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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夜游(1)

    

【三】夜游(1)



    是靠伪装。爱才来到人间。

    梦是睡眠的保护神。

    而我就此失眠。

    我实在不知,这是清醒还是迷失。

    当一切归于缄默,我们曾经的梦就是世界给予的唯一礼物。

    暑假过半,继七月底的那次供电不足导致的区域性停电以来,大面积停电成为频繁事件,市里最终出台错峰用电计划。晚上十一点至凌晨五点,规划性减少辖区内的居民用电,不便之处,敬请市民朋友谅解。

    所谓谅解,其实忍耐。

    钢筋混凝土铸就的熔炉。连夜风也饱含炙烈的高温余度。

    蔡雨佳每晚都被热醒。

    她的房间朝西南,又正临同排大楼的隔挡,受夕阳斜照且不要透风。除非有后半夜的微凉露汽,前半夜根本难以入眠。

    她自己新买了两条薄厚适当的棉布床单,她怕自己的汗将原本的床单浸蚀。她每晚要用水将身子擦拭好几次。除汗又降温。

    起初是摸黑途径客厅去主卫生间,后来觉得这样不仅麻烦,还可能撞见严溆便直接在房间备了桶水。

    直到被他察觉并责备水会弄坏木地板而作罢。

    “木地板不必用拖把拖,直接用扫地机器人就好啊!”某天傍晚他见她提水进卧室这样嘱咐道。

    哥哥难道就不热吗?

    主卧面朝东南并有阳台大落地窗,与书房门门相对,打开门窗让两个房间贯通后,来自十七楼的猎猎晚风会给人一种翱翔天际的清透舒适感。

    他当然不会热。

    甚至得盖上一个薄毯。

    蔡雨佳是在收完书房的垃圾桶开门忘了关,再打开主卧门时差点让风吹的一趔趄才得知的。

    但她却也并不想睡到临近主卧的次卧来,她觉得她的小房间就挺好的。

    有令人心动的明耀夕阳和稳定清净。

    她觉得很好。

    由于离主卧最远。置身其中,不怕制造的声响被哥哥听到。她能小声诵读。看到有趣的信息浅笑出声。走路可以不在意脚步轻重。

    四平米不到的自由,对她来说已足够。

    她不能太快乐,会让他不悦。

    不能企图与他亲近,会招致不幸。

    哥哥他阴晴不定。根本就不想与她交心。

    那场黑暗里的对话,简短又冷淡,他并不需要她的守候与牵挂,他最终还是甩开她的胳膊。

    好像被她冒犯一样。

    怎么会是冒犯呢?

    言说无法解决的事情。要靠身体进行答意。然而黑暗中,什么也无法洞悉感获。

    他那晚做了可怕的梦。可怕到次日清晨连面见蔡雨佳都叫他难受的想要大声喊叫。

    他甚至觉得哥哥这个称呼无异于一种凌辱。

    要是梦境与无意识存在关联,那么他一定是因为恨,才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

    那样天理难容的事。

    好在她很自觉,自觉的免于出现在他眼前,无论如何都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对她的指令绝无质疑,遵照执行。

    驯顺听话到如同机器人,难以控制到仿似志怪女魅。

    蔡雨佳在他的梦和生活里都是持续失真的。

    自车站错认她起,他竟已经错失了他的meimei。

    严溆因为想不清楚很多事情而恼怒不已。他生气的时候,承受那怨气责难的便只有那一人。

    抑制不住烦闷不安时,他便去离家很远的南望山。骑车或者步行。一路上俱在心中默默念叨,自省:无法结缘,徒增寂寞。

    八月初爸爸短暂的在家停留片刻,他接到外省派驻调研任务,回来取些备用衣物,蔡雨佳来城约近一个月才终于得见她的父亲。

    那天严溆早早出门,只留她一人在家。

    她常常,几乎总是一个人在爸爸的家里。

    这房子的主人对房子还有其中的人都这样生疏,

    只向蔡雨佳表示了客套的寒暄,问她生活是否适应种种。很快便收拾完打算出门。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有事和哥哥说,照顾好自己!”出门前他淡淡的嘱咐着。给她一个高大修长的背影。

    并没有等她说好,说爸爸你也照顾好自己,说我会听哥哥的话所以不必担心。

    而直接离开。

    蔡雨佳很想送他到楼下,或是车站,又或许爸爸是开着车,那她就送他到停车场,看他坐进驾驶舱,目送车子驶离。

    她只想多看看她爸爸。

    蔡雨佳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目前的生活。

    她用两天的时间熟悉了周遭的环境。自然的、商业的、人文的乃至健康的。为方便日常生活,斥巨资买了一部二手手机。在联网状态下可以发消息,但不能打电话。因为她的监护人不在,无法申请号码。她会在家里整理好所有资讯信息记录在册后出行。

    她的手机,只是一个工具。却不是个通讯工具。

    没人能因此联系上她。

    哥哥会每周给她生活费。用白色信封包好的新纸币。有时她会好奇,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她的房间并放下那些钱。以及他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信封。各式各样的,全都不一样。

    爸爸说:有事和哥哥说。

    蔡雨佳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那么不开心。他总是哀怨的、不耐的、有些焦躁的看她,指出她的错误,而后冷漠的转身不愿回头。

    他似乎持续因她而心情抱恙。蔡雨佳实在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爸爸那冰冷的嘱咐,让蔡雨佳忽然觉得很委屈。

    她以为爸爸回来了一切就会改观、就能重回正轨、就能让哥哥变成原来那样。

    她以为她能重新获得他的青睐、让他为她自豪、叫他解除对她的偏见芥蒂。

    她以为爸爸会回来。生活会一路高歌猛进。问题会迎刃而解。所有不悦都能烟消云散。

    然而他只是短暂的来了,又长久地离开。

    我以为我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我只不过是在默默忍耐着,想等待新的因果。

    太阳在坠落,海浪在发愁,天堂没有赞歌。

    这里并不是我期待着的生活。

    傍晚的时候阴云密布,至夜间十点多严溆终于到家。屋子里黑魆魆。想到临近十一点即将断电,他也懒得开灯。

    便在黑暗中摸索行动,他熟悉这家中的一切。所以并无不便。然而今日的寂静让他有些不自在。

    已经睡了吗?

    纳罕一瞬,他也并没太在意的洗漱然后躺下。

    又因为多云天气,低压闷热,有些难以入眠。在床上辗转一阵,忽然想到要给她下周的生活费了。

    于是当即开始准备。

    其实并不急于今天,今晚。

    他也实在很累了,本应重重躺倒,沉沉睡去。

    然而,像脑海里吹起的风,涌到心中便是惊涛骇浪一样,他有些不适。

    他感觉不到她存在的痕迹了。

    他得确认才行。

    雷电起的时候,他打开了蔡雨佳的房间门。里面满是热气但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怎么会这么热。置身其中,让他想到了但丁的炼狱。

    更使他震惊的是,床上没有人。

    他没有看到本该沉睡无害的蔡雨佳。

    他也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不适,原来是惊恐的前兆。他顿时大汗淋漓。

    后脊和额角,热汗冷汗兼而有之。他觉得自己连眼眶都开始发热,抑制不住的有液体要涌出。但他并不是悲伤。

    他只是觉得很无助。

    噼里啪啦——

    雨终于落下,打得窗玻璃啧啧作响。也像是在呐喊助威,发出控诉。

    不要那么唯我自私,你的道路会更顺畅。威权一无是处。才能只是导引。

    你得包容和吸纳。

    人毕竟都是热的。

    也许许明烛说的对。

    他不该极端的觉得,人们都会在他规划的轨道上迷途知返的。

    至少不该虚妄的觉得,蔡雨佳能重新回到那个天真狡黠、跃然灵动的美好模样!

    东隅已逝,他早该认清自己幼稚可笑的伎俩。早该明白是他和父亲一起抛弃了那个少女。早该承认所谓一起生活只是一个笑话。

    他甚至阻止她拎进来一桶水。这样炎热的屋子。而她只试图用一桶水来对抗。

    却被他愚蠢的制止了。

    “对不起!”

    雷声把他的忏悔吞并。雨声让他的心脏发紧。菜菜她,除此之外能去哪里呢?

    他在屋子里站了很久,比第一夜那天更久。转身时,他看到桌上写满二十四节气的纸。

    而后惊诧又欣喜若狂的走向床内侧的衣柜。

    【他们正用我来充满世界,

    而我在你心中仍然是一条凹陷的路!

    你说:把岁月的叶子放在你身边——

    是你走近来吻我的时候了!

    ——《你的手充满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