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屋十造
模模糊糊间,许倩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语气很是急切,但她根本不想回应。这肯定是在走马灯,因为前额上的疼痛提醒着她:她已经撞墙寻死了! “许倩,许倩,你醒一醒!” 声音还在继续,扰得许倩不得安生,她暗暗念叨着撞破头的死人还醒什么醒,正这么想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为何还能想东想西? 她没死成? 许倩猛地睁开眼睛,黑暗随即如潮水般褪去,她真的没死成! 周遭背景不断实化,最终,一个人的脸竟慢慢在她视野中清晰。是陈楚航,那个几天前被高薪骗进小金楼来的蠢货女。 许倩扫遍陈楚航全身,发现她衣服上少了块布,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果然,陈楚航帮她简单包扎了伤口。 “你他妈···在搞什么···”许倩有气无力地问。 “我希望你能活着出去。”陈楚航答道。 噗嗤,许倩立刻嬉笑起来,笑得特别夸张,头随着身体颤动一下又一下撞向地面,咚咚直响。她笑够了就吭吭地咳嗽起来,“神经,神经病一个!” 许倩咳累了,躺回地上悠悠道:“看你这完好无损的样子,想来是把上面的哥哄好了吧。手段可真了得。” “也,没有很厉害。”陈楚航答道。 “哦,我懒得听你讲这些。”许倩摆了摆手。两人就没说话了。 但许倩强打起精神来并非是想就说这么些屁话就完了,她沉默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不是,不是,这到底算什么?我完全搞不明白你,你脑子没问题吧,你不···你不恨我吗?” 许倩踌躇着等待,但对方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她:“屋里都没人了,你也没缺胳膊少腿,说明他们放过你了,你干嘛还找死,” “切,你干嘛问这?”许倩嘁了一声,把脸撇过去不说话了,就在陈楚航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又猛地转过头来,瞳孔散得跟水煮鸡蛋花一样,显得鼻子两边是深凹进去的黑窝窝,“因为没意思了。” 许倩又开始笑,嘴角肌rou的纹理笑得很深,“活着没意思。” “你知道赵富强是喊谁来把警察打发走的?” 陈楚航配合地摇摇头 “哈哈,我就知道你猜不到,我爸。” “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是我爸。”许倩笑得特别灿烂,“我爸,拿着赵富强给我伪造的病历,给警察说我是精神病。” “嘘,接下来你就听我讲,这种事情你脑子简单是搞不懂的。今天的机会是我像母猪一样跪舔赵富强得来的,我爸却一手把我送了回来!你说我爸是不是很可恨?但我没法特别恨他。” “因为,因为我失联后,他纠上七大姑八大姨满城找我,走得他那个腿呀,坐到椅子上搭着腿凳子都还在抖,终于见了我的时候,就干嚎,嚎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啊,只抓着我的手不放,比他妈的铁手铐都牢,哈哈。” “赵富强把我放出去见人是因为我爸把事儿闹大了。之后我就又被关回去了。后来,后来赵富强跟我说,我爸决定就把我留在这儿的时候,我是不相信的。” “我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我只能猜。他肯定不是为了赵富强的钱啊,要不然他也不会送我去美国留学!我读书花的钱可比学历能换来的多多了!那是,那是为什么啊?” “他说,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可能是因为钱,也不完全是因为钱,他也不是特别怕,但就是有点怕。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我那个威严的爸,一辈子没低过头的人,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他睡觉睡不踏实,他真的有点怕,怕得走路打摆子。” 许倩突然扑腾起来,一把子抓住陈楚航的手,“不是,不是,陈楚航你告诉我,这到底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怕的!我不是他女儿吗!我不是他世界上最爱的人吗?他为什么反悔了?他现在觉得不值得,是吗!?” “算了!”许倩又一把甩开陈楚航的手,对着无人处喃喃道:“其实我可以理解,我可以理解的,只是我接受不了。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真没意思……” 许倩完全忘记追问陈楚航刚刚那个问题,自顾自蜷成一团,嘴里叨个不停,一会说没意思,一会说好冷,一会儿咒骂陈楚航多管闲事下十八层地狱。 陈楚航知道许倩状态很不对,但她已经没心思去管了,把他人的疯癫看在眼里时,她内心的愤怒正在疯长。 她噌地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你可以这样想,考验你爸的困境已经没了,他……还会是你的好爸爸。” “等不到的,我会死,你他妈神经病,我都要死了你说这些,好冷啊,我想死,你神经病,我会死。爸……” 陈楚航自顾自摁下门把手,袖口上移,恰好露出她手腕上刚愈合的伤口——她给许倩喂了龙血吊命。 所以许倩不会死,是龙在诅咒她好好活。 然后…… 随着银灰龙瞳一闭一开,陈楚航来到了另一扇门前,这里是李愿简小时候的家。现在,她要找另一个妈,李愿简的妈。 陈楚航踹开门,屋内的光景暴露无疑。客厅里一个中年女人正拿着手机支架鼓捣,身后粉红带紫的灯忽闪忽闪。 陈楚航看了看女人露胸沟的豹纹皮衣裙,又看了看明显是直播用的两部手机,笑了:“看样子是创新揽客方式了啊。” 有人闯入,女人吓破了胆,立刻尖叫起来,但即使是魂飞魄散的丑态,女人的脸仍带点楚楚可怜的sao劲儿,陈楚航强忍下心中的怒意,朝她挥挥手:“难道把我忘记了吗,李女士?” “原来是你个小兔崽子!”女人看清了来者的脸,嚎到一半儿便停下了,把妩媚大波浪的头发往后一撩,戾气立刻上来了: “你不是滚出去上大学了吗?等等,你先给老娘说清楚你是怎么开门的!难道是你偷了我钥匙?妈的,我就说李愿简是天生的婊子吧,明明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还能引一堆姘头来给我惹事——” 婊子?!姘头?!这个女人总是说这种话,以往陈楚航权当是做小姐的素质不高便忍了,但现在,她从赵富强房间里找到了···所以,够了,够了啊! 啪—— 屋内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 “啊!”女人嚎叫着倒地,但还没把屁股坐捂热乎,她就立刻蹦起来,连滚带爬往卧室里跑: “妈呀,有鬼,屋子里闹鬼!”她离陈楚航那么远,身边又没有其他人,但脸上却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嘣! 屋内无风,但卧室门立刻关上了,像是被一股不知名力量cao纵着。女人攥住门把手,却听到凭空一声“咔哒”,门居然自己反锁了! 女人回头朝陈楚航挤出一个万般惊恐的笑容,“这些,不是你··搞得吧?” 盛怒灼心,反倒烧得人越来越冷静,于是陈楚航报以一个露齿微笑。 渗人,像是在默认。 女人的笑容登时垮塌,全身心都被那口尖利森白的非人牙齿折服,一个激灵就软在了地上。 陈楚航走上前来,笑得如厉鬼索命:“李女士,有个问题困扰我好久了。” “我不听我不听!”女人不知从哪摸到一把红剪刀,以为这种玩意能对抗眼前的怪力乱神,顿生勇气,颤巍巍说道,“最多是个小鬼而已,老娘不怕!” 陈楚航嗤笑一声。 “啊!” 女人爆发出一阵哀嚎,电光火石间,一条手臂混着鲜血啪叽一声掉在地上,红柄剪刀随后掉在血泊中激起一朵水花。 这是她的手!她的手被剁掉了! 女人两眼一翻,裙下顿时涌出一滩黄尿来。 “你还剩两条腿和一只手可以砍,”陈楚航站立于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用指甲刮过女人的脸,刮出一道白色rou屑来,“所以,好好听题吧。” “好,好好好!”尝到实质性的疼痛,女人终于恐惧了,眼睛、鼻孔四洞齐流,黏腻液体糊了她满嘴,但她正保持着仰视的动作,陈楚航的眼睛禁锢着她,她不敢动弹,只能咕咚咕咚把眼泪混着鼻涕全咽下去。 嗓子眼被糊住了,好恶心!啊啊啊,她要剁了陈楚航喂猪! 但女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屈辱怨毒地盯着陈楚航,然后谄媚涎笑。 陈楚航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就该如此,这是独属于复仇进行曲的激昂情绪! “我只是想,怀孩子对当小姐还是蛮有影响的,比如怀孕期间不能接客什么的,生育之后身材也很容易走样吧,所以,你究竟是为什么会生下一个孩子呢?” 女人傻眼了,她完全不知道陈楚航是个什么意思,生怕回答错误后惹得厉鬼取她性命,只好拿出哄嫖客的招数来: “瞧您这话说的,要是我不生他,您的口味又这样特别,不就没人可以喜欢了不是?毕竟长成李愿简那样的,又是带把儿的,就是天王老子也没见到多少个!” “啊!” 菜刀剁猪蹄的声音响起,女人哀嚎着再断一臂! “认、真、回、答!”陈楚航真的怒了,一字一句像是从遭受着火刑的心脏里蹦出来的。 “好,好···” 女人呜哇呜哇着,强忍剧痛为自己搏一把出路: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自私自利生下李愿简祸害了他,我本来只是想生个孩子当做开端,接下来好好生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下辈子我投胎给李愿简做牛做马,做猪就进屠宰场。” 女人到现在还不忘耍站街女的狡猾劲儿,迎合陈楚航一直骂自己不是个东西。 但陈楚航从中听到了略带几分真心的关键词:“新开端吗?” 女人一怔,随即忙道:“是的是的,卖逼总有卖不出去的那一天,是鸡就会害怕,但究竟什么时候退出呢,立刻就退出好亏啊,李总王总还愿意往我的胸罩里塞票子呢。于是,我就把生孩子当作退出契机了。” 许是剧痛之后机体就会自行麻木,女人突然觉得疼痛减缓,伤处软酥酥冰凉凉的,身体开始轻盈起来: “我知道养一个孩子肯定很费精力,但这样也好,我这个懒货就被他推动着向前,就这样半路出家磕磕绊绊当个妈吧。所以我让他跟我姓,取的名字也简单,就是‘想要简单’的意思嘛,就这样过下去吧,就这样开始吧。”女人感觉自己随着血液流失而飘到了半空中,很轻盈,美美的。 “但是我后悔了。”女人又觉得自己在下坠,“我把一张张红票子换成奶粉罐纸尿布,自己就放把空心菜煮挂面的时候,我就开始烦了,这小逼崽子值得吗?” “他妈的,世界上所有的关系不就是一物换一物嘛,那不就得考虑值不值当嘛。那就考虑呗,就,不知道是哪天晚上,我给他喂奶,一挖,没粉,罐子像是哐啷一下,突然就空了。我摸着钱包也就突然一想,不值得。对,不值得,所以我后悔了。” “接下来,你就都知道了。”女人的眼神开始空了,“老娘,呸,我看见他就烦,因为我给他花过钱。本来是我自愿塞给这崽子的钱,却像是他从我这里抢走的一样,哈哈,全因为我觉得不值得了。” 值得? 这个词的出现频率真高啊,高到陈楚航也曾···思考过。 陈楚航那因复仇和愤怒而饱满高昂的情绪,一个猛扎子就骤然下坠了。 话说,火焰灼烧带来的痛楚和低温冻伤导致的疼痛感是相通的吧。要不然,她怒火中烧的心脏怎么咯到了一粒冰碴子?心凉得慌。 怎么会呢,她理应暴怒啊!轻松杀掉赵富强后,她在房间里翻到了记录官员嫖娼和私下勾结的光盘,和一本编录小姐信息的花名册。 她随手翻了翻,却翻到李愿简三个字。他名字旁标注了四个字,“购入,安全”。而亲属关系那一行,他妈名字的旁边,写名册的人还特意标注了:可帮忙。 哈哈哈哈,她多翻一页少往下看半行都找不到李愿简的名字啊!真他妈巧啊,在命运的指引下,陈楚航找到了盗走珍宝的贼。 “杀了她,杀了她。”陈楚航神神叨叨着这三个字,像精神病人一样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捂着耳朵蹲下,一会儿蹦起来对着墙撞。 杀了李愿简他妈! 现在,她已经掰断了女人两条手臂,解决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可以立刻捏碎女人的头颅了,但她的心海变成了漾不出一圈儿情绪涟漪的死水。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她找到仇人了啊! “嘻嘻——哈!”陈楚航突然爆出一声似笑似哭的气音,明白了! 她也是自己的仇人。 她呀,在李愿简失踪之后,还把希望放在他妈身上! 她当时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嗯,这是人类世界,小孩总得仰仗大人。于是她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告诉他妈,去警局报失踪人口给五千,去学校喊领导帮忙找人给一万,想出一个李愿简去处的可能性给两万,找到给五万。 当存折上的数字飞速减少时,陈楚航心里升起一种诡异的安心感——看见没,她有在牺牲哦。 狗屁,全都是狗屁啊! 撒钱有什么用,什么警察啊学校啊,统统比不上她龙的能力! 那她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撒钱? 陈楚航深知这荒唐行径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她的懦弱。她潜意识里并不愿为珍宝做一次龙。 所以,当她站在赵富强房间的窗户旁,往外一望就望见她家时,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命运的惩罚。 从她家到小金楼,仅仅只需走过三个街道一个下坡! 仅仅三个街道一个下坡啊!若是距离再远一点,悔意都不至于浓成了“恨”,但命运就要挑选最遗憾的数字,给予懦弱者疼至骨髓的刑罚。 咚—— 陈楚航被一声巨响震回了当下,女人不见了!她立刻循声寻找,只见女人倒在了大门口,刚刚那声儿就是女人摔倒发出来的。 嚯,原来是趁她走神想要逃跑,结果双手全断一时掌握不了平衡摔了个狗吃屎,功亏一篑了。 陈楚航双手捂脸低低笑了起来,“差点把你忘了。” “李女士啊,”陈楚航抬起头来时笑中带泪,但笑容亲切,语气平和: “你去死吧。” “不!”女人被一股无形力量吸到了半空,那股力量一分为四,缠住她的脖子、腰身、两腿开始分别往外拉扯。 女人懂了,这是要把她五马分尸啊! “啊啊啊啊啊!陈楚航我要弄死你,我要弄死你!” 女人的眼球因颅内高压而猩红凸出,她彻底绝望了,本着下地狱也要拉人垫背的心理,女人忍着喉咙被挤爆的疼痛感全力道: “你不也和我一样吗,也欠李愿简那个小婊子的!你不是人,你这么厉害,怎么当时不去救他!” 女人的身体在不断拉扯间变形,虽然rou与rou的连接未断,但人形轮廓在逐渐往外扩大,但她仍在诅咒,像是野兽呕血: “你会后悔的!李愿简是天生的荡妇,你是个女的,要是你没变出个jiba来,他个婊子绝对会出轨,你等着吧,你会后悔的,你会和我一样觉得不值当,恨不得掐、死···那个···婊、子!” 刺啦—— 哗,哗—— 血色烟花从rou块中迸发。 陈楚航仰面迎接鲜血,喃喃道:“李女士啊,你果然狡猾,我的确犯错了。” 在把李愿简当作珍宝的那一刻,她忘记了把自己当作一具尸体。 这是最古老的训诫。珍宝总是命运多舛饱受觊觎的,所以龙要在确认珍宝的那一刻死亡,此后才能不惜性命、rou体无畏,死亡的意义会在宝物失窃的那一刻散发荣光,龙会飞出狭窄安全的黑暗洞xue,于暴烈日光之下敌人弓弩之上,用献出灵与rou的惨烈方夺回所爱。 “不过李女士啊,你也犯错了。” 她忘记了死去,世上大多数人类也忘了。 他们只是突然需要某个东西,突然觉得某个东西好漂亮,便伸手把它够了过来,草率地说“这就是珍宝啦”,当困境来临,一榔头敲碎冲动的情绪,他们就会陷入犹豫的沼泽,一辈子都在问:值得吗,所以值得吗。 于是珍宝蹉跎于“值得吗”的问题中,染上黄尿白精,沦为宫廷里的尿壶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