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10 娉婷
书迷正在阅读:这世界以陈登为中心旋转、[英美/蝙蝠家]你说得对,但钱才是一切、浓汁玫瑰(np,乱炖)、女a不好混【校园】、卿卿实在贤良(出轨,NPH)、世有扶苏【民国】、卧底(1v1,H)、国王少年、錯付(NPH)、小情种
嚓——一声瓷碎,汤药洒了满地,房门在剑思鼻尖猛地被摔上。他的双手捏成个棱角尖锐的石头,蹲下来,将拳头压紧地面,任由皮肤被粗粝石板摩擦出红痕。 一双素靴出现在他面前。 裴元稍带不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又不吃药,是吗?” “裴先生,”剑思忙站起来,但脑袋扭过别处。 裴元叹气:“你也别放心上,去洗洗手,叫人来收拾吧。” 剑思行礼即去,裴元走到房门前,将汤药放在地上:“三郎,摔了早上的,还有中午的。你不愿吃,也一直有人替你送来。同样是希望三郎早日恢复身体,他们能做的就是费心熬药,而你能做到的,应当更多。” “……除了吃就是睡,骑不了马走不了路,我还能做什么?” 门板后面传来闷闷的声音,裴元摇摇头。叶家大郎单骑千里请回他们师徒,叶二也请回了卓去病,唯独叶三去往扬州,却是横着被庄内弟子送回来的,皆因筋脉羸弱,连到扬州城的路程都无法支撑,只得叶四独自去延请大夫。 而叶炜醒来后自恨不已,终日把自己锁在房间内,逐渐连三餐服药都不肯了。就连裴元也早费过口舌,但说到底是人家的弟弟,又怎听得进他一个外人的话? 说这个“人家”,人家转头就到。叶英也一眼看到地上的狼藉,又看到裴元面上悻色,眼神也黯了几分,站到了门前台阶上。 他刚训练过弟子回来,一身剑意凛凛。叶炜隔着门板也能知道是谁到了。但叶炜不说话,叶英也不说话,没有一向飞扬热闹的三弟先发声,叶英开口就显得有些干哑生硬: “父亲派你我去扬州,送剑帖。” 其实叶英隐隐抱着期待,期待三弟会像以前问着“坐家里的大船去吗”或者“能不能在忆盈楼多待两天”之类的话,像当年他们兄弟仨在码头边。但裴元还站在身后不远处,叶英又挺直了背,不想将自己这点心绪泄漏了。 房内却比刚才还更加寂静。 叶英只得静静等在那里,院中也只闻鸟语虫鸣。就在裴元快要替叶英感到有点尴尬的时候,房间里出声了:“父亲不会派两个人同去送帖。” “父亲准你与我同去忆盈楼。”叶英想了想,特地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何必?名剑大会剑帖送至何处,都是父亲的仔细打算。我们兄弟四人尚显不足,又何须为了叶炜破例。”话音未落,忽然房门吱呀地往里拉开,叶炜竟然走了出来!只是过长的额发半遮住他的眼睛,叶英一打量,神色有点乍喜还忧。 “三弟。” “三郎,”裴元也注意到叶炜衣冠整齐,无双剑佩在腰后。“你这是要去哪儿?” “裴先生,方才叶三失礼。”叶炜却避过叶英的注视,先向裴元虚作一揖。裴元却觉得心下隐隐不安。叶炜目光中的温和明显是敷衍,眼底没有半分笑意:“阿兄,你自己去忆盈楼要不好意思,非喊上我,还不如把裴先生带去。也省得被姑娘们一人一个香包砸过来,你跳进瘦西湖都躲不及!” 叶英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 裴元正想要婉拒,只见叶炜又故作轻松道:“裴先生,我们兄弟还有些山庄的琐事需要商量,还请先生行个方便?” 话到此处,裴元虽觉叶炜这突然转变有些古怪,也只再提醒一次好好服药,转身离开了。 裴元得知叶英放了叶炜离开山庄的时候,已经身在瘦西湖的轻舟之上了。 叶炜不知道是怎么撺掇的叶英,竟真把他带来了忆盈楼。裴元之前在扬州行医也久闻此处歌舞盛名,只是无暇一游。更直接的原因是此处来往乘坐画舫,观看表演,样样都得花销,这回他还真沾了这叶家大郎的光。 况且叶英去给公孙大娘送剑帖,留他一个在雅座独览风景,裴元又怎能辜负水云台上泠音妙舞?当下找来纸笔。昔时他尝描百草,好友替他寻查身世时,又牵出了点与闻喜公的渊源,恩师便送他一幅道玄真迹。裴元每当感怀家世,便动笔临摹,久而也颇得几分“吴带当风”的神韵。 他这边想着叶英回来肯定大吃一惊,却不觉身周渐渐挤满了人。等到叶英沿着阑干缓缓而归,才发现自己定的雅座外水泄不通,便凭借身高优势,静默地站在远处观看裴元作画。 “名士足风流,想必这就是大郎的朋友了。不知可否代为引见?”身旁一温婉女声问道。叶英点了点头,却八分心思只在眼前。女子挑了挑眉,双剑并在身后往前几步,剑穗衣饰轻摆,步步环佩叮当。不少人被这声音引得回头,又乍见叶英杳霭流玉的风姿,一时间头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转了,轻易就给他们辟出条路来。 走得极近了,作画者才抬起头,看到叶英眼神一亮,手上却先将画纸掩住:“你回来了?可有听到刚刚那曲?” “郁兮峨峨,如空谷凤吟,荡气回肠。”叶英顿了顿,转头望向台上正谢礼的琴女,“然,是孤凤求凰,相隔茫茫之意。” 裴元赞许地看他一眼:“你对音律竟有此感悟,我怕是要再听一遍,才能将画中空白补上!”这才将手放开了。原来画中人的头脸还未分明,但擎剑指心,惊鸿游龙之姿已是跃然纸上。全局意境旷远却有缱绻暗藏,围观者见之无不哗叹。叶英也看着画,一时怔怔。 忽听闻,“这倒并不非得是女子。”裴元看去,是一妙龄青钗,见他望来也是蛾眉含笑:“忆盈楼姐妹擅乐律者众,想再听仙jiejie这曲不难。但既为孤凤求凰,要补上这空白,还得等郎君明了所求者谁才是。” 裴元给她说得愣了片刻,才赧然将那画从叶英手里夺回来。 远处围观者本已经散得三三两两,又听得裴元热络说话便转过去看。有熟识的,又连连笑叹着走了。自古多写才子佳人,既非龙驹凤雏,又怎敢入公孙大娘高徒的慧眼呢? 表演暂歇,叶芷青便在前头领着他们游赏景致。叶英适才介绍了双方,只是除了姓名师门外再无多话。裴元忙打圆场,却发现对方也早习惯了叶英的木讷生硬,两个人便越过藏剑少庄主聊得有来有往。叶英默默旁听着他们,说不好更得自在。 转过游廊,叶英忽闻有人争吵,翩然自行改道,裴元和叶芷青忙跟了上去,果然在偏僻拐角处,几个家仆模样的正在为难方才从台上下来的琴女。 此时看得近了,才发现琴女裙袍宽大,身子沉重,竟是有孕! 没多时,领头的那个家仆甚至要去抓琴女的腕子,三人看得清楚。裴元一着急就要上前,却被叶英拦住。正不解,却见个长歌门衣着的书生不知何处冒了出来,手中羽扇轻旋,将人一推一带,那小厮转眼莫名其妙地就发现自己倒退出了一尺远。 “忆盈楼素有规矩,来往者俱是雅客高士,与诸位娘子琴舞论道,全凭自由。你等何敢强迫于人,也不见这位娘子身体不便?!”这长歌书生呵道。 那伙人中几个粗莽的正要呛声,领头的机灵,忙抱拳作笑:“侠士、先生,且听一言!这位先生好身手,只不过这位娘子可是和我家阿郎有约,说好要上府邸论琴。我家阿郎苦等娘子多时,这才派奴婢们来接,奴婢们可绝没有恶意!” “胡说!你们阿郎不过随口下的约,当时我也不曾知道他做什么的,总之我不与为官者结交!再说都是年前的事!我、我如今哪里也不去!”那琴女倒也不惧,只是怀抱沉重,也不好多逞强。 见那书生不信,领头的抱拳哈腰,方才蛮横的模样倒是收得极快:“年前阿郎于水云台听了仙娘一曲,今年也是这个时候,仙娘也上水云台弹了一曲。可惜我们阿郎无法亲至,这才想请娘子去府上一晤,以解家中嘈嘈之苦啊。” “既是年前之约,仙jiejie此时又好好地在此处。如此更该你家阿郎来忆盈楼赔不是才对,怎能让她前往?” 叶芷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那书生见是她,一双凤目微睁,上挑的眼尾都弯出了凤凰展翼的神采。端看仍是气质沉稳,手中羽扇却不自觉遮住了半张脸。 那厢还在不依不饶:“这怎么说的?有约在先,我家阿郎便是来不了,也遣了我们抬着轿子来请。这位小娘还能上台表演呢!来去奴婢们都好生伺候着,行个方便的事,何必如此大阵仗?” 领头的家仆退了一步,倒像他们势众欺人了。不料那书生跟着上前一步,扇子悠悠摇着:“这位小兄弟,我们不过是些闲人。可若说行个方便,这位芷青娘子乃是大娘的高徒,奉师命巡查楼中各位娘子的情况,行事自是依着规矩。你让她行你的方便,为你家阿郎一个错了忆盈楼的规矩,以后在此往来,旁人莫要道你阿郎托大?传到大娘耳朵里,到时你家阿郎会找谁来担待?” 那书生言语间自有威严,与一介家奴也将利弊说得分明。虽然年纪看上去与叶、裴两个差不多,显然已是颇有历练。远处二人看了全程,心下不由赞赏。 “这,两位,哎呀!”这人叫了起来,显得有些吵嚷:“哪里拿大娘的名头折煞小奴!奴婢这不也是奉我家阿郎吩咐!这回去可怎么……” 不等他耍赖完,叶芷青扬眉提声道:“如此好办!仙jiejie的情况特殊,若师父见怪,芷青也不敢担待。不如回了你家阿郎,下月新曲登台,芷青特地空一个雅座出来,你再凭这个去和你家阿郎请功,岂不更要赏你?” 忆盈楼的高座,千金难求。那家仆眼珠左右一转,招惹这些江湖少侠还不如顺坡下驴,连道娘子明事理,应承几句便走了。琴女转向那书生道谢,又从叶芷青口中得知其为长歌文学馆主簿,大名朱剑秋,忽然讶道: “原来成天没事儿请我们芷青吃饭的就是你呀?” “噗。”且不论那边,这边裴元已经忍笑忍得脸红,与叶英互看一眼,发现对方嘴角也抿起弧度。突然耳边两声惊呼,琴女竟不知怎么满面痛苦,软倒在地,旁边朱剑秋和叶芷青赶忙扶住她。 “疼!又疼了!”琴女扶住腹部,已经控制不住哀声:“肚子好坠,疼死了,好像要……要生了!”这一句彻底惊乱了在场众人。朱剑秋求助地看向叶芷青,可她也才二八的年纪,这种事哪有经历?只是应变机敏:“这,我们快去找孙婆婆!” 突然面前清影晃过,是裴元冲了上来:“莫慌!羊水未破,还说不准。我们先带她去个妥当的地方。”话音刚落,一旁叶英弯腰将琴女抱起,众人忙护送着回去。 已经五个时辰了,就连叶英也时不时往那扇紧闭的房门望去。裴元进去后不久,忆盈楼的孙婆婆也进去了,而后又惊动了公孙大娘。得闻里面有个药王之徒,口上说放心,还是忍不住亲自来瞧。 天色由明入暗,外间的吃食茶水送来又换,三人俱是没什么心思用,便让叶芷青送两位少侠先去休息。叶英摇头谢绝,朱剑秋看了看叶芷青,踌躇片刻还是让她留步。只道下月天策府之试过后,再请她去尝扬州城北的糕点。 正说着,终于一声婴儿啼哭传出来,公孙氏和叶英都去了门边。只有叶芷青卷睫忽闪,仍定眼看着朱剑秋。对方那般神色,她便猜出了八分话底之意,只看他面容坚决,眼里似乎早远眺过战火狼烟。 说来相识也算不得久,不应有离愁。却想起姐妹曾说二十四桥上走过,便是同经风雨,不离不别。这话叶芷青向来只作余兴玩笑。然得知良友即将一展抱负之际,她却无端在眼前看到风雨飘摇的河山。片刻恍惚后,回望又是忆盈楼下琴台水榭,歌舞太平。 “芷青,你便送朱先生到码头吧。” 身后传来公孙氏的声音,转头裴元已将一个婴儿交到她师父怀里。叶芷青迅速应了声,便引着朱剑秋离开,而公孙大娘看了怀中襁褓一会儿,忽然对叶英道:“贤侄可知,‘赵师雄醉憩梅下’的典故?” 只见叶英目露惊诧,又极快地看了眼裴元。后者望他也神色复杂,却不言,只转身休息去了。叶英跟随公孙大娘进去房内,外间只剩裴元一个暗自纳闷。他想着叶英刚刚那副表情,又记起此前初见琴女,叶英好似与其毫不相识,那为什么他刚刚亲手接生的男婴,胸口会有和叶英额角一模一样的胎记? 若说是叶英的风流债还好理解。他咬着糕点对自己笑了笑,他怎么忘了,叶英那张脸本就能招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