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辈亲
隔辈亲
我在前面的故事中提到过姥爷,显得我和他很熟的样子,事实上,我们的人生毫无交集。 在我妈读中学的时候,他就死了。 过劳猝死。 姥爷是铁道部的高级干部,具体做到什么位置,我没问过,也不感兴趣。 姥姥是铁道医院的护士。 他们那个年代,有四样不愁粮票、好找关系、最为人羡慕的铁饭碗,有人专门总结了一句口诀。 听诊器,方向盘,高级干部,营业员。 这对夫妻就占去了半壁江山。 ……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和我妈也没有什么关系。 父母工作得那么好,也没见替她谋得一官半职,她连个能好好干到退休的工作都没有。 你说家庭主妇吗? 还有另一个叫法是……全职mama。 这种称呼,骗得过自己,骗得过社会吗? 反正,学校要登记父母信息时,母女关系后的职业栏里,我只能填“无”。 不受劳动法保护,不是八小时工作制,没有固定薪资,没有五险一金,不能申请劳动仲裁。 他们管这叫,职业。 什么,你说现在上班也不受劳动法保护? 可你至少能辞职。 家庭主妇能辞职吗? 除非和我一个姓的人死光。 嗯。 我讨厌和我一个姓的人,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可我也不喜欢我妈的妈。 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谓是英雄母亲。 晚年有四个儿女为她养老。 我上高中前,mama力求全方位照顾我的生活,监督我的学业,因此学校开张期间,她没有余力照顾自己的mama,交由她的兄弟轮班。 每逢寒暑假,大舅再送姥姥来我家,一直住到收假。 假期,本该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时间。 我应该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带着mama去游乐场,去公园,去肯德基过生日。 而不是和她一起困在家里,忍受一个难伺候的老太太的挑剔。 她不准我岔着腿坐在凳子上,不准我把筷子插在米饭碗里,不准我在客厅换衣服。 她每晚八点就要睡觉,放在客厅的电视成了摆设,写完作业也不能打开,走路还得踮着脚尖。 我踮着脚走回卧室,还要刷中考模考卷,如此辛苦,放笔时放重了,照例要挨mama的骂。 简直不讲道理。 如果你喜欢数学,一眼就能发现姥姥迁徙规律中的猫腻。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除以四取整,她最多在一个子女家待九十二天。 而我的寒暑假,加上放假前后的周末,足足有一百天。 她每年都要在我家多待八九天,我难以忍耐,每天都在想是哪个舅舅偷了我的假期。 没想到,我妈比我更早爆发。 这年暑假,她的吼声忽然响起,在离我最远的那间,姥姥住的卧房里。 “为什么不拉窗帘!” 我只听见这一句。 等我蹑手蹑脚爬过去时,她已经结束了控诉,只剩下门缝里激烈起伏的胸脯。 姥姥竟被她气哭了,用绢花手帕捂着眼睛。 “当年我在邻里到处问,要报警也报了,就是找不见那个人,还能有啥办法?你要记恨我到啥时候,啊?” 听见这话,我忽然就不讨厌姥姥了。 感谢她,让我第一次发现了我和我妈的共同点—— 她也恨她妈。 这或许就是隔辈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