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死
少年之死
昨天的护士说话算话,带整屋病人上放映厅看电影。 投影仪播的是动作喜剧片《双龙会》,由武打明星成龙主演,一人分饰二角。 影片讲述了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玩命和马友,前者为小混混,后者为音乐家。即便相隔万里,他们依然心有灵犀。比如同一时间,玩命在打架,马友在指挥乐队,两人动作同步,马友却歪打正着,呈现出完美的表演。 病友们笑得不亦乐乎,可辛云始终板着冷脸,她可一点都不想和胞妹心有灵犀。 是的,辛云有个胞妹,在她们刚记事的四岁就分开了。 虽不记得meimei的名字,但辛云每每照镜子,看见她们一模一样的脸,她就永远忘不了最憎恨的meimei。 辛云依稀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们还一起生重病,使得家里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爸爸mama说,jiejie要让着meimei,她让玩具,让零食,让电视,这就算了。 爸爸mama要她让出生命。所以,把她卖进了窑子,以三千块的好价钱出售。 好在当时侯长得丑,被程先生带走做杀手。 可笑,太可笑了。 她的人生太好笑了。 她在刀口舔血的时候,meimei在幸福快乐。 她满世界躲子弹的时候,meimei住别墅玩电动。 她谄媚老油条的时候,meimei跟高富帅谈恋爱。 好处都给meimei捞完了,灾难全留给她了,这叫她拿什么和解? 爱吗?血缘吗? 原来爱是抛弃,血缘是孽缘。 呵呵,辛云宁愿她是个孤儿,她只要师父陪她终老。 辛云不想替代meimei,她亦恨父母入骨。 有朝一日重逢,那便是他们的死期。 他们唯有一死,才能偿还她的痛苦。 电影播完了,笑声终止。 不知不觉到了饭点,病人陆陆续续去食堂,排队领饭盒。 “喂。”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偏头,昨晚在走廊里偶遇的少年站在她后面。他看上去无精打采,头发微乱,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像是刚睡醒就被强行拉出来吃饭的。 少年问:“你是新来的吗?” 辛云不正脸看他,“嗯。” 少年直言不讳:“你发的什么疯?” 辛云“如实”回答:“抑郁症。” 少年挠挠头,“啊,看来是我妄想症犯了,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抑郁,你像反社会人格。” 辛云挑眉:“怎么说?” 少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倾身靠近她,神秘兮兮道:“你的眼睛有杀气,像野兽的眼睛。” 辛云歪着头问:“那你是猎物吗?” 少年反问:“你要捕杀我吗?” 辛云没回答,只是淡淡地勾起唇角,看着他,一副耐人寻味的样子。 少年在她眼前摇摇食指,表情挑衅:“jiejie,你杀不死我的,这世界还有另一个我,那个我会替我活着。” “那真是可惜了。”辛云轻轻笑了一下,她就不该和疯子浪费口舌的。大早上的遍地都是鬼。 俩人坐在角落的位置,辛云忙着挑香菜,少年忙着削苹果。辛云百思不得其解,这苹果是圣果吗,用得着小心翼翼地削皮,生怕把它削疼似的。 辛云吐槽:“昨天我第一天来,就看到你在削苹果了。半小时削一颗。” “我在做标本嘛,当然慢工出细活。”少年咧嘴笑,露出缺陷的门牙。 辛云明知故问:“多大了还掉牙。” “我自己拔的。”少年说:“我的门牙有点黑,这里没牙医,我只好把它拔下来漂白。” 辛云轻笑:“怎么没装回去呢?” “没必要。”少年以别扭的姿势削苹果:“我把它做成标本,没有任何东西腐蚀它,这样它永远都是白的。” 辛云无话可说,吃自己的面缓解尴尬。 “苹果给你吃。”少年削完苹果才甘愿吃饭,狼吞虎咽,含糊道:“jiejie等我。” 辛云不急着走,慢慢吃他削得光滑的苹果,大发慈悲拿了张纸巾给他,“擦擦嘴吧。” 少年很快吃完了,接过纸巾随意擦嘴,就拉着辛云往楼上跑,“带你看看我的标本。” 少年的住处同住二楼,床位落在隔壁病房的最角落。他的床头柜摆满了标本,有花草,水果,蝴蝶等,关键是做得有模有样,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 只能说早疯晚疯都是疯,早疯早治好。 辛云捧场夸赞:“好漂亮啊。” 少年微微羞涩,奉上最好看的花卉标本:“jiejie,送你个双生花。” “双生花?”辛云说:“我猜你要说教我了。” 少年眉目俊秀,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诡异的兴奋。他低声道:“jiejie,你信不信每个人在另一个世界,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辛云随口回应:“是吗?” “当然。”少年压低声音,语气愈发怪诞,“只是另一个的你,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或是被选择,所以命运全然不同。你颠沛流离,众叛亲离的同时,另一个你在替你光鲜亮丽,幸福美满。你在这个世界杀人,但在另一个世界……你可能是被杀的那一个。” 辛云神色不变,心头却泛起微微抽动。 若少年说的是真的,那她一定会找到另一个她,亲手杀死她。 少年笑了,伸手比划着:“一念之差,天壤之别。当初的你,若走上一条不同的路,你可能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成为现在的自己。” 疯人院的时光挺枯燥的,没有自由没有娱乐,有这样鲜活的疯子,这世界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辛云引导他:“比如?” “比如双生花。”他声音低沉,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掰成两半,一枝掉进泥里,一枝放在温室里,它们还是不是同一个枝头开出的花?” 辛云努力理解他的观点,将双生花一分为二,一支花被采之弃之,被践踏忽视,它发霉腐烂,化为恶臭的粪土,潦草而悲惨地消亡,无人问津它的生死。 而它的同根生,却是养在温室里的小花,被园丁悉心呵护,灌溉施肥,它茁壮成长,生在阳光之下,绽放绚烂的色彩与生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它们明明启始于同一道起跑线,但生长的环境不同,造就它们截然不同,天壤之别的一生。 “一脉同气,双生对立,啧啧啧。”少年自言自语,“若这两朵花遇上,那一定很精彩!” 辛云试问:“那你希望哪朵花赢?”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邪不胜正,扶正祛邪。”少年摸摸下巴,“但我觉得,坏的那朵花会活得更久,它总要看它那美丽的姐妹凋零枯死,它的恨意才能解。恨比爱强大,爱让赢家殉情,恨让输家苟活,你看格局不就打开了?” 辛云的目光微微一顿。 这个疯人院里,每个人的疯法都不一样。有人沉默,有人狂躁,有人迷失在幻觉里,而眼前这个少年——他疯得太有逻辑,甚至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等等,她去理解精神病的谬论干什么。 辛云转移话题:“你没入文坛真是委屈你了。” “我不需要殊荣证明我自己。”少年说:“我对世界的包容性很强,可世界对我的包容性不强。加入文坛,也只是给我自己受限,我是个自由的人,殊荣只会捆绑我。” 辛云随便附和:“你喜欢就好。” 少年故作委屈:“你好敷衍哦。” 辛云找个借口回房,“累了,我要午睡了。” “我要寻找我的自由了。”少年没有为难她,只是微微一笑:“再见,再也不见。” 辛云毫不在乎他的风言风语,“拜拜。” 夜幕降临,是黑猫出没的时刻。 S栋的病人自由性非常低,那里的病人多数有过激行为,难以受控,便关押在封闭的病房,避免出人命。 任柄这个假傻子,关在S栋不足为奇。警方不怕他跑,就怕他死。 辛云光是从B栋跑到S栋,就用上了一小时。路上多有守卫经过,辛云只能小心再小心,舍近求远来到S栋楼下。 辛云扫完一楼,每扇窗户配备防护栏,十个病房都是单间的,1至10号住在一楼,以此类推,证明任柄住在三楼。 爬个三楼简直易如反掌,辛云没配备任何安全措施,徒手攀爬水管。 爬到三楼之际,世界微微晃动,西北的方向发出一声巨响。 辛云向左挪动,探头观望情况。 眼前的一幕,让她心头一震。 B栋楼下,少年躺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