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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交换生的生活后,我从意大利回国过暑假。 之前寒暑假都是留在宁城兼职攒生活费,做家教,或者给实验室的师姐们记录数据整理报告,虽然说高考之后学校发了不少奖金,如果我省着点花,完全能支付四年的学费和部分生活费,但如果我想在宁城这个一线城市维持正常开销,就必须得自己赚钱。 之前从卡里取出来的三十万除了给外婆付医药费就没再动用过,每当想到杨纯的死因和这笔钱密不可分,我每每想起便一阵恶寒,不愿意多花一分,又不能还给石云雅白白便宜她,那张卡一直躺在我行李箱的夹层里没去碰。 大二暑假时,高睿约我回临州聚餐。 她如愿选了北大的文博专业,一下和家里拉开上千公里的距离,暑假也是跟着导师在各处勘察,难得回来一趟,我特意启程去了趟临州找她,顺便加上了徐岚岚和钱心茗等姑娘们。 我付完钱之后就没看扣款记录,某天记账时点开详细,才发现刷的是那张亲密付的卡。 我试图搜喻舟晚之前用的手机号把钱转回去,发现这个手机号已经停用了。 估计她是在确定国外常住,不需要国内的联系方式。 因为注定无解,这件事很快被我搁置遗忘了。 从米兰回来后便开始了大三的新学期,辅导员便经常找我聊未来规划,她希望我保研留本校,副院的国家基金项目刚获批准,刚好我这届可以跟有经验的师姐们一起着手多发几篇高影响因子的期刊,不过既然能和米理的导师打好关系,又不失为一种好选择,还能给之后学妹们的规划铺好路。 “总之,看你意愿。”她说。 分析化学实验课的期中实cao考试刚结束,我作为本节课的半个助教,和几个师姐一起收拾好器材,留到最后才走。 刚从实验楼出来,还没来得及吃晚饭,辅导员杨姐一个紧急电话打过来,喊我去她办公室。 我以为杨姐今天是又突发奇想,要找我聊人生聊未来,打算先去趟食堂再说,但电话里杨姐一直催促说有急事,我便饿着肚子强压烦躁,折返回学院找她。 “杨老师。”我随手敲了两下门就直接推门而入。 “可意?来来来,没吃饭吧。”她热心地邀请我吃寿司。 “老师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你家里人找你。”见我正烦躁着,她不由分说地把还热乎的外卖盒塞进我手里,指了指会议室,“在那边等你,我马上要下班了。” 见鬼了,我琢磨了半天都没想到是谁突然来找我,前几天刚和舅妈和外婆通完电话,外婆最近腰伤犯了躺床上休养,还能有谁? 我迟疑地推开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立马就认出了那张毕生最不想看见的脸。 我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 石云雅快跑追上来,鞋跟在空荡的楼道里震出接二连三的回声。 “有什么事吗?” 石云雅不屈不挠地跟了一路,下楼的电梯迟迟不来,我把手揣到口袋里,对着从金属门上的倒影说话。 “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先吃点?”她讨好地开口,“我听你们老师说,最近是你们学院的期中周来着,很忙吧。” “没有,我晚上还有课,先走了。” 电梯终于到了,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她,没想到石云雅死缠烂打地跟着进了轿厢,我又转身出去,顺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下楼。 “喻可意!你等一下!” 石云雅扯着嗓子喊住我,恰好几个我认识的学妹迎面走过来,和我打了声招呼,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我身后追赶的女人,用口型问我“是谁”。 我尴尬地朝她们摆摆手。 “你听我把话说完。”放慢脚步的短暂工夫,石云雅追过来堵在我前面。 真是难为她了,踩着带跟的皮鞋从六楼追到学院前的大路上,气喘吁吁的。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自然是全看见了,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后又不着痕迹地修复好。 时隔三年,猛的一见石云雅,她竟然老了这么多。 虽然身上的衣着打扮一丝不苟,不过她脸上原先浅浅浮现的皱纹现在刻在鼻翼两侧和眼尾处,她原先就不是和蔼可亲的面容,现在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凶狠刻薄,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盘在脑后,额头附近的几绺散开鬓发则暴露了她发色干枯稀疏的现状。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吧。” 我没直接回绝石云雅让她滚,我忙碌了一整天,实在没力气和她纠缠,自顾自地去学生食堂打饭。 石云雅宛如无声的幽灵始终保持距离地跟在身后,我特意找有人的位置坐下,她不急,站在旁边干等,我对面的姑娘吃了饭收拾餐盘走了,她抓紧时机迅速坐下来。 阴魂不散,我喝了口汤,心里这么想着。 “最近学习还好吧?你们辅导员说你保研很有希望啊。” “挺好的。” “学这个专业是不是很辛苦啊?” “还行。” “听你们辅导员说你大二当交换生了,去米兰?” “嗯。” “那费用是不是很贵啊?” “有奖学金。” 石云雅一提跟钱有关的事情我就莫名火大,暗暗地剜了她一眼,或许是这个窗口的饭菜本身就难吃,我顿时胃口全无。 她有什么立场问这种问题呢? “哦……那这个项目挺好,”她喃喃自语,“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本校保研还是出国读书啊?” “你问完了吗?” 我放下勺子,汤汁不小心溅到袖口上,更让人烦躁了。 “我没空跟你闲聊,没什么事我就去上课了。” “你等一下,”石云雅拽住我的袖子,我手里的餐盘差点翻到地上,“你jiejie最近有没有来找你?” “谁?”我擦拭手上的汤汁,“你说喻舟晚啊,没有。” “真没有?” “没有。” 我不懂这个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难不成是怀疑我和喻舟晚过了三年死灰复燃所以特意赶到宁城来查岗吗? “晚晚她两个月前回国了,”不管我有没有在听,石云雅依旧自顾自地在一旁说个没完,“但是我怎么都联系不上她,原先的银行卡和联系方式都被她停用了,问了她熟悉的同学老师和朋友,都说没见过,所以我想问问是不是她来找……” “我没看见过,”我扫了辆学院楼下的电单车,“你找不到的话,报警好了。” 说罢,我骑车离开,也没听清她试图追上来要说什么。 好好一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不成。 估计是不愿意见自己亲妈,去别的地方躲着吧。 我曾幻想,假如某天碰到石云雅,发现她遭天谴不再和之前一样风光,我肯定兴奋地拍手称快,甚至需要理智地克制一下,尽量不拍手称快来表达出我的解气与暗爽。 可实际上真见到石云雅时,我心里只有强烈的厌恶和反胃,除了行动上闪躲和内心控制不住地诅咒让她滚远点,竟完全都没有想落井下石的畅快。 但喻舟晚会去哪呢? 晚上选修课注定是划水度过,我打开了很久不用的社交平台,翻了翻喻舟晚的ins账号,里面有很多转发的平面设计素材和软件插件使用方法,各种学习用的干货资料,并且还有她平时设计的作品,点赞量还挺高,可惜从一年多以前就没更新了。 其他的联系方式均已删除,我试着输入她之前的手机号,全部显示“该用户不存在”。 好好一个大活人,总不会突然消失的。 我抬头看了看选修课的ppt。 这节课程是关于互联网使用和隐私防护的,讲台上的老师正在大谈特谈说人不可能活在世界上却不留下任何踪迹。“除非这个人耐力超群与世隔绝永远不上网,而且自己种菜打猎为生,因此这种人我们可以叫他当代鲁滨逊。当然如果是两个人一起,那就是鲁滨逊和星期五。” 底下同学哈哈大笑,我转笔沉思,不自觉的咧嘴跟着一起笑。 关我什么事呢? 临近期末周,我背书背到半夜,忽然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发来的消息; “晚晚在你那儿吗?” 我觉得石云雅是找女儿找的有点癫狂了,不打算继续和这个女人纠缠,回了句“不在”就把她拉入黑名单。 不过真是奇怪了,如果喻舟晚真回国了,按照石云雅想要控制女儿的心思,居然能真找不到她的一点痕迹? 我想起选修课老师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心里冒出了某些不太好的猜想,立刻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瞎cao心。 结束期末的那个下午,我火速收拾行李买了回枢城的高铁票。 去年的寒假,因为急着飞回米兰继续下半学期的课程,我只留了过年几天陪外婆,没有时间多待。 小老太最近记忆力明显变差了,不时会在打视频通话时把我喊成我妈的名字,舅妈说她最近都不敢让外婆独自一人出去,上次一个不留神给她溜出门买菜,结果回来时两手空空,压根记不得买好的一大包菜给丢哪儿了。 我用攒的奖学金买了新羽绒服和棉袜寄回去,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穿上。 提着行李,我敲响了熟悉的那扇门。 “囡儿啊……”外婆搂着我进门,把暖手热水袋揣进我怀里,“放寒假回来啦,今年怎么这么早啊?” “我考完试提前回来了。”我把拐杖递给她,“回来多陪你。” “学校没事儿啦?” “我今年没申请留校,寒假都在家。” “好,好,外婆给你弄了喜欢吃的土豆烧鸡,我们小纯……不对,是小可意……我这个记性……真是……” 我眼睛一酸,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假装没留意到喊错的名字。 听到客厅有脚步声,我还以为是舅妈,换了鞋小跑着笑吟吟地迎上去,看见的却是一张不想看见又无比熟悉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我收起笑容,冷冷地质问这个最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的人。 “你来这儿干什么?” 看到我,客厅里的喻舟晚顿时陷入坐立不安的尴尬。 她立在原地许久没挪动半步,在我的视线分秒不离的灼烧下,才一点点后退到卧室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