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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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祝我长命百岁的,你还记得吗?” 黄曦彦给于适提出来,可以和他交替着照顾泡泡,于适说自己的杂货店关几天没关系,要他回去忙活他的面馆就可以。 泡泡醒来之后第一件事,竟然哭着是向于适道歉,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疼痛让他泪流不止。于适心疼地要命,根本舍不得他这么伤心,他轻声告诉他不会怪他,他还是哭得停不下:“以后爸爸不让我离开……我绝对不离开……” 泡泡不知道他在爸爸心里有多么宝贝,于适跟着儿子的愧疚一起哭泣。他真的舍不得埋怨,只好一直在说自己的不是,不怪孩子这个年纪的闲不住。 黄曦彦晚上才来,安静的病房里只有父子二人的哭声,太过投入,于适没注意身后的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连那人无声无息的走入也没有察觉。 陈星旭说好了,等忙完会来看望泡泡。这间病房的位置偏,也确实安静,除了他们无人探访。于适抽出手里因为泪水湿透的纸巾,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他想伸手去纸巾盒里抽出新的纸,接着去擦泡泡的泪水,手背却打在了一个硬物之上。仅仅是一瞬,他却能感受到手背贴过的物件并不普通,和他平日最常打交道的,贱得和他的命塑料袋不一样,连他平常打包过最贵的酒,纸袋也不是这样的感觉。他顺着手背,慢慢地向上顺着看了上去,一个蓝色的纸袋是两根棕色的提绳,一双没有松开拿袋子的手。那人也等待着他主动去发现自己的身影,和他四目交接,然后再感到羞愧,面露恐惧。 陈牧驰做到了,他眼见着于适从座位上,几乎跳起来远离自己,刚刚还拉着孩子的手也瞬间松开。他看清他的眼睛,但只有一秒,然后他就又低下了头,死死地藏住了自己能暴露所有的软肋。小孩子因为父亲的举动也不再哼出声音,他睁着大眼睛,来回看起病床旁边两个大人的无声对视。他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不活泼不自信,像是老师说得向恶势力低头,而身旁的叔叔也并不和善,他和自己的爸爸保持距离,却那样冰冷的对他注视。泡泡瘪起了嘴,可是爸爸一言不发,他不敢说话,只好在心里不断对这个叔叔嫌弃,因为自己的爸爸从来没做错过任何事情,他凭什么跑来让他们都小心翼翼。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样。”陈牧驰的不耐烦无法隐藏,哪怕守着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也想继续折辱眼前这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于适的视线,是在看着自己的鞋尖,他依然在故意躲避陈牧驰的拷问,手缓缓摸向了泡泡盖着的被子。他明明刚刚调低了冷气,可他却还是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冷。刺骨的冰凉侵染着他的全身上下,连骨头都留有寒气,冰冻着自己挪不动一步。于适用躲避视线,掩盖内心的混乱,他还往后退了两步,这让陈牧驰眼中更增加了玩味与轻浮。他在心底冷笑,想着不论过去多少年,估计于适也摆脱不掉他初见自己时的俗气。他永远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就算不再属于自己,也难以冲刷掉曾属于陈牧驰的气息。 他得意又可悲,于适教会他怎么爱一个人,可自己就算爱于适再多,他还是那样贪心不足,或者说,在他心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陈牧驰在心里想,于适真是窝囊死了。一个男人如果活到今天是这个样子,还妄图用一个孩子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他注定一事无成,甚至可能作茧自缚。 陈牧驰是在看不起如今的于适,至于从前,于适在他眼里又是什么印象,他清晰地记得,却也已经不想再主动提起。 于适靠近孩子的身边,替他塞好了被子,他俯下身子,语气温柔地向他解释自己需要离开一会儿的原因。孩子的声音也很小,陈牧驰努力地想要听清,这个病床上瘦弱的小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可也不过看到他伸出手拍了拍父亲的头顶,嘴只是微微张动。 他看着于适直起腰,离开床边也很果断。等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于适才发现陈牧驰刚刚没有跟在自己身后,他还在里面,甚至比刚才还要靠近床边。他没有思考,而是下意识又迈进了门里。他想要快速地去拉开陈牧驰和孩子的距离,这是因为对孩子天生的保护欲,让他会有如此冲动,可一步迈出,他卡在了门边,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 对啊,是自己告诉他,床上的孩子是你的亲生儿子,父亲因为血缘靠近自己的孩子,他又要有什么理由将他们阻绝呢。 于适站在了原地,看着陈牧驰注视孩子的背影,出神想到了他们的过去,可也仅仅是那么一秒的快乐。 梦来不及搭好框架,现在这个无情的陈牧驰,就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踩破了一切浓厚的色彩,带来无尽的黑白,包容像是从未存在过的词汇,于适总能想起又忘记,曾经的陈牧驰是放低了自己的底线,原来也曾那么包容过自己的肆意妄为。 于适反应并不及时,最后是陈牧驰带上了病房的门。于适不是不想先开口去占据主动,只是在陈牧驰的面前,他无论说什么话都会被他嫌弃,然后再被他夺过所有主动权。自己没有力气可以争夺,或者说是自己感到了疲倦。看着这张直到如今还经常会想起的脸,于适不想反驳,他真的经常会思念。 黄曦彦说的对,他大概就是感情里天生的贱种。 “那天拦下我的时候那么激动,现在看着我又无话可说了?于适,你怎么总是让人感觉烦躁?”陈牧驰果然,还是没说出什么礼貌的话,他将于适当做自己厌恶的发泄桶,怨气都扔在他的身上,认为理所当然。 “我胡编乱造的,泡泡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于适声音很小,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白鞋已经没了最初的样子,留下的是泛黄的痕迹,无论如何再也擦不干净。 “他叫泡泡,好,我知道了”,陈牧驰没理会他的狡辩,直白地盯着于适躲藏的眼神,被他的遮遮掩掩弄得不耐烦,“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孩子,我会带走他。” 他才不听这些事后的找补,既然他当时欲言又止的挽留,那么自己就不会再善罢甘休。那张夹在日记里B超照片是于适的,孩子也确实是于适自己生的,他一句胡说八道就想逃离掉自己的审判,陈牧驰笑他幼稚,早就晚了。既然再次相遇,连过去的物件都跳到眼前,要自己看见了一切,陈牧驰想,那就不能怪自己再返回和他对峙。孩子就是存在的,他没有理由选择无视。 陈牧驰掏出了口袋里的密封袋,里面装着几根细短的发丝。也在那一刻,他终于才在这段相见的时间里,再看清于适的眼睛。于适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泡泡的头发,刚刚陈牧驰站在那里的时间,不是为了仔细查看那个和他相像的孩子,而是为了亲自取下证据,好去做亲子鉴定。于适的躲藏彻底不见,担忧和疲倦让他的眼球布上了不少的红血丝。本来的沉默变成了无声的抗拒,他在不解,可话却迟迟没有说出。陈牧驰在试探着如今他的底线,看得出来,只要涉及这个孩子,他就会丢盔卸甲。 “你不能带走他!”于适再一次对陈牧驰的大声讲话,是在四年后的现实。因为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要被带离他的身边,他才没再软弱,却还是失控的可笑。 “不带走?那跟着你,学你那套勾栏的伎俩,然后再彻底毁了他的一生?你真的无聊,既然你现在不想我带他走,那当时在那里,你告诉我他是我的孩子做什么?还是你想趁机从我身上再捞走一笔,来弥补我赶走你那天,什么都没得到的损失?” “不对啊,我记得你身上有一张我给你的卡,你还动了里面的钱,那怎么现在还这么贪心啊?我也不懂了,你怎么就这么坚持逮着我一个人薅,你还那么单纯,以为我会心软吗?” 陈牧驰践踏着于适的所有,掀开了旧时的伤疤,让其变得血rou迷糊,还又补上新的伤口,不看到于适无地自容就不善罢甘休。 陈牧驰当然可以这么想自己,他可以贬低,也可以说自己是贪婪。他动了他的钱是那时万不得已,他现在当然可以用此肆意羞辱自己,可是关于泡泡,他是我拿生命换来的孩子,我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怎么就和那些肮脏龌龊挂钩了呢? 我爱他,恨不得受伤的人是我,我怎么舍得利用他让自己幸福。 陈牧驰心满意足,这一连串的打击下来,于适果然又说不出什么了。他的眼睛又有了泪水,在不断打转,悲切又无力。如果总是在哭,泪水便不会随便就能忍住,于适的强忍是因为他好强,但他知道,只要陈牧驰再拿他的真心多嘲弄一句,自己还是会哭。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结果还没出来,我也不会对他怎样,我必须百分百确定,这就是我的孩子我才会带走。”陈牧驰把密封袋塞回了口袋,再一次把于适的真心踩在脚底。 陈牧驰不留情面,面无表情的应对着于适一瞬间掉下来的泪水。于适反抗的方式,就是自己最无用的泪水,他忘了也是不懂,究竟自己的死罪是什么,能让陈牧驰恨自己至此。他没有留半分情面,高高在上,想要自己不断痛苦才能好受。眼泪让他快乐吗?于适哭得更加难忍,可是自己不快乐,他甚至想要把自己彻底缩起,然后无声的死去,也好过自己流下一滴泪就像被天刑惩罚,痛得撕心裂肺。 “我一直……只有你一个……”于适艰难地开口,泪水从嘴角流进嘴里,他如他的愿,依旧是最狼狈的傻子。 他再不会妄想陈牧驰会对自己心软,可这一字一句都是对他过往真实地阐述。你眼里下贱俗气的我,就算真如你所说,把自己奉献在金钱之上,但夜深人静时,我却还是只想念着你,无法忘怀,是困在过去里最可怜的疯子。 “之后的事,等结果出来再说。你没资格和我抗衡的于适,你如果讲真的,我会有我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但如果你是骗我,那你就真的不得好死。”陈牧驰拽过了于适的衣领,他甚至能很随意的将他临起。他的皮肤像是一层充气的表面,于适的身体好像已经什么都没有,只是轻飘飘地存活于世,随时都能够死去。 于适抬手,没有擦掉自己的泪水。他颤颤巍巍,陈牧驰没想到,下一秒,他握住了自己发力的手腕。泪水最后滴在了陈牧驰的手背上,他听见于适发出了一声苦笑。 陈牧驰没有听错,他是在笑,没有喜悦,只是在嘲笑自己:“我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你祝我长命百岁,还记得吗?” 你不记得了,但我后来一直那么努力的活下去,就是因为相信,总有一天你还会说爱我,带我脱离悲伤。多迟也没关系,只要是你带我走,我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但也是在刚刚,我终于还是明白了,你其实是想我不得好死,这样起码满足你的内心,可以不再为过往感到懊恼羞愧。 陈牧驰这次没有嫌恶地甩开他的手,任由他握着,也任由他哭泣。他记得,原来于适不爱哭,眼泪只在床上最多。自己越折腾他,他就越难受,然后干脆娇气地留下眼泪,喘息喊着哥哥为自己求饶。现在的泪水他也为陈牧驰而流的,不仅如此,还流给他受伤的孩子。他少了放纵的气质,平添的苦涩再也无法消散。他从谷底跌落到了更深的深渊,咽下了委屈的血,听天由命,因为他明白了,好运果然还是不会降临到自己,他永远都会被抛弃的彻彻底底。 刹那间,陈牧驰忽然有了更可恶的念头,并且产生的突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眼前人的泪水再次滴落到他手背上的时候,他有了了一个无法抑制的冲动,如果说出口,绝对会被认为这是胁迫,但即便如此,面前人也不会不答应。陈牧驰明明那么恨,却又在近距离听到于适呜咽时迷乱了心思。陈牧驰说自己虚伪,可随即便要自己别太在意,他理所当然的想,有什么好为自己愧疚,他欠自己的,可能于适还巴不得如此,他为什么要先替于适着想。 就在思索完毕的那刻,陈牧驰准备好了措辞。于适沉浸在悲伤中,看不见陈牧驰的想法,而他只咬出了第一个字的口型,声也未通过声带震动发出,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对自己的厉斥。 那声音听来再熟悉不过,陈牧驰迟疑了片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听到他的声音。 “陈牧驰你要做什么?!” 医院之中无人喧哗,安静的走廊里,黄曦彦的这一声显得格外明显。他从另一头跑去了他们二人在的位置,一把就把于适拽到了自己身边。他刚来的时候,在自己那个位置看去,就像是陈牧驰紧抓住了于适不放。黄曦彦顾不得这么多,他对陈牧驰露出凶狠的表情,提防着他的阴险。于适被他挡在身后,精神抽离又平息的瞬间,他听见了黄曦彦已经开口,抑制不住的愤怒夹杂在话语里。 于适有顾虑,黄曦彦却不会给他一点情面:“你昨天那么羞辱他还不够,今天还非要跑来让他难堪是不是?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陈牧驰定睛看着黄曦彦停顿了片刻,沉寂之后,他才敢确定这个痛骂自己的人,是自己的表哥。陈牧驰的母家经商,不算大富大贵也很有实力。至于他这个表哥,毕业之后就开了家面馆,专业一点不对口还辛苦,可是他喜欢,一干就干了这么久。 家里人眼中没出息的表哥,此时是在护着自己不要的二手货。陈牧驰油然而生出一股莫名的怒火,利我的话才想刚要说出,就被这么他打断,陈牧驰板起了脸,心底的烦躁越来越难熄灭“我说于适怎么敢说疯话,合着背后有你在给他撑腰呢。” “你这么生气,是不是里面躺着的,其实是你的孩子。” 这次,他的挑衅伤害就不单单只是于适,连带着黄曦彦也听不下去,无法忍受。于适拉不住发怒之人的胳膊,黄曦彦猛地冲了上去,一拳打在了陈牧驰平整的脸上,嘴里骂骂咧咧的话不能停止。于适紧拽住了他发力的胳膊,他终于不再沉默,而是哀求着黄曦彦别再冲动,可他就是不想忍耐,只想用暴力对抗陈牧驰的轻蔑。 这样的羞辱,陈牧驰可以是气急败坏地诬陷自己,也可以是对于适的语言攻击,但他最不能做的就是拿孩子开玩笑。陈牧驰没资格嫌弃于适的所有努力,泡泡能活下来,于适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他们得到了谁的庇护,是因为他们命大。 “曦彦……曦彦……别打了我求你……!” 于适的哭腔陈牧驰听的一清二楚,他嘴角出了血,但难得耳朵没有耳鸣,黄曦彦伸出的拳头停在了半空,这一拳,大概也本来就是他的最后一拳。他把所有力气注入到了这一拳里,如果打下去,陈牧驰当即就要被拉去包扎。黄曦彦被于适彻底制止的刹那,忽然回复了些清醒,陈牧驰刚刚没有那么积极地主动还手,是因为他想让自己成为加害人。走廊的监控就是证据,原来他一直在做受害者,是想着如果自己伤得严重,就把证据拿去警察局,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罪人。 “你真的歹毒……”黄曦彦停止了这场他人眼里绝对的“单方面进攻”,他看见陈牧驰眼中对自己一晃而过的嘲讽,再愤怒也还是被于适从他身上拉走。 陈牧驰捡起了刚刚在混乱中被甩在一边的手机,他不假思索,来不及思考为何总会在巧合时,接到重要的人的电话,就匆匆按下了接听。 “阿牧,今天你奶奶给我哥哥说,要我和你回家一起吃饭,那我先去你家老宅那里等你了。” 于适看清了他脸上的神情,就算他现在脸上有打出来的淤青,他也再清楚不过。所有的笑和温柔,是留给那个陈先生的。他得体大方,自己的俗不可耐,和他根本没有一点可比之处。 黄曦彦感觉到身后人,慢慢放开了拉着胳膊自己的手,他们都看着这个陌生的陈牧驰展现自己的伪装,只是自己对他的阴险毒辣愤愤不平,而于适却是因为悲伤无动于衷。 于适不会再寄托不朽的爱意,没有人会为他真的摘下星星,他还是活该站在这里,任由自己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