种意义上的、对这个忠诚且优秀的年轻骑士深深的影响。这或许是基于他儿时对马尔福庄园和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糟糕透顶的回忆带来的反差,又或许是由于他的人生转折点也正是那次不愉快的事件后哈利对他基于补偿的栽培与扶持。 总之,这个年轻单纯、忠心耿耿的骑士,第一次被一种名为爱情的奇妙情感所触动。 在教会学校读书多年的罗恩虽然并不怎么真正打心眼里对神明信仰虔诚,但天主教会的克制天性、守节轻欲还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了这个年轻人。 几乎是在男人堆里摸滚打爬长大的罗恩除了自己的小meimei金妮就没见过几个正当年少青春的姑娘。而波特家族又治军严格,从不许手下留连烟柳花地,所以可怜的小骑士长这么大,连和女孩拉手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在他们齐齐上马,拉紧了缰绳准备离开马尔福庄园时,刚与哈利无言分别的小马尔福忽然发了疯似的从庄园里跑出来,跑到他们的马前——这个从来都精致到发丝的贵族小少爷,赤裸的双脚踏过晨露未散的草地,脚背脚底沾了一路的草梗花茎,柔软整齐的金发在风中凌乱。 因为极速的奔跑,从来都从容优雅的少年几乎是以粗鲁的方式喘着气,他的双颊因为气血上涌而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额角渗出点点汗珠,眼睛却那样的明亮,仿佛燃烧着两团明亮的火。 罗恩屏住呼吸,有些惊讶的看着马尔福站在哈利的马前,缓缓抬起手,指尖捏着一朵沾着露水、却因为他急匆匆握在手中跑来而变得有些打蔫的白蔷薇。 哈利的嘴唇紧紧抿了一下,拉紧缰绳,控制着马小心上前几步,然后静静在马上俯下身,定定看着那赤着脚的少年,踮起脚尖,将那朵蔷薇别在他的胸口,最贴近他心脏的地方。 那是伴随英格兰骑士传承了千年的传统,送别丈夫出征的妻子,会摘下一朵最美的花,别在即将远行的骑士胸前,期翼着这别在盔甲上的鲜花,能够代替自己,伴随爱人在战场出生入死。 罗恩几乎是羡慕到有些嫉妒到程度了,他从未如此真切的体会到,身为一个为荣誉而战的骑士,原来能有一个为自己的胸前别上鲜花的爱人,是件如此幸福的事情。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姑娘愿意为出征前的自己别上鲜花,她会有一双怎样美丽的眼睛?她娇嫩的手指又会捏着一朵怎样含羞带怯的花? 带刺锋利、高贵浓烈的荆棘玫瑰也好,温婉清新、娇柔可爱的水生百合也好,只要是属于自己的…… 哦,他会为了他的女孩而战,他甘愿为她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年轻的骑士心猿意马的幻想中,他那位威严的家主先生低头轻吻他胸前的蔷薇,然后随手解下绑在马上的袖珍弩放在马尔福少爷手中,那只袖珍弩里藏有三只见血封喉的毒箭,再最后一次叮嘱他那金丝雀一样的恋人注意安全。 在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扬与金发少年怅然若失的凝望中,大红的披风与张扬的雄狮旗帜渐渐远去。 此次波特家主对马尔福庄园的到访并非仅仅是为了敲打他那不安分的老丈人,一路还顺带造访了不少蠢蠢欲动的贵族世家,用极其"礼节周全"的方式取得了不少贵族的"忠心表态"。 自然,这些贵族究竟有没有他们嘴上说的那样忠于英王,其实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能否在这神权与王权的战争天平中获取更大的砝码。 四天后,结束了拜访行程的军队跟随家主回到波特家族的驻军营地。 女王的军队已经与波特家的雄狮骑士编排成营,兵权号令被格兰杰女王全然交付给波特家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女王亲自赐予波特家主象征着女王权势的英王权杖,代表着军令所出,形同王命。 违者即叛国,行必斩。 身为一个拥有优秀军事素养的骑士,罗恩自然明白这位新任英王此举所表达的、沉甸甸的政治含义。 这是一个有着宽阔胸怀与雄才大略的君主才能做出的决定,代表着她对波特家主所能交付的全部信任与重用。 所以当哈利告诉罗恩,他要将自己送至格兰杰女王身旁贴身保护时,罗恩并没有如其他人所想的那般失落和不甘,只有短视的人才会以为此举是波特家主随意将罗恩打发去做一件毫无难度、只能远离战场,失去建功立业机会的琐事。 他很清楚的明白,这是哈利将自己当成了最信任的心腹,他来到女王身边,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女王,也是波特家主对女王臣服的隐晦表达。 他肩负着为女王与波特家主之间上传下达军机密令的重任。 在此之前,罗恩只在跟随哈利进出指挥营时与女王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他身为波特家主的附庸家臣,根本没有资格被高高在上的女王正眼瞧一下,他只是谦卑的低着头,默不作声跟在波特家主身后,再不起眼不过。 当他交接好任务,被女王的侍从带到女王的营帐时,毫无疑问,他的内心是有那么一丝紧张和惶恐的。 但同样的,还有那么一丝难以抑制的向往和憧憬。 为英格兰的王而战,这是每一个不列颠的骑士自幼铭记于心的信仰。 女王似乎还在忙碌,女侍长让罗恩站在营帐外耐心等候,罗恩点头称是,随即一手搭上剑柄立正站好,不动如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女王的营帐外进进出出一批又一批的王公大臣、功勋贵族,罗恩站得双脚发酸,也没有等到女王的召见。 但他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哪怕有蚊虫蜜蜂偶尔飞过sao扰,立正的年轻骑士也没有一丝撼动。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都逐渐西斜,女侍长才不紧不慢姗姗来迟,传递女王的召见命令。 罗恩毕恭毕敬躬身称是,然后规规矩矩跟在女侍长身后进入营帐,目不斜视看着脚下,没有一丝一毫不该有的打量窥探。 年轻的女侍长不经意瞄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点点头。 “进去吧,女王在里间等你。”女侍长打开房门,站在门口驻足。 罗恩脚下犹豫了片刻,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和配剑,然后才抬腿走进女王的书房。 此处是波特家族的军事营地,房屋陈设自然算不上有多华丽精致,又因为是战时匆忙启用入驻,大部分的房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些空荡荡。 女王的书房也不例外,这件房屋除了兼任女王的办公场所,更是整个女王盟军的指挥中心,平日里进出的都是女王的心腹。屋子的正中摆放着一座沙盘,上面用沙土、旗帜和碎布演示着此刻的战争情形和攻势,后面摆放着一座大大的书桌,上面摆满了成堆成堆的军机公文,一旁的书柜上塞满了女王自带的藏书,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地形图。 书桌后的木质座椅虽然雕刻着张扬威猛的雄狮头,但却连个天鹅绒软垫都没有。除此之外,房屋里再无任何华丽而无用的装饰,能够让任何不明所以的人以为这间房间属于一位成熟而稳重的军事将领,而不是一位正值妙龄的......贵族少女。 可这位贵族少女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只知道香水脂粉、闺阁玩乐和华服美饰的,天真无知而单纯的贵族少女,当与她同龄的贵族小姐待字闺中,沉溺于玩牌打猎、诗歌绘画、赏花宴饮时,她一手执王权宝球,一手拿起国王宝剑,将锐利的剑锋对准高高在上几百年的天主教会,眼神坚毅而无所畏惧,誓要用鲜血捍卫不列颠的荣耀与王室的尊严。 而现在,罗恩抬眸看一眼这位贤明的主君,女王扔在伏案埋头看着公文,手中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响个不停。 他默不作声垂下眸,谦卑而虔诚的单膝跪地行骑士礼,配剑与身上的软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女王似乎一时没有注意到他,并没有打断手头的工作。 或者其实女王注意到了,但她并不在乎。 又是漫长而磨人的等待,罗恩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不敢有半分异动。 无声的威压悄无声息充盈于空气之中,这是一个上位者独有的气质与从容——即使这位女王只是穿着简单朴素、绣着暗纹的家居长裙,蓬松而漂亮的褐色头发被红色发带半束起,剩余的秀发披散在她的肩头。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女王终于批阅完了手头的文件,她放下羽毛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才抬起头来,看向罗恩。 察觉到女王看过来的视线,罗恩的身体更加紧绷,试图展示出最标准的骑士礼仪。 女王从书桌后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罗恩身前,她的脚步不紧不慢,丝绸的衣袖和下摆的衣料随之展现出一种极有韵律的摆动,发出细微的摩挲声。 有沉稳深厚的木质调香随着她的靠近萦绕罗恩鼻尖,那是一种极为名贵的、来自远东地区的珍贵木香,它带着一丝神秘渺远的异域风情,又有着极为稳重的醇厚。 就像是以聪敏智慧而闻名的格兰杰女王本人。 “抬起头来。” 女王的声音平和而无波,听不出喜怒。 罗恩闻声抬头,露出年轻的红发骑士年轻英俊的脸。坦白说,罗恩的长相并不算得太过出众,但他生得五官周正,眉眼又极有英气,脸上虽然长着雀斑,却无端给这长脸带来一种少年青涩且真诚可靠的感觉。不论从何种角度来看,罗恩都是一个长相讨喜的英俊小伙,这样的男孩子,又是备受推崇的雄狮骑士,日后并不愁没有美丽的姑娘倾心喜爱。 如果他们能够胜利的话。 他的双眸下意识微抬几分,看到了女王袖口上用银线密密匝匝绣成的蔓枝纹,一节纤细而白净的手腕从袖口处露出来,线条优美而肌肤细腻,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就像是西班牙人从遥远的东方运来的象牙雕。 罗恩只看了那片象牙白色一眼,就不敢再多看,慌忙将眼神落在眼前地毯上的纹路上。 女王茶褐色的眼睛静静将年轻的骑士从头打量到脚,将他等待良久却依旧不骄不躁的心态、谦卑而恭敬的姿态与进退有度的礼仪尽收眼底,微微颔首。 她的指尖轻轻在桌沿扣了扣,发出轻轻的敲击声,一直伫立在门口等待女王指令的女侍长闻言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她要去通知波特家主,他送来的人,通过了女王的初步考验,可以留下。 “怎么不看着我,我有这么可怕么?”女王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柔和与轻笑,让她原本清冷的声音平添几分白色绸纱一样的柔软朦胧,传入罗恩耳中,就像一片羽毛从水面轻轻拂过,让他的耳垂无端泛上了一点点红。 “属下不敢,女王陛下高贵神圣,不可被卑贱之人直视亵渎。”罗恩垂着眸,毕恭毕敬回应。 女王又是轻笑一声,她随意倚靠在桌旁,“你不看着我,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又怎么能保护我?万一有什么危险,不怕认错了人?” 罗恩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属下......我......” 他有些紧张的掐了掐手指,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随即又有些懊恼,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在面对女王时竟然比面对自己的家主还要紧张。 不知道他糟糕的表现会不会丢波特家族的脸,如果是这样,他回去就得自己领罚了。 赫敏看着年轻的小骑士被她几句话堵得满脸通红、甚至有几分想要抓耳挠腮的着急模样,却又因为不敢失礼于前而隐忍着,脸上的雀斑因为充血更加明显,忍不住被逗乐起来。 这些时日战事吃紧,她又刚执掌权柄不久,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成日里盯着她。她不光要为战事殚精竭虑,还要提防那些老派贵族的虎视眈眈,成日里累的心力交瘁,却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她整日被那些烦心事和人老成精的贵族们恼得不厌其烦,猛地见到这样一个拘谨青涩的小骑士,倒让她觉得放松了不少,连眉眼都舒展开不少。 “我记得波特公爵称呼你为......罗恩,是么?起来吧。” “是,属下叫罗恩,罗恩·韦斯莱。”罗恩从地上起身,声音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惊喜,他没有想到,不起眼如他,居然也能让尊贵的女王记住自己的名字。 长时间的等待让他膝盖有些发酸,但他还是很好的保持了平衡,没有一丝的失礼。 “我饶恕你的直视,骑士罗恩。记住我的样子,然后履行你的职责。”女王的声音又变得威严而平淡。 站起立正的罗恩这回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从女王的言语来看,他应当是暂时被女王接受了。 “恕属下失礼,属下......”他缓缓抬起眼眸,视线逐渐从地板向上,一点点看到女王素净低调却不失精致华丽的长裙、沿着桌沿微靠,看似随意却贵气矜持的坐姿、胸前佩戴的银质十字架,然后是女王带着浅浅笑意的秀丽面容。 罗恩湛蓝的眼睛不经意与女王的眼眸对视上,那双茶褐色的眼睛平静、睿智,带着波澜不惊的从容与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场,却又有着一种温柔而内敛的力量。 那是一个仁慈的主君对属于英格兰的、所有臣民的慈悲与怜爱。 一种难以言说的颤动与心悸突然从罗恩的心头泛起,它似悲似喜,似惧似敬,似臣服,又似信仰。 这是他们的主君,他对自己说。 这是英格兰最尊贵的国王,不列颠的荣耀。 他的,王。 罗恩被留在了格兰杰女王身边,作为最贴身的侍卫,寸步不离的日夜守护。 女王的日常总是十分忙碌,忙于战事,忙于公务,忙于调停贵族们之间的扯皮矛盾,顺带再敲打不安分作妖的人,一天到晚都不得停歇,常常直到深夜才能下塌休息。 所以大多数时候,女王都没什么时间像罗恩初次到来那样有闲情逸致与他笑着交谈几句,就好似与她同进同出、贴身不离保护的小骑士并不曾存在。 罗恩也从不出声打扰女王,他只是沉默着站在女王身旁,沉默着随女王进进出出,沉默着将右手放在剑柄上,随时警惕周围的一切异动,时刻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将宝剑出鞘,斩杀一切可能的威胁。 每当深夜时分,水钟不知翻了几翻,女王才从批改完的公文中抬起头来,煤油灯醺的她双眼有些发酸,她揉一揉眉心,在深夜无人之时不经意泄露出几分疲倦之意,不经意一抬头,透过晃动的火苗,她看见了一直沉默伫立的红发小骑士。 她的嘴角微微翘了翘,无数次她不经意一抬头,忠诚的小骑士总是在她恰好能看得见的地方,又很有分寸的离桌案一米多的距离,不至于无意间瞄见文件上的机密。 这是一个大智若愚的男孩,女王想。或许他并不善言辞,又或许他不是那么的聪敏敏锐,但他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却总能让赫敏察觉到他的脚踏实地、恪尽职守。 这让年轻的女王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骑士的身上的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自在与安心,从前她只有在父母在时才会有这种感觉。那时的她还只是无忧无虑的格兰杰公主,她的母亲从不曾用繁琐陈旧的宫廷礼仪过度束缚她,只是任由她自由的玩乐,快乐而单纯的穿梭在宫廷的花园之中。 只是自从父母过世后,格兰杰公主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无忧时光了,华丽的宫廷撕碎了她记忆里属于温情和柔软的假象,露出冷冰冰而残酷的真实一面,功勋王族的不怀好意,教会的忌惮猜疑,宫人的欺软怕硬爬高踩低......残酷的现实总能让再天真不过的人快速成长起来,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变成了沉稳高贵的格兰杰公主,英格兰的贵女,高高在上,不可任人欺辱,更不可小觑。 而现在,她已经是不列颠最尊贵的格兰杰女王,是天生的王者,盟军的灵魂,无数人追随效忠的主君,却要比身为公主时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疲倦。 她不能有半分的怯懦后退,更不能有片刻的放松时光,否则迎接她的,必然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这不代表着她不会偶尔流露出倦怠随性的一面,毕竟,在荆棘王冠之下,她到底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女。 只是这些不经意的放松时光,在多数时候,只有照顾她起居的女侍长安妮才得以窥见,但自从罗恩来到后,这个小骑士带给她的、自然而然的忠诚感和可靠还是让她潜意识里渐渐在他面前放松起来。 她小小打了个哈欠,舒展了一下腰肢,抬眸看了佁然不动、似乎全然没有看到自己动作的小骑士,嘴角轻轻上扬,将灯盏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