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even 表白、镜面、冰冷的吻

    我曾在大学时被人发帖吐槽过。

    那时我正在图书馆找资料，书页在指尖翻动，光影在桌面游移，窗外的树影轻轻晃动，偶尔有风吹进来，带着一丝清凉。

    这时，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我低头一看，舍友的消息弹出，我这才得知自己被挂了。

    心脏陡然跳快了些许，我一手扶着屏幕，另一只手在键盘上匆匆敲着密码，却因指尖微微发紧，输错了几个数。

    点开内容时我有期待，有好奇，有畏惧，因为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被人吐槽。我内心深处期待他能吐槽我些什么，也好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更畏惧他会不会真的说出了什么我不为人知的秘密。

    内容加载时，我已经想好了过会儿要怎样在室友面前无意间流露出委屈的可怜姿态。说起来也好笑，我甚至都做好了逐字逐句分析，已做反击的准备。

    屏幕一点点展开，字数不短，五千多字，我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与我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扬着眉点开的页面，我蹙着眉退出。

    因为里面的内容全然不是辱骂，不是谣言，不是编排，不是任何可以称之为“吐槽”的东西。

    相反，那更像是某种解析，某种窥探，某种被拆解得精确而可怕的透视。

    稿主写道，我看起来温柔大方，实际上在心里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我看似亲切的地递出纸巾，等对方接过后，自己却不动声色的擦了擦与人相触的指尖，心里想的是，这人真脏。我每次与他人交流时，都在微笑点头，实际上早已不耐烦的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内心烦躁。我是个虚伪的家伙，我不值得被任何人友善对待。

    这是吐槽贴吗？我疑惑的想。

    这真的不是某个专修心理学的变态，在暗处观察我许久后写下的记录吗？

    精确又如和？这种东西有必要发出来吗？

    果不其然。这五千字的“吐槽”终究没掀起什么风浪，毕竟那些内容全是口说无凭，没人会信。

    可却实实在在影响到了我，因为我再也不能在别人说话时用敲桌面的方式发泄不耐了。

    我站起身，将书放回书架。

    不过，自从看完了这个帖子，我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是谁投的稿？

    在这件事发生后，我总觉得一双先前我全然不晓眼睛正一直在暗处看着我，并且不停的分析我的行为。

    而此时此刻，这股被注视的感觉则更为明显，且如影随形。

    四周的交谈声交错在一起，游轮上的餐厅里人多了起来。

    我不希望自己无会在意中流露出狼狈的一面，于是在用完餐后，随口找了个借口支开沈执言，独自回了房间。

    可事实上，我心知肚明，自己离去时的步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水龙头被拧开，冰凉的水流进掌心，我接住它们后将其泼向脸颊，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落入领口，寒意渐袭。

    我甩了甩手，抚开吹落的发丝，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曾有人做过实验，在公共场所放置一面镜子，观察有多少人走过时会看向镜面。

    最终的结果是，几乎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他们有的整理头发，有的检查衣领。可于我而言，照镜子更像是某种确认“我”是否仍然是“我”的方式。

    镜中的人脸色苍白，背后是整洁的白色瓷砖，银色的毛巾架上挂着折叠整齐的毛巾，不远处是足够容纳两个人的浴缸，电子屏上正播放着游轮的广告，光线一闪一闪地变幻，倒映在瓷砖上，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没有死人，没有鬼魂，没有黑色。

    我真该好好睡一觉。

    我这样想着，转身准备离开，却在抬眼的瞬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门口站着的钟瑜。

    他妈的，还在。

    他抱着双臂注视着我，神情晦涩难懂。

    我呼吸一顿，手指下意识地一紧，下一秒，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我回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依旧只有我自己，男人的身影并未出现在镜中。

    原来上帝真是左撇子……

    被鬼盯着会有什么反应呢？很明显，大多数人会假装自己并没有看到鬼，在找到应对方法之前，选择无视。

    我亦是如此。

    所以我转回头，没有停顿，径直走向门口，面色不露的走向那扇窗。故作自然所迈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我心脏的震颤……

    抬手，指尖将要触上银色的门把手，我想，只要再轻轻一按，门就会被推开。

    可钟瑜比我更快。

    他十分突然的将那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在我之前落到了门把上。动作无声，却十分精准。

    银色的光泽在他手下微微泛白，那一瞬间我只觉自己身体的温度被剥夺而去，空气也随之凝滞了一瞬。

    我伸出的手下意识地一颤，指尖悬在半空，但我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继续向前。指尖穿透他的掌背，我们的手如同相融的墨。待落在那冰凉的门把手上，我有些愣，因为这门把手比我刚冲完的冷水还要寒冷。

    “你不会觉得自己表现得很自然吧？”

    钟瑜突然开口，他低头看着我，语气阴恻恻。而他说出的话语则如同刀刃，划破了我那仅存的伪装。他的声音不大，甚至不带任何情绪起伏，但那毫无温度的平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质问都更令人不安。

    我的手顿住。

    钟瑜离我极近。近到让我误以为，他会如同在一起的那些个早晨一样。

    他会低下头，黑发纠缠之间，在我额间落下一吻。

    我记得，唇瓣是他浑身上下最软的地方。那张红唇此刻轻启，可他说的却是：

    我出门了，晚上会早回。

    “我知道你看得到我。”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稀薄，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骨骼间急促地撞击，握着门把的指尖也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钟瑜偏头，目光在我脸上游移了一瞬。他注视着我，话语缓缓飘入耳畔，落在心尖：

    “你果然还是这样，无论生活发生多大的变化也还是那么自以为是。”