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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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一宗山上相处的点滴,细细密密缠绕成一张大网,死死勒住她的心,舒音紧紧捂住心口,梦境中从未看清的那张脸终于清晰。 耳边似有声响,舒音痛苦地捂着耳朵,脑海中的记忆搅个不停,任何一点回响都似巨石滚动在她的耳中不停回荡,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望去,原是左常瑞走到她面前的脚步声。 “看你这副可怜的模样,还真让人于心不忍呢。”左常瑞说着,大笑着转身。 “左常瑞!” 听到舒音叫他的名字,他停下了脚步疑惑道:“哦?你还有闲心和我闲聊?” “你这是将绿竹的死全算在我头上吗?”舒音高声,“绿竹的病是怎么来的你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你,她根本不用承受这么多年的痛苦,她的病也不一定要用真元珠,只要有武功高强之人自愿将蛊引入自己体内,她亦可痊愈。” 舒音看着他的背影,“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贪生怕死,追名逐利的鼠辈,不过现在你还是个情场失意的可怜虫,你有什么资格看我的笑话。” 左常瑞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良久,他开口,癫狂地笑道:“对对对,我们半斤八两,都是可怜虫。” 城门口。 舒音在这里抓到了巫鸿达,还好,没有让他再一次逃走。 “你这是做什么,别挡为师的道。” 舒音一言不发,将他带至郊外偏僻处。 巫鸿达在舒音压迫下步步后退,她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吓人,让他不禁心虚起来,他讪笑起来,“舒音,你这是跟为师来的哪一出?” 寒光一闪,长剑贯穿他的左肩,舒音一把将剑抽出,再狠狠刺入他的右肩,“你不配当我师父。” 巫鸿达脸上痛得扭曲,被囚禁的这几年让他的手脚几乎退化,在舒音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你……你这逆徒,是想做什么!”巫鸿达满脸冷汗,企图装傻蒙混过去。 “他承受的一切,你都要一一奉还。”舒音嗓音嘶哑,漆黑的双眼直直盯着他,眼底恨意翻滚。 “挑断他的筋脉。” 月下秋霜锋利的剑刃轻而易举地划开巫鸿达的皮肤,精准地勾中盘根结错的筋脉,轻轻一挑,挑完接着换个地方挑,直至他体内的筋脉几乎断成渣。 “施虐于他。” 舒音转而拿着剑鞘,紧握着,一下一下地抽到他身上,像在拍打一块烂rou,恶心,却解恨。 巫鸿达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带着浑身的血艰难地蠕动身体,她想起来,她肯定是想起来了。身体的疼痛让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咧开,露出咯咯打颤的牙齿,他好不容易逃离了左常瑞,他不想死,“舒音……看在我是你师父的份上,放了我放了我吧……” 他满身是血,痛苦狰狞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求饶之意。 “他当初也是这么说的,求你放了我们。” 长剑勾勒着他腹中丹田的位置,舒音用力一刺,“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她卸了巫鸿达的下巴,将身上带的丹药一股脑塞进他口中。 丹田被毁的疼痛让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变得无足轻重,巫鸿达捂着丹田的位置,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舒音弯腰揪起他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拎起来。 轻功飞速越过热闹的长街,路上的行人只感有黑影从上空一闪而过,地上的血珠滴了一路。过路者无不回头张望。 “姑娘,你把死人带到我们这来是做甚,我们这是寻花问柳之地,不是乱葬岗。”穿得花红柳绿的老鸨用手帕捂住鼻子,赶人走的难听话不敢多说一句,实属这姑娘看着像刚灭了人满门出来的,满身煞气。 舒音将身上的所有银钱递给老鸨,“他每接一个客,我便给你一两,要最丑,最恶心,最难伺候的客人,上不封顶。” 老鸨接过钱大喜过望,也很快明白了这大概是送仇人来的,看着送来的摇钱树,她也不嫌弃那个半死不活的中年人了,笑着说:“姑娘你就放心吧,我呀,一定让他活的好好的,让他能接更多的客人。” 被舒音扔在地上的巫鸿达恍惚中听到她们的对话,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遭遇什么,顿时一个激灵醒来,蠕动着四肢逃离。 一把匕首贯穿巫鸿达的手掌,直直扎入地下,将他固定在原地,巫鸿达捂着被贯穿的手掌,痛到几乎失声。 舒音看着地上的巫鸿达,对老鸨说道:“先租你一间房。” “姑娘请便,这间房就留给你了。”老鸨摇着手帕笑着离开。 “我想了想,还是先帮你适应以后的日子吧,还望你别辜负了我这份好心。” 眼见舒音离开房间,巫鸿达立马握住匕首想抽出,逃离这里。 可行还没等他把匕首抽出来,舒音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满身恶臭的乞丐。 “上他几次,便给你们多少银子。” 乞丐们看见地上的人原本无比嫌弃,听到这话顿时不再犹豫,争相冲上前,一把撕开巫鸿达的衣服,掐住他皱巴巴的屁股便入了进去。 耳边充斥着巫鸿达的哀嚎,伴随着满屋恶臭。 舒音走出勾栏院,只觉得深深的无力席卷了全身。 她还能去找谁报仇?归一宗欺凌过覆雪舟的人早就死光了,巫鸿达也落入了她手中,可是不够,远远不够……他这么多年的痛苦,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报完了仇。 她还能去找谁……还能去找谁…… 客栈中人满为患,原本嘈杂的谈话声在一个满身是血,浑身煞气的女子走进来之后顿时安静下来。 “舒音,你怎么了?”小二走到舒音身边,紧张问道。 舒音看着小二,伸手,摊开她的掌心,“带我去找大当家。” 地下暗房中,舒音在满地花草中呆滞地站着。 “孩子,你受苦了。”纪春燕掌心拂上舒音的脸庞,轻轻擦拭着她脸上干涸的血迹。 舒音将真元珠递给纪春燕,问道:“纪前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纪春燕摩挲着手上的珠子,叹了口气,“你和你娘亲很像。” 舒音茫然地歪头看着纪春燕,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娘亲的事,“我从未见过她。” “你娘亲是第一个发现这个世界异常的人,她用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突破她的命运。” 舒音咀嚼着这句话,她看不懂纪前辈眼里复杂的情绪,“什么?” “别怪她,她当时一个人面对那些,也很迷茫。”纪春燕再也没有掩饰,愧疚的情绪赤裸裸地倒映在舒音眼中,“她的占卜之术在我之上,她用了一生的时间,策划了你的出生,卜算了你的经历,死之前她跳入炼火,将自己炼成真元珠,她央求我,让你走该走的路,经历了这些,你就是能改变这一切的人。” 这短短的几句话,舒音读了很久都没读懂。 纪春燕看着一言不发的舒音,说话的声音一下便苍老了,“对不起啊孩子,让你经历这一切。” “我经历的这些,你们早就知道?” “在这里,万事万物都有既定的命,可我们都不想认这所谓的命。”纪春燕握着真元珠,爬到她脸上的滋味太多了,“这满室的假花草,是我从各地域搜集来的,地下深埋着它们真正的种子,可它们不属于这里,于是无论我将这环境如何为它们量身定做,都开不了花。” 真元珠在她手上迸发出几道刺眼的光线,光线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将纪春燕整个人都包围在内,“我也是个伪善的帮凶,所以不要为我伤心。这珠子,是你娘和我,送你的礼物。” 浑圆的光芒将纪春燕吞噬,花草摇曳中,光芒收回真元珠中,珠子流光溢彩,真元珠带着夺目的光彩飞入舒音手中。 部分光芒散落到她的头顶,熟悉又陌生的记忆铺天盖地地砸进她脑海里。 良久良久,舒音看着手上的珠子和只剩她一人的暗室,扑哧一声笑了,笑着笑着又呕出血,最后边笑边呕血,她笑得越来越疯狂。 小二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满口鲜血还笑得大声的舒音,她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眼泪,于是他稍稍放了心,小心安慰道:“别难过,当家说她早就算到自己会有这一劫,她来之前,已经把一切都交代好了。” 舒音推开了小二扶住她的手,“你以为她的死会让我伤心,会让我崩溃?”她接着笑,“不会的,我已经跟它爹的悲伤难过这种情绪断绝了来往,我不知道这该死的人间是怎么了,这该死的人间悲剧怎么分配得如此不公,我已经受够了,我不会难过,我会疯狂地高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听到了吗?我正在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声嘶力竭地笑着,像要用这不可理喻的高兴覆盖体内所有的情感。 小二看着她,无法形容她此时的表情,只知道自己宁愿她此时是在大哭。 舒音笑着离开了,笑着走过热闹的大街,笑着穿过人群,来来往往无不瞩目。 眼前又开始忽明忽暗,她已经对这感觉很熟悉,自己又要去走那该死的剧情了吗?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疼痛让她的意识清晰了片刻,奈何这下行的漩涡实在难以抵抗……… 再次清醒,长剑在手,剑尖没入了他的胸膛。 舒音看着覆雪舟胸口淌出的鲜血,握剑的手抖了抖。 可他还温柔地笑着,仰起苍白得几尽透明的脸庞,“师姐,没关系的,你快醒过来吧。” 最讨厌这种一意孤行的人了,非要这么温柔地看着我笑吗,非要这么大方地替我承受那一切吗,非要明明痛苦却还假装云淡风轻吗,你就不能有一点私心吗,你让踩着你的痛苦得以幸存的我该怎么办? “我早就清醒了。”舒音抽出剑,覆雪舟随着她的剑抽离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舒音将床幔斩断盖在他身上,遮住他的眼睛,随后左手握着真元珠,右手掐诀,将真元珠内蕴含的力量输送到覆雪舟体内。 “你在我与秦执之间选择了他,这份痛我现在还给你。水性杨花,三心二意之人怎配得上我的真心,想到你我之间的过往,我就恶心。”输送真元珠力量的过程并不好受,幸好,她已经麻木了,除了豆大的冷汗不停滴落之外,脸上看不到其他痛苦的神情。 “从今往后,你我——黄泉不相见。” 覆雪舟感到体内正在发生变化,可他无心观察,耳朵里只有那句话轰隆作响——黄泉不相见。 师姐要赶他走。 一直在角落围观的时宿年努力缩成一团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这种血腥的分手场景虽然喜闻乐见,但他怕现在气头上的舒音殃及池鱼,把剑也扎他心口上。 “时宿年!” “到!”时宿年一个激灵站起身来。 “赶他出去。” “得令。”时宿年三步并两步走到覆雪舟面前,拽起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也不想看舒音动真格吧。” 覆雪舟欲挣扎的动作停下,随后沉默着随时宿年走出去。 院子外。 “行了我就送到这了,你自己往外面走走,我的侍卫就在那里蹲着,沧洲城的铁窗泪等着你呢。”时宿年还记得自己要抓覆雪舟的目的,现在看来舒音已经不要他了,那覆雪舟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覆雪舟手指动了动,问道:“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 覆雪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左手掐住时宿年的脖颈,不远处的侍卫看到这一幕顿时一拥而上,不一会,就全被覆雪舟单手打倒在地。 时宿年看到这一幕瞳孔微缩,怎么回事,覆雪舟不是个美丽废物吗? 覆雪舟扭头看向自己的的右手,一只手就能解决掉一群杂鱼,他的经脉——恢复了 ,甚至他现在的功力比他鼎盛时期还要高,是师姐刚刚做了什么? 他回头盯着时宿年,“不说,就死在我手上。” 时宿年看着刚才在舒音面前还是一副小可怜模样的覆雪舟无语凝噎,合着还有两幅面孔……但是为什么受伤的是他! “艹,大哥我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覆雪舟松了手,转而一个手刀劈在时宿年肩颈上将他打晕推开,走回了院子,地上的侍卫见覆雪舟离开,赶忙上前将时宿年扶走。 师姐不会无缘无故赶他走的,她一定遇到了什么难事不想让他知道。 舒音将月下秋霜握在手中,看着剑锋沾满的鲜血发呆。 为什么,为什么抵抗不了呢,她要怎么做……她还会去伤害他的…… 凌厉的锋刃闪着光,舒音将长剑横在眼前,月下秋霜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意图,嗡嗡争鸣着反抗。 眼前血红一刹,随后陷入无尽黑暗,热流顺着脸颊,滴滴落在她的锁骨上,衣襟染血。 失去了眼睛,耳朵听到的似乎更加清晰,风摇晃着半开的窗,外面小贩叫卖的声音若隐若现,还有正在靠近的,凌乱的脚步声。 “时宿年?” 他似乎绊到了门槛,手慌忙地扶住木门,木门“哐”地一声砸到了墙壁,从前竟不知,这些声音会如此真切。 “不用扶我。”舒音挥开了那双想扶住她的手,“你也走吧。” 说完,她凭借着记忆,双手试探地扶住墙壁,几次落了空后终于如愿地扶到了墙壁,她记得这个屋子并不大,东西也并不多,可每走一步脚下总会踢到东西,平日几步就能走出去的屋子,她这次大概用了很久,才走出门外。 冷冽的风扑到她脸上,原来触感也会变得灵敏,她这样想着,慢慢地,慢慢地挪到树下,扶住粗粝的树干,树干的纹路十分扎手,她恍若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从前看惯了的事物,竟也变得陌生起来。 覆雪舟站在舒音身后,看着她的手落在每一个物件上,脸上早已眼泪横流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怕被她发现自己没走。 冰冷的阳光晃在她脸上,干涸的血迹刺得人眼睛发疼,仿佛有人一下一下地剜着他的心肺。 她无声地坐着,脸上是放空的神情。 大滴大滴guntang的眼泪砸在他手臂上,他毫不留情地抬起自己的手臂咬了下去,将那些哽咽堵在喉咙里,鲜血溢出,顺着手腕缓缓流下,滴在小院的泥土之中。 夜晚冷风凄凄,风吹树叶,树影婆娑,万籁俱寂的夜晚,月光钻过繁茂的枝叶照在两人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舒音终于起身,手在虚空中探索,却感受到一双手慢慢将自己握住,她愣了愣。 那人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带着她走,她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嗅觉大概也长进了不少。 回到屋子,温热的湿巾在她脸上擦拭,她开口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游离的毛巾停顿了片刻,又接着在她脸上擦拭。 漫漫长夜,有了这片刻的温热,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熬。 翌日,天还未亮,覆雪舟便出了院子,直奔城主宫而去。 时宿年就算不知道师姐发生了什么,他也一定知道些内情。 、 时宿年揉着淤青的肩颈醒来,未成想刚一睁眼,眼前出现的又是那张美则美,可又着实会装的脸,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觉得是在做梦。 脖子上真切的冰凉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他小心地将自己的脖子往后挪,“有话好好说,刀剑不长眼。” “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冰凉的刀刃前逼,划出一道血线。 时宿年这才知道他是动真格的,“告诉你没问题,信不信可就由你了。” …… “话本?” “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能不能把匕首从我脖子上拿下来。” 覆雪舟本觉得荒谬,转眼又想到,自己既然都是重生之人,穿越一事又有何不可,他自己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姐相信了。 昏沉的天逐渐亮了起来,覆雪舟踩着轻功想赶在舒音还未醒来之前回到小院。 他感受着自己变得轻盈的脚步和不再病怏怏的身体,真的恢复了,一切都恢复了,天生剑骨,完整的经脉,浑厚的内力……还有,正常的身体。 舒音睁开眼睛,还以为是天未亮,缓了一会后才想起,是自己看不见了。 她坐起身来,便听到开门走进来的脚步声。 “你醒了?”他走到床边,“我替你洗漱吧。” 是时宿年的声音。 舒音坐着,说道:“你靠近一点。” 听着靠近的脚步声,舒音歪了歪头,鼻尖嗅了几下。 温热的脸帕覆盖在脸上,舒音没有反抗,等洗漱完毕后,舒音突然开口道:“叫你的名字我总觉得别扭,不如给你起个外号吧?” “都依你。”水声响起,他大概在忙着拧干脸帕。 “那我以后就叫你麻烦精。” 水声停住了几秒钟,“为什么是这个外号?” “因为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很麻烦。” “那你为何还让我接近你。”覆雪舟醋道。 “因为你的眼睛好看。” 刚拧干的脸帕被扔进水盆,离开的脚步声响起。 舒音听着声音,却久违地感到放松,仗着自己看不见,她能假装不知道,不用再逼自己远离他。 恢复了所有记忆,包括……上辈子的记忆,她不再怀疑覆雪舟的情意,她也不想再追究那日殿内他选择秦执的意图,是想保护她,亦或者有自己的打算,她都不想再思考了,思虑这些对此时的她来说太累。 想到话本里秦执以爱之名凌虐他的桥段,舒音捏了捏手指,她已经命不久矣,在走之前,她要为他铲除一切隐患,既然注定要死,她不应该自私地让覆雪舟对她留有情意,她必须断了他的念想,毕竟,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感受着他的脚步声靠近,“我喂你吃饭吧。” 热粥送进嘴里,舒音被措不及防的辛辣呛着打了好几个咳嗽,“从前怎不知你做的东西这么难吃。”明明当时在归一宗时做的桃花糕还挺好吃的。 “你还吃过我做的东西?”覆雪舟刚压下的醋意又迅速升腾起来。 舒音忙着打咳嗽,没空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囫囵点头算是应答。 覆雪舟不舍得对舒音发脾气,只能恶狠狠地戳着碗里的粥,又舀起一勺凑到她嘴边,“我特意为你做的,你可要吃完。” 得以此机会卸下对彼此的伪装,两人的相处竟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要自然。 浮云飘渺,湛蓝天空下日光正好。 舒音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脸上的和煦的日光。 她提起剑,慢慢适应在黑暗中战斗,用耳朵辨认方位。 “这招我怎么从未见过?”覆雪舟坐在舒音身后看着她的招式。 “一颗破珠子里教的。”舒音停下动作,从袖中拿出真元珠,耳朵仔细辨认着方便,然后用力一扔。 珠子在地上滚了几圈,被覆雪舟拿起来。 “这是什么?” “友人相赠,送你了。” “这么好看的珠子,就这么送我了?” “它已经发挥了它的作用。”舒音边练剑边道。 覆雪舟看着日光下练剑的舒音,收起了珠子,折枝为剑,“我陪你练剑。” 光线透过层层绿叶,将院子染成淡金色,绵绵剑意充斥,小院如此恬静。 …… “你做的东西为何都如此辛辣。” 舒音坐在厨房外,风一吹,周围都是呛人气味。 覆雪舟正往锅里放血,想着要是不辣点怎么掩盖腥味,嘴里却说道,“辣的好吃。” “……我还以为你爱吃甜的。” “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他怎么不知道,时宿年与师姐竟如此亲密,师姐连他爱吃的口味都知道,早知道那日应该劈得狠一些。 …… 舒音在镜子前端坐着,“你在做什么?” 覆雪舟拿着自己之前雕刻完后还没送出去的簪子,在舒音发髻上寻找合适的位置,“帮你梳妆。” …… “外面好热闹。”舒音练了一天剑,停下来后才听到外面街道上热闹的喧哗声。 “好像是花朝节,男女之间的节日。”覆雪舟手上忙活着,将刚做好的桃花糕摆在盘子上放凉。 “……她真漂亮。” “什么?”他用手给刚出炉的桃花糕扇风,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愣了愣。 “那个眼睛又大又圆的姑娘。” 覆雪舟思索了半天,问道:“谁?” “就她啊,她绣的香囊还挺好看。” 覆雪舟用手试探着桃花糕的温度,确认不烫后,拿起一块桃花糕凑到舒音嘴边,堵住她没头没脑的胡话,“先吃吧。” 舒音两口吃完了嘴边的桃花糕,又开口道:“你再送我个香囊吧。” “再?他还送过你香囊?”覆雪舟醋得忘记了掩饰,待看到她面上并未起疑后才放下心来。 “对啊,不过褪色了,现在也找不到了,你再送我一个吧。” “……等我亲手给你绣一个。” …… “为何你只练这一招。”覆雪舟问道。 “这是友人毕生所研,叫剑破乾坤,关键时刻可派上用场。” 覆雪舟用了十几天做好了香囊主体,正往香囊上挂绳,听到舒音的话,他手上动作顿了顿,“其实……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对吧?”他刚说出口的话,却在下一秒立马后悔,和师姐在这里的时间太过美好,让他有时都忘了自己正在筹划的事。 他看着沉浸在练剑中的师姐,她好像并未听见这句话。 …… “你最近怎么经常不见?” “宫里事务繁忙,以后没办法时时在你身边。” 舒音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有些不安,愠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恢复了经脉,终于有能力亲自动手,他要杀了上辈子参与过围剿师姐的人,还有秦执手下的所有帮手,逐步削弱秦执的实力,他不知道哪些人会对师姐造成威胁,所以好的,坏的,他都要杀,除了在这里陪着师姐的时间,其他时候他都在杀人,水淼问他,是不是疯了,但他知道,自己从未如此清醒。 “舒音。”覆雪舟认真地叫出这个名字,“好好照顾自己,你会没事的。” 舒音伸手拽住面前之人的手,她总以为自己在按计划中行事,可他每每总会脱离她的掌控,这次也是吗,他又要自以为是地替自己承受些什么吗? 这天之后,他来这里的时间少了很多很多。 舒音整天沉浸在练剑中,时间也过得飞快。 这日,外面似乎格外热闹,出乎意料地将舒音从练剑的状态中惊醒。 “舒音!” 有人推开院门而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今日是中秋,我带你去放花灯。” 他带着自己跑得很快,耳边都是呼呼风声,接着大概是穿过了人声鼎沸的街道,扑面而来的烟火气和喧闹声将她包围,而后是水声,周身隐隐有水汽。 一盏花灯递到了她手中。 “舒音,许愿吧。” 舒音将花灯小心放入河中,双手合十,满脸虔诚。 覆雪舟好奇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你先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 覆雪舟凝视着在花灯暖光照耀下的舒音,说:“我想听你说,你喜欢我。” “你好rou麻啊。” 覆雪舟笑了笑,他也不指望师姐腼腆的性子会说出这些直白的话,他只是想,借此表达自己的心意。 河边许多男男女女正在放花灯,皆紧凑地耳语着,心意在空气中流转,安静又美好。 一片宁静中,河边有一女子忽地站起身,冲着河流大声说道:“我好喜欢你啊!” 她身边的男子几乎是在下一秒紧跟着站起身:“我也好喜欢你啊!!” “我好爱你啊!” “我也好爱你啊!!” 不远处的烟花升腾,漆黑的夜空被炸出一朵朵闪光的花,沧洲城夜晚的街道,灯彩沿街遍布,成双成对的恋人携手仰头。 覆雪舟看着舒音的侧脸,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髓,他轻轻张口,无声说道:“师姐,我爱你。” 隔天,舒音醒来时,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人。 小二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秦执前几天突然到访沧洲城,你要我密切关注覆雪舟的去向,我刚接到消息,有眼线看到他进了城主宫。” 宫中安静得异常,一片肃杀之气。 时宿年在秦执的威胁下将知道的一切都全盘托出,包括舒音所在的位置。 秦执甫一恢复上辈子的记忆,才发现自己的得力部下竟然已经全都悄无声息地被灭口,结合这辈子和上辈子的记忆,轻易就能发现不同之处——覆雪舟重生了,甚至于舒音,也可能是重生而来。 看到秦执派人前往舒音所在的院子,时宿年不禁想到,她已经是个瞎子了,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对付这么多人,转眼却又唾弃起自己的行为,出卖都出卖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时宿年牵强地扯出一抹对自己的嘲笑,看来舒音当时说的话果然没错,他自以为的爱,真的没有几分真心。 “啊!” 刚刚派出去的一群人人,转眼又被打回大殿内,躺在地上不停哀嚎。 这出变化引得殿内的两人都朝外望去。 “覆雪舟。”秦执看到还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的覆雪舟,不由自主的叫出他的名字,而后接着道,“好久不见。” 他变了很多,眼角的红痣消失了,手握长剑,步履坚决,颇有侠客之气。 “你自己来到沧洲城,倒是免了我去找你的功夫。”覆雪舟握着剑,眼中满是杀气。他上辈子能杀了秦执,证明秦执不是被全然保护着的,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不同之处——他的心头血。他来这里,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他要为师姐报仇,让她再也不会身处困境。 “你当真恨我至此?” 覆雪舟不愿再听秦执多说一句话,一招进步刺剑直逼秦执脖颈,秦执挥开扇子挡在身前,拦下了他的上击剑。 出手的两招便能感受到剑下所蕴含的深厚剑意,秦执有些惊讶,“你的剑术竟如此了得。” 覆雪舟依旧一言不发,剑指手在前,持剑手在后,以象形拉弓之势刺去,每一招都蕴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眼看覆雪舟是真的起了杀心,秦执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一番僵持下,覆雪舟见时机已到,反手将剑尖对准自己,意图取了自己的心头血,然后用杀招送秦执上路。 就在剑刃既然刺进胸膛那一刻,一道柔和却迅猛的剑气打中他的手腕,手中剑随之击落。 “哦?看来老熟人今天都到齐了。” “谁和你是熟人。”舒音手持月下秋霜,直取秦执。 “这么多次的失败,还不能让你死心吗?” 舒音一击未中,在原地停下,“能不能,试了再说。” 催动她的不屈剑道配合纪前辈死前留下的剑破乾坤,赌上她的所有,换这次出手的机会,能则一击毙命,不能,也就是再死一次。 不屈之剑,从心所欲,一念动而万剑起。舒音在心中默念着口诀,浑身被光芒包围。 在场之人无不侧目。 “以我之剑道,成万钧之巨刃,垂天之神兵。”舒音睁开眼,光芒仿佛倒映在她的双眸,化为她眼底坚定决绝的光芒。 秦执眼眸微眯,下一秒,拥有五岳倾催之势的的光芒朝他袭来,光芒中似包含着无数剑刃,他暗道不好,却为时已晚。 光芒瞬间贯穿他的身体,他的身体紧跟着出现无数裂痕,似破裂的瓷器。 秦执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肢解,惊讶过后,他又擒起玩世不恭的笑,丝毫没有对死亡的畏惧,“我死了又如何,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 他仰头道:“是天。” 身体的裂痕遍布全身,他在湮灭成灰的下一秒看向覆雪舟,“不论你信不信,我是真的爱你。” 战斗在四溢的黑灰下结束。 覆雪舟第一时间看向舒音,这是什么杀招,怎么会…… 还未等他出声,天空忽地黑云密布,大地一片漆黑,宛若黑夜。 漆黑的空中破开一个个火红的窟窿,带着火光的巨石一个接一个不间断地砸下。 时宿年回过神来跑到门边,这像陨石的东西轻而易举摧毁了所有建筑,来不及躲避的人被巨石生生砸下,陨石自带的火光烧了起来,哀嚎遍野,恍若人间炼狱。 覆雪舟顾不得天生异变,他跑到舒音身旁握住她的手,仔细查看她是否有所损失,可除了她浑身冰冷得异常的体温,他再看不出什么。 “发生了什么?”舒音问道,她听到了那些哀嚎。 覆雪舟紧紧握住她的手,“只是有一些异象,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天空开了无数个口子,无情地砸下巨石,带着毁天灭地之势。 “带我到外面吧。” 覆雪舟犹豫了,但看着舒音坚决的态度,还是带她走到了门边。 她看不见,可她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人们的哀嚎,guntang的火光…… 这是杀了主角的惩罚吗?主角死了,所以要惩罚所有人吗? 舒音抬起头,眨眨眼,她大力挣脱了覆雪舟的手,忽地跑到天空之下,手指天穹。 “贼老天!我是不会服的!我永远也不会服你!不死不服,死了也不服!” “师姐!”覆雪舟飞快朝舒音跑去。 舒音话音刚落,一道从天而降的紫光直直朝舒音袭去。 覆雪舟看在眼里,他越跑越快,想跑赢那道光,四起的火光映照在他身上,周身扬起猛烈的风,衣袂翩翩。 四周是人们四处逃窜的身影,只有舒音不躲不避地站在原地。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坚定地双手结印,她的身体从四肢开始一点点化为星光,直至整个人消失殆尽,过程很快,一气呵成。 星光在原地徘徊了一阵。覆雪舟跑到舒音原来站着的位置,只看到一团星光,他愣愣地伸手触碰,星光亲昵萦绕在他手心,最后只留下一句话。 “活下去。” 随后直直朝着那道即将坠地的紫光迎了上去。 星光与紫光接触的一刹那,空中爆发一声刺耳的巨响。 天空的窟窿缓缓合上,黑云散去,风夹着雨铺天盖地,哀嚎声小了起来,人们躲在屋檐下,小心地观察着,直到确定风平浪静,才渐渐有人敢出来收拾残局。 一屋暗室,深埋地下的种子奇迹般飞速破土而出,化为磅礴的春,生机盎然。 天地之间,茫茫暴雨中,渐渐只剩覆雪舟一人,他跪在舒音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沧洲城下了一夜的暴雨,洗静了一切,空气中充斥着雨水的味道。这场暴雨像是新生的征兆,往后一连几日的晴天,风和日丽,炎热的日光似要把消失的时光补回来,挤占暴雨存在的痕迹。 “那人怎么还跪在那里?” “莫不是被前几日的异象吓疯了。” “你们俩站在那干什么,莫不是想偷懒。” 管事姑姑将偷看的人赶走,转头便看到时宿年从后方走来,于是犹豫道:“少城主,要不将这人赶走?” 明明日头正晒,时宿年看着天幕下跪着的单薄身影,不知为何莫名感觉雨水的潮气扯地连天。 “随他去吧。” ———————————— 覆雪舟站起身,像是被戴上了沉重的脚镣,一步一步地走着。 垂落的白色发丝被风吹拂到脸侧,原来一夜白头有迹可循。 师姐让他活下去,那他就活下去。 他知道自己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余生冗长,足够他去赎罪,或许等他赎完罪的那一刻,刚好走到生命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