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ix 灵魂、断肠草、刮骨刀

    刀叉碰撞餐盘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清脆又琐碎，反复摩挲着我的耳膜。

    我低着头，叉子在盘中的沙拉里来回拨弄。因为来得早，我和沈执言有幸被安排在了主餐厅靠窗的座位。

    这儿位置极佳，侧头就能看见大海。若是换作往常，我或许会拿起手机，与晨光中的自己合影几张。但此刻，我的目光虽落在餐盘上，名为思绪的线团却被搓揉成乱麻，扔在了千里之外。

    不久前，我们手牵手走出电梯，漫无目的地在四楼晃着，想着现在还早，能慢慢悠悠的走去目的地。

    和想象中的不同，我们穿过透明的健身房，走过层层叠叠的室内泳池，经过酒吧，绕过甲板，兜兜转转，却始终没找到主餐厅。

    “执言。”我最终站定，指着不远处的互动屏幕说，“我怀疑不在这层。”

    沈执言点了点头，“不用怀疑，一定不在这层。”说完，他迈步走向屏幕。

    我落后他几步，站在他身后两米的地方，抱着手滑动起了屏幕。指尖游移半晌，我打开应用商城，我找到游轮公司提供的专属应用，点击下载，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地加载了起来。

    抬眸看向沈执言，他手指在屏幕上轻划着，应该是在切换屏幕的语言。那副眉眼微微低垂的认真样子莫名眼熟。

    加载的很慢，无聊之下，我就这样看着他，脚尖无意识地轻点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也不知敲到了第几声，男人的动作顿住，蓝色的瞳孔左右滑动，可能是在阅读某段文字，当然也不排除是在楼层地图上寻找餐厅的标识。

    那一瞬间，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在我脑中升起。

    钟瑜之前按的楼层好像是三楼……

    “餐厅是在三楼吗？”“居然在三楼。”

    我们同时开口。

    我为此震惊到心跳漏跳一拍。

    一旁的沈执言一愣，我注意到他侧过头朝我看来，那张唇瓣微微张开，白皙的喉结一动，是要说些什么的前兆。

    他会说什么呢，那一刻我想了很多。

    他会问我怎么知道的？如果他问了，我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幻觉告诉我的吧，那未免太过荒谬，会被当成神经病吧。或许可以说是指示牌提醒了我？但他若是追问是哪个指示牌呢？并且他还能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我该怎么办。

    “你视力真好啊。”沈执言却是一脸惊讶地说。

    嗯？什么？

    视力好？

    他似乎觉得我是从屏幕上得到消息的。

    我古怪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人竟自己替我找好了理由。

    “怪不得能从茫茫人海中看上我。”他转而粲然一笑，那样子像极了粉色的秋海棠。

    “……是啊。”我尽力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开，顺着他的话答道，“我视力向来很好。”说着，我上前牵起他微凉的手。

    他的手其实很软，我下意识的捏了捏他掌心的rou。沈执言见状撅了撅嘴，也搓起了我的指尖。我们就这样，一同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来到电梯前，我按下下行的按钮，抬头望向楼层数字的屏幕。

    数目跳转成数字五，没过多久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叮”从内传来，这预示着电梯门即将打开。

    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挤入。我低头看去，是沈执言，他默默转了转手，将原本松散交握的姿势改为十指相扣。

    金色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地板与门之间的摩擦声发出一声微妙的“唰”。

    我勾了勾唇，收回视线，正准备抬脚迈入电梯——

    步伐一顿。

    又是钟瑜。

    他正站在电梯间内，倚着墙壁，四面的光落在他身上，轮廓似虚似实，仿佛随时都会被光线吞没。门的开启像是某种提醒，他缓慢地抬起漆黑的眼眸，朝我们扫来，目光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中，不过那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

    因为我完完全全被他那副早已预见到我们会在此刻按下按钮，再次走入电梯的行为及模样吸走了全部注意力。

    他不是我的幻觉么？我产生了一个疑问。

    作为我的幻觉，他是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的事的？

    “头发要掉沙拉里了。”

    沈执言的话将我拉回现实。

    我抬起脸，男人不知何时站起了身，他身子微微弯着，用手撩起了我耳侧的发。四目相对，他对我扬了扬眉，随后将那抹发丝挽回在我的耳后。

    “谢了。”我咽下最后一口沙拉，冲他摆摆手，“我吃好了。”

    “你吃得好少。”沈执言面色无波无起的坐回椅子，他说着，望向一旁的大海，语气古怪，“你以前可是能一口气吃完十个烧卖的人，怎么现在吃的那么少了啊”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居然能被他记到现在。我眨了眨眼，顺着沈执言的目光看去。

    随后，我呆住了。

    海面微微起伏，泡沫翻涌。但那片海水在我眼中却不再是蓝色，而是黑色。

    因为我的亡夫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面前，他的双瞳就在我的眼前，他用它们为我眼前的海水过了一层色。

    我不知道他是以何种姿态存在于此，是站着，还是飘浮在空气中。只知道他与我之间的距离近得可怕，那浓密的眼睫几乎要擦过我的肌肤。他活着时我们都没靠的那么近过…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脊椎，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贴脸下了一大跳。

    血液几乎在那一瞬间凝滞，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意自足底攀上背脊，扩散至四肢，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快退快退。

    “年纪大了，胃口小。”我回道，话语间，努力的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

    克制住本能的退缩，我垂下眸，将叉子轻轻放落，伸手抽了一张餐巾纸，掩饰般地擦了擦嘴角。

    放下手后，指尖搭在那张餐纸上，纸张微微皱起。我仍然感觉得到，钟瑜是那道目光仍停在我的脸上。视线如刮骨刀，从上，往下，带着一种审视，仿佛在等待我的反应。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生物的本能让我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无论他在审视什么，我都不能露出他想得知的答案。

    那是幻觉，那是幻觉。

    放屁，这幻觉也太智能了。

    空气流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突然感觉好安静，好安静。沈执言沉默的时间怎么如此缓慢，得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宁静。

    我本该能像刚才一样，随意地说些什么，比如开一句不痛不痒的玩笑，或者说一段安慰人的甜言蜜语。可是此刻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不敢说话，多说多错，万一被察觉出异常了怎么办。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样吗？”沈执言淡淡的说。

    “这样呀。”枝以恩立刻回应。

    “这样啊。”钟瑜默默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