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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葛|一张虚脱的脸

    今天没什么目标,就是闲逛。

    汪戎在花鸟市场逛了个把钟头,欣赏形态各异的绿植,再去古玩集市走马观花,看看七零八落的小东西和书籍。

    上了车,时间还早,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点,不如去看看她的家具怎么样了。

    厂里静悄悄的,只有她拉开大门的隆隆声,玻璃窗上的沙尘阻碍了视线,她辨认出里面没有人。

    但是房门开着,一进去差点被油漆味顶出来,汪戎捂住口鼻,觉得眼睛都受到了摧残,生理眼泪不停往外冒。毒气的来源可能是那张醒目的红木板,明度高得打眼,油漆像水光一样亮。桌子旁边一条长腿舒展着,另一截堪堪搭落地面。程峰就坐在一叠板材上,阖着眼歪在墙角,面罩扣在胸口,这幅模样吓了汪戎一跳,以为他被熏死了。

    仔细一看,抱在胸前的手臂还起伏着,汪戎放下心来。他看上去很累,头发湿得毛刺刺的,蒙了一层粉尘,眉宇间有放松后的疲态,嘴唇微张开,很干。

    汪戎唤了几声,昏睡的人没有反应。

    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颊,还没醒,她便把他胸口的面罩拿开,木匠的手臂松展开,肌rou饱满但是无力,手艺人灵巧修长的双手自然交叠,在男性中算得上漂亮,骨节分明,不过伤口茧痕让指腹变得粗糙,手背暴起的筋脉暗含力量,让人有些性联想。

    她提起一根手指,松开,那根修长的手指就垂落,点在他胸腹部,随后又握起整个手掌,松软的五指凌乱地弯曲,搭在她的手上,她拿起他的手,在空中摇晃几下,放在身侧,他安然疲惫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睡得这么沉,让汪戎歪了歪头。

    她是有一些自己的偏好,一度喜欢把林泽诚弄到崩溃,看那副精英的皮相忘了伪装,涕泪横流,眼睛无神上翻,完全失态的模样,就像袒露的蚌rou,再也没有自保的能力。

    但眼前的人完全无意识中,已然将自己呈上。

    汪戎按上他轻薄的眼皮,感到底下眼球的弧度,轻轻一抬,男人的黑瞳就露了出来,纯黑的,纯白的,和略粗糙的外型不符,他的眼珠黑白分明,干干净净,光泽柔润,是一泓安然的小湖泊,反射出木材的倒影。

    一只眼睛被拨开审视着,他低沉的呼吸声也缓慢悠长,没有变化。瞳孔空蒙蒙的,没有焦点,只是向下垂着,不知道梦到什么,片刻后又晃动着左右打转,汪戎干脆一只手把他的两只眼皮都抿开观察,男人的瞳孔缓缓地转动,不时上翻到眼皮上方,留下两扇空洞的眼白。

    他微张着嘴巴,一脸疲惫松弛的表情,却被人强行翻开眼皮的样子看着可怜又无助。汪戎看了接近五分钟,空气里油漆的刺激气味还强,直到程峰眼皮轻轻眨动,不自觉地想闭上眼睛,汪戎还是没有松手,任由黑瞳轻颤,纯净的眼白泛起红丝,蓄了一层泪光,她才松开禁锢,眼皮垂搭下来,合上一半后就没有闭紧的力气,睁着白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转得不快。风大多是从后窗来,带来草坡干燥的气味。

    “嗡——”一列火车从窗外经过。

    程峰的右腿猛得抽动了一下,那半截腿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差点弹出短裤。他表情扭曲了一瞬,眼睛向上翻去,手也紧攥成拳,像是被梦魇住,牙关紧咬,整个人轻轻颤抖。

    有汗珠沿着鼻梁流下来,汪戎抬手抹平他紧皱的眉心,皮肤向上牵拉,他睁开的白眼更大了,黑瞳时不时落下,想要醒来,又一次次转错方向。人绷地直挺挺的,汪戎扶起他的脖颈,手掌下他脉搏的跳动快而清晰,虽然被扶离了墙壁,程峰还是没有醒来,眼睛无序地眨动。

    看来他一个人工作时会穿短裤,残肢没有防备地露在宽松的裤腿处,汪戎轻轻触摸了一下,他那不断抖动的残腿,总是很热的温度,和她的体温差别很大。

    这一触碰像是某种提醒,让深陷在旧梦里的人皱起眉,按住疼痛的头。他随即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没料到有人,还是汪戎,程峰第一反应想站起来,一手支着自己一手按上最近的桌板,触手粘稠,板面顺势翘过来,就要失去平衡,他连忙松手,没有了支撑,整个人歪倒回去。

    汪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起了一半身又摔下去。眼见那截腿就要磕在所坐的板材边缘上,连忙去拉他,可是来不及,程峰已经露出了忍痛的神情。她还是握紧了他无处着力的手,油漆黏在手心。

    程峰的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住,然后晃动起来。他撑着自己离开板材,向下滑坐到地上,右手用力按住抽搐的大腿。它贴着微凉的地面,没吃这套,还将方才受伤的信号传递下去,不该存在的腿部像是被重重击打,碾碎。他撑着一阵阵的眩晕,忍不住想抱着这条腿,彻底露出自己无能的面目,在地上打滚,嘶喊,同归于尽。程峰压住呻吟,抬眼往上看,汪戎正注视着他,这幅被痛苦折磨的濒临崩溃的面容,他不知道她的目光是什么含义,在这样的注视下牙齿打战,脸红脖子粗。程峰将手抽出来,他们两个像沾了血似的。

    忍过这几十秒的剧痛后,他闭上眼,沾着油漆的那只手脱力地朝上放着。

    汪戎蹲下平视他,“你怎么样?”

    “没事了。”他低低地说,等眩晕感过去,就用干净的手捏过汪戎的手腕,掀起衣摆将上面没干的油漆一点点揩去,“有毒。”他这么说。

    汪戎展开手掌,红红白白的确实很狼狈,捏成小角的布料擦得她很想笑。

    “能不能洗掉?”

    “能,一会抽点汽油。”

    “好吧,下次我一定能接住你。”

    手心的痒意停下来,程峰微垂着眼看她,那弯湖泊里是她的倒影。

    “好。”

    “姐!我就知道是...”小虎提着西瓜兴冲冲跑进来,程峰放开她的手,“...你。”小虎眨巴眨巴眼,“饶了我吧,不知者不怪——”他连忙跳出去。

    “哈哈哈哈你这小伙计。”程峰看着她弯起嘴角。

    “给你自己擦擦吧,都快干了。”汪戎指指他的手。

    “已经干了。”

    “噢...”

    “那你也别老坐在地上了,我蹲着也很累的。”

    程峰伸出那只干净的手,“拉我起来。”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坦然得与刚才的难堪分割。

    她用力拉,把那只手也扯得红乎乎的,程峰坐在地上笑。

    “你太重了!”她甩手不干了。

    他招招手,那双眼睛带笑时太勾人,汪戎被看垮了,乖乖矮下身,程峰揽住她的肩借力蹲起一条腿,像是抱了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